美國原子彈和德國原子彈,中間隔著個流浪漢

美國原子彈和德國原子彈,中間隔著個流浪漢

1933年,當沃納·海森堡因為他在量子力學上的成就,領取諾貝爾獎的時候,里奧·西拉德在英國也有了一個關於核裂變的偉大構想。一個日耳曼人,一個猶太人,這注定了這兩個物理學巨人將在敵對的兩個陣營裡,展開一場原子能開發利用的較量。

西拉德在人類科學史上雖然沒有科學超人尼古拉·特斯拉那般神奇,但無疑也是一位現象級大師。他們的共同點是,都有許多個人怪癖,都是科學界的預言家、思想家、科學理論基礎的創建者,和人類久遠的施惠者,最顯著的區別則在於,特斯拉不但是思想家,也是實驗派,他一直致力於將自己的發現付諸事實,而西拉德則更願意將自己的思想拋出來,讓別人去執行。

這就是說,他們一個是奇思妙想如群星般閃爍浩瀚,卻受限於資金、環境等條件,不得施展,一個是同樣會走在時代前列,卻基本不肯將自己與一項科學研究、一份具體工作捆綁起來。

特斯拉特別討厭耳環、樟腦球這類東西,看到珍珠甚至會發火,他還有很嚴重的強迫症,就連吃飯、走路如果不計算,有偏差,都會特別難受,而西拉德則有很深的恐懼症,尤其怕水,他甚至對傾斜下來的水流都感到莫名的恐懼,所以在浴室裡從來不肯採用沖洗的做法。

強迫是伴隨特斯拉一生的東西,所以他那繁忙的大腦就始終停不下來,一輩子都沒有結婚,只有工作。恐懼是西拉德一生沒法擺脫的東西,所以他就在發現膀胱癌的時候也拒絕手術,自己用射線療法治癒,在結婚的第二天就給妻子韋斯寫信,告訴她自己因為結婚喪失了所有“自由”的希望,因為恐懼,已經完全無法工作,併到處在諮詢離婚事宜。

西拉德一生都在行走中,思想在行走,身體也在行走,他既不能安於一項科學研究,一個具體工作,也害怕被一個女人,一個家庭束縛。他早先就隨身所有的物件,基本都在兩個大箱子裡,在隨時做好離開的準備,而他結婚之後也基本如此。如果不是同為物理學家的韋斯那麼理解他,愛他,寬容他,幫助他,他也愛著韋斯,只怕這份束縛也早就結束了。與韋斯的婚姻,這大概是西拉德唯一肯忍受恐懼,接受下來的一份束縛。

這對夫婦是1951年結婚的,竟直到1964年才在拉霍亞有了第一個穩定的家,而這之後僅僅幾個月,西拉德就溘然長逝。這距離西拉德離開布達佩斯老家已經長達四十五年之久,無怪乎人們會將他稱之為一個流浪漢。

或許,西拉德那種天才的預感也正與他這恐懼、敏感又極不安分的性格有關。西拉德不僅是一位科學家,他對政治也具有濃厚的興趣,他早先離開家鄉,就是因為參與了一場政治事件。他擁護的政府失敗了,只有悄悄逃往柏林。

也幸虧有這場逃亡,不然西拉德也不可能接觸到愛因斯坦等那些大師級的科學天才,從此對物理學產生濃厚的興趣,有了施展天分的機會。人類更需要的是一位卓越的科學家,而不是一個曇花一現的局域政治家。

只不過有趣的是,西拉德的大名,最終卻偏偏是與一些卓越的政治家並列在一起的。

燈光總是很少會打到編劇這類人物身上,西拉德和特斯拉一樣,也總在科學界那麼備受尊崇,而在大眾那裡卻基本默默無聞,好在美國著名的《哈柏斯雜誌》,在1960年提到的這項評選,是在一些大學教授中進行的。

那年的一場大學教授的聚會上,有人提議入會者每人寫下一個在近代史中發揮不可替代作用的人物,進行評選,結果排在前五位的竟分別是林肯、甘地、希特勒、丘吉爾,和西拉德。

這位流浪漢一般的科學家,卻是以事實上的原子彈之父,和原子和平之父立於人類歷史豐碑的。

美國原子彈和德國原子彈,中間隔著個流浪漢

西拉德在德國期間,只有兩篇論文發表:第一篇是博士論文,他居然沒有使用原子概念,僅用一個熱力學第二定律就推導出了漲落現象,這讓愛因斯坦和西拉德的導師馮·勞厄大為吃驚;第二篇也是有關熱力學的,它率先預言了信息論的必然興起,被認為是現代信息論的先導。

這同時,西拉德單獨或與愛因斯坦合作,也產生了31項重要專利,因為這其中大部分都涵蓋很廣,在將來實現,所以又有人將他稱之為“二十世紀的愛迪生”,而他們的電磁泵,更在後來的“曼哈頓工程”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西拉德還有另外兩個專利,說起來頗具諷刺性。西拉德1928年申請的線性粒子加速器,和1929年申請的環形加速器,一個通過,一個沒有通過,但後來都被別人造了出來,並獲得諾貝爾獎,而他自己,最終卻只能作為第一個原理髮現和設計者存世。

他總能在別人遠遠還未想到的時候就已經想通,卻又從來不肯動手。他的這兩項專利也是原子粉碎不可缺少的工具。

西拉德不但在科學上超前,在政治上也超前,他早在1930年就預見到德國將要發生的事情,計劃組織一個推進世界和平的同盟會,早在1931年就預見了希特勒的必將上臺,早在希特勒上臺的當月,就預見了猶太人的命運,做好了離開的準備,他是一點都不含糊的,以至於愛因斯坦不由發出這樣的讚歎:“他通常不給人錯覺。”

存摺總是藏在鞋底下,所有行李都在兩個大箱子裡,西拉德就這樣在提醒過親屬之後,立刻走了。結果他走後第二天,納粹士兵就封鎖了車站,開始在他乘過的那趟列車上,嚴格盤問每一個乘客。“如果你想在這個世界上成功,不必比別人聰明多少,只需要比別人早一天就行。”西拉德事後如此說道。

西拉德1933年的那個重大構想,使原子能的利用成為可能,這一切表面上看似一個偶然事件,實際上卻是基於長期的關注、研究,和他一貫的先導性。

西拉德在這年來到英國之後,看到了著名物理學家,諾貝爾獎獲得者,盧瑟福爵士發表在科學雜誌《自然》上的一個演講。作為核發現者的盧瑟福爵士在演講中居然說,從原子嬗變中獲取能量完全是一種妄想,西拉德大為不服。

此前一年,盧瑟福的同事,年輕的物理學家詹姆斯·查德威克通過粒子轟擊發現的中子,已經讓鏈式核反應成為可能,這再加上核能量的開發利用足以改變世界命運,所以西拉德立刻全身心地投入了這個項目的思考、研究。

即便是偉大的盧瑟福,也無法預知其他人可能會發明什麼!西拉德高速運轉的大腦不久就幹出了一個大活。他在一次等候綠燈亮起,穿過馬路時忽然想到:如果能找到一個被中子劈開的元素,當它吸收一箇中子後能釋放二箇中子,再將這許多元素放在一起,就能維持一種鏈式核反應。

西拉德的這個構想一旦實現,一旦能應用於工業規模化釋放,就等於是掌握了撬動世界的槓桿,既足以造福人類,也足以毀滅人類,但是那時候他想到的只是前者,所以他開始時跟其他科學家一樣,都極其狂熱。

1934年初,居里夫婦關於人工放射性的發現,無疑證明了西拉德預見的可靠性,於是思想隨之成熟的西拉德,隨即在當年的3月12日,登記了他的這一專利。西拉德在專利中首次表述了維持鏈式核反應的原理,提出了鏈式核反應的重要概念——臨界質量,又一次遠遠超出了所有同僚。

德國物理學家奧托·哈恩發現中子可以引發鈾裂變是在1938年末,哈恩正是靠發現核裂變獲得諾貝爾獎的,他的這一發現晚於西拉德整整四年半還多,那麼這項殊榮又是怎樣從西拉德手中滑走的呢?西拉德的中子轟擊實驗儘管偏離方向,一直沒有用於鈾轟擊,甚至因為失敗一度還曾想把專利撤回,但他的專利到底在先,這是為什麼呢?

原來西拉德在發現了原子彈製造的可能和巨大威力之後,就產生了極大的恐懼,他早在1936年就將專利移交給了英國海軍。他在移交時要求不能將這項專利用於製造戰爭武器,並根據禁令,始終保守了這項秘密。這也就是說,世人根本就不知道在哈恩之前,就已經有了這項專利,西拉德為了世界和平,根本就不曾在意過自己將失去什麼。

1962年的諾貝爾化學獎得主馬克斯·F·佩魯茨,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曾經說,西拉德未曾用中子轟擊鈾或釷,實在是人類的幸運,這當然是有原因的。如果西拉德很早就這樣開始,那核裂變將早就被證明,那麼當時還未意識到危險程度的西拉德一旦宣佈,只怕這項技術早就被德國利用。畢竟1942年之前的德國,在原子技術研究上是遠遠超過世界其他各國的。

也正是基於這個原因,西拉德在其後的作為就越發顯示出巨大的意義。

哈恩在發現核裂變之後,也曾非常後悔,他就因為宣稱如果將這項技術用於製造戰爭武器,就將自殺,而被希特勒關進監獄,而西拉德在得知哈恩的成就之初,卻反而採取了另一個行動。

他找到愛因斯坦,由愛因斯坦向羅斯福總統發出了建議,必須搶在德國之前研究原子能的開發利用,製造出原子彈。愛因斯坦寫給羅斯福總統的那封著名的信件,正是西拉德口授的,這個舉動最終促成了著名的“曼哈頓工程”的建立。

西拉德隨後就留在美國,與意大利物理學家費米合作,開始了下一步關鍵性的實驗研究。用某種高純度的石墨吸收中子的量,足以少到維持一個鏈式反應,正是他們率先發現的。這個關鍵性的技術解決,原子能的開發利用,和原子彈的製造,隨即進入倒計時。

這又是一項極其重大的科學成果,但是西拉德卻又一次阻止將這一成果發佈。他先前就阻止過居里,現在又阻止費米,曾經使這些人大為惱火,這些人卻是到戰爭形勢越來越緊張的時候,才意識到西拉德這一做法的重要性的。人們等戰後資料公佈,就更加佩服西拉德的作為。

幾乎與英美同時,德國在海森堡主持下,也正在試驗利用石墨建立反應堆,但是由於德國的研究人員使用的石墨純度不高,導致認為獲得容易的石墨無法成為合適的減速劑,所以他們竟就輕易將它放了過去。顯而易見,如果費米當時公佈這項成果的話,率先製造出原子彈的是誰(微·同),恐怕就更難說了。

美國原子彈和德國原子彈,中間隔著個流浪漢

當然,製造原子彈也並非這樣一個因素就行,這還是一個龐大到嚇人的大工程。

美國的“曼哈頓工程”在頂峰時期起用了53.9萬人,總耗資高達25億美元,這其中的科學家數量是一個天文數字,在某些部門,甚至擁有博士頭銜的科學家比一般工作人員都要多,這一點,只怕驅趕了那麼多科學家的希特勒在後期一定難以做到。

還有,西拉德和愛因斯坦在起先就想到了對資源的爭奪和控制,美國早先行一步,他們在其後更對德國的重要資源進行了不遺餘力地破壞。德國放棄石墨之後,轉向對重水的製造利用,但是盟國採取的一系列行動,使他們在這裡也遭遇失敗。

1942年,得到情報的英國傘兵率先攻擊了德國重水的唯一來源——挪威威爾莫科水電廠,使其損失慘重。1943年,挪威地下組織再次襲擊,迫使水電廠停工達幾個月之久。重水廠剛剛修復,美國在1943年11月,就給了它一個徹底摧毀,就連德國人將最後的重水打算運回去時,船也被不惜犧牲的挪威人,鑿沉了。

除了重水廠,還有製造鈾立方的工廠,這些毀滅性打擊,都使德國人的原子彈夢想歸於破滅。

這裡唯有的爭議是,德國1942年的技術遠遠落後,到底與海森堡等人有多大關係。

海森堡戰後聲稱,自己是故意在拖延原子彈的製造進程,這一點有人同意,有人譏笑,因為戰後大量事實證明,海森堡是完全支持納粹的各種行動的,他每到一處,都在為納粹行為辯護。最為可信的原因可能是,海森堡雖然不否認原子能利用開發的可能性,甚至合理性,但他也認為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短期內根本無法實現。

海森堡在希特勒的催逼之下,仍然堅持這一觀點,他的消極無疑從客觀上幫助了盟軍。但更為顯著的事實是,美國在這樣龐大的支持下,卻仍舊無法在德國投降之前,完成原子彈實驗,這顯然說明,海森堡的話,也不算完全錯誤。

德國其時更多是在進行學術性的,小規模的研究,這個報告英國早在1944年就已經得到,但是美國人卻根本無法相信,他們不但曾轟炸過與之相關的研究機構,甚至一度還想刺殺海森堡。只不過美國情報局的莫·伯格在接觸過海森堡之後,並沒有把口袋裡的手槍掏出來。海森堡在接觸中始終沒有提及原子彈方面的任何內容,這讓伯格意識到這種威脅是不存在的。

美國是在毫無根據地臆想中驚慌失措,加緊了原子彈的製造,或許這真是一個滑稽的事實。

西拉德促成了“曼哈頓工程”,促成了保密計劃實施,解決了原子彈的重要技術問題,是原子彈開發的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環節,但是他,最終卻被排斥在“曼哈頓工程”之外了。

西拉德在發現石墨的秘密之後,就逐漸退出了原子彈製造的行列,轉而成為了反對者。他對任何一方製造原子彈都感覺到了巨大的恐懼,不但不肯再弄髒自己的手,還到處呼籲停止,到處組織反對組織,結果他很快就成了主持“曼哈頓工程”的格羅夫斯將軍的眼中釘。

格羅夫斯認為西拉德是曼哈頓工程的反派人物,一個判斷力令人生疑,忠誠度太不確定的人,而西拉德干脆公開指責格羅夫斯是個傻瓜,於是格羅夫斯最終向陸軍部和司法部遞交了逮捕西拉德的申請。但是他的這個要求卻被陸軍部長司廷森拒絕了。

西拉德後來轉向生物學研究,照樣成就巨大,那些著名的科學家後來給了他如此一些讚譽:他是能力超群,多才多藝,最富有智慧的人;他頭腦中湧現的思想猶如從泉眼中湧出的泉水一樣;他擁有其他人決不會有的想法,既深刻,又有獨創性;他是一隻智慧野蜂,能給許多人的科學研究傳授花粉……他們甚至還曾將他跟特斯拉一樣,稱之為“火星人”(超人)。

但是西拉德終其一生,無論如何,都不曾放棄過對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禁止、限制,他身體力行的各種和平運動,在東西方同時進行,取得了令人矚目的重大影響和效果。

他促成的原子彈工程,實際上是無法停止的,但他在原子科學上的貢獻,以及在二戰期間所發揮的巨大作用無人可以替代。

他的研究成果,及促成的研究成果保密,不只是對第二次世界大戰進程的改變,更是對世界的拯救,所以他入選近代史上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是肯定沒有問題的。

也所以,我們說美國原子彈和德國原子彈,中間隔著一個流浪漢,也沒有問題。這是一個在科學和人類和平中不斷奔波的流浪漢,他的恐懼決不僅僅是關於他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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