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師未捷
孔令山和柴靜是一對戀人。孔令山是肥城某公司的培訓師，柴靜是該市一家公司的文員。按說，兩人都是都市小白領，日子應該過得不錯。但小白領的生活看似風光，實際上卻有說不出的苦。他們擠出來的是奶，喝下去的是水。雖然兩人牛馬一樣工作，可收入除了填飽肚子外，就所剩無幾了。肥城的房價和所有的城市一樣，高處不勝寒。他們算過，如果想買一套稍微像樣的房子，不吃不喝也得要30年。正因為此，孔令山和柴靜相戀多年，卻只能同居，不敢結婚，更別說要孩子了。
這樣辛苦而無望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孔令山時常問自己。在無數次的自我追問後，孔令山決定破釜沉舟——自己給自己打工，自己當老闆。
孔令山對柴靜說了自己的想法。柴靜是個對物質沒有太多欲望的女孩，她說：“令山，其實我覺得日子並沒有像你說的那麼悲慘，有工作，有飯吃，有地方住，這挺好。”
孔令山說：“阿靜，你這麼說我更不得勁了，你對我這麼好，我更要讓你過好日子!”柴靜被男友的話感動了，不再反對。
有了女朋友的支持，孔令山沒了後顧之憂。兩人跑到大街小巷裡考察，發現這個城市除了幾家國營的新華書店外，幾乎沒有像樣的書店。
“我們就開家小書店吧。我就不相信，所有的人只追求物質享受，而不追求精神享受。”孔令山說。
“對，人是要有點精神上的追求的，開書店這條路一定會走得通。我們就給書店起個名字叫‘心靈加油站’吧。”柴靜興奮地說。
“好!這個名字好!就叫心靈加油站!”孔令山說。
於是，小兩口決定，開個書店賣書去!
第一步就是挑選合適的門面。經過幾天的走訪，兩人敲定了他們租住小區附近的一個門面房。這個門面房縮在人民醫院住院部大樓後面，處在幾條悠長小巷的交叉點處，目前有一家徽菜館在此經營。但由於其特殊的位置，生意清淡，門楣上打著“此店轉讓”的小廣告。
老闆是個精瘦的皖南漢子，見孔令山和柴靜來談門面轉讓，高興得要眩暈過去，但他裝出淡然的樣子。孔令山看在心裡，臉上也繃著。雙方經過激烈的心理較量和鬥智鬥勇，達成協議：孔令山以一年3萬的價格轉租下門面。
辦完轉租手續，老闆說實話了：“哥們，你知道這門面我是多少錢租的嗎?一年8萬，騙你我是王八蛋!我要不是開門就賠錢，熬不住了，也不會轉租給你。”
孔令山心想，那是你沒找對路，這個城市到處都是飯店酒樓，哪個食客願意到住院部後面的餐館消費?你賠就賠在沒腦子上。
盤下門面，開始裝修。與此同時，兩人在許多大出版社之間周旋，還順帶做市場調查和讀者心理調查。如今的出版社，完全沒了文人的矜持，對來洽談進書業務的人，卑躬屈膝，一口一個老闆多幫忙，批書的折扣低得不能再低。
萬事俱備。小兩口選了良辰吉日，自己給自己送了N多花籃，炸了N多鞭炮，“心靈加油站”正式開張營業!
“心靈加油站”和一般的書店不同，除了正常的銷售門面外，裡面還設了讀書的茶座。當然，讀讀書喝喝茶這樣高層次的享受那是要付錢的。孔令山和柴靜設定的盈利模式就是這個樣子。
計劃周密，前景大好。小夫妻倆忙得熱火，但出乎意料的是，沒生意。別說有人來這裡讀書喝茶，就連來買書的人也不見幾個。開張一個多星期了，只有二十來個人光臨，這之中，有十來個是買地圖的，還有十來個是打聽有沒有跑馬預測小報賣的。那些或古樸莊重，或時尚銳意的書籍，基本無人問津。
孔令山和柴靜的頭大了。這個書店，總共投了二十多萬，其中有十多萬是借的。這樣坐吃山空地耗下去，兩個人非跳樓不可。
我為你策劃
正一籌莫展之際，有個大學同學來找孔令山喝酒，這傢伙姓牛，電視臺搞策劃的，外號牛策劃，和孔令山柴靜的關係一直不錯。牛策劃鬼點子多，搞了一個假相親節目，幾乎把全城的剩男剩女都騙得神五神六的。孔令山哭喪著臉對牛策劃說：“我哪有心思喝酒?我現在想喝藥!”
牛策劃問怎麼了，孔令山把開書店的事情說了個大概。牛策劃一邊聽一邊冷笑，等孔令山哭訴完，牛策劃開火了：“兄弟，你這是自己找死啊。都什麼世道了，還賣什麼書!趕緊歇菜，走正道!”
孔令山哭喪著臉說：“哥們，歇不了了，我和門店老闆籤的是兩年的合同，六萬多房租一次性交給人家了。再加上這麼多存貨，還有裝修款，我是逼上梁山了。”
“你就是作!有那錢炒樓不輕鬆?”牛策劃訓斥著。
“哥們，你就別火上澆油了，現在埋怨已經遲了，你是高人，主意多，給兄弟我支個招吧。”
牛策劃沉吟了一會，道：“我想想，指條路給你走。兄弟，要不搞點盜版碟補貼補貼?這門路我有，城隍廟步行街有家音像店，什麼盜版碟都有。尤其是毛片，物美價廉，而且是最新的，與世界最新銳的色情行業同步。”
孔令山說：“不行不行，違法的事情咱不能幹。咱不能為那點錢，把家搬到監獄去。”
牛策劃鄙夷地一咧嘴，說：“窮死的就是你們這些膽小怕事的。不冒險能發財嗎?”
柴靜在一旁也說不能幹這事。牛策劃作罷，想了想又說：“那就搞點有看點的書?”
孔令山說：“我的書都是有看點的啊。你看，有大國崛起系列的，有瑪雅系列的，還有霍金的宇宙黑洞和反物質的，我看了超有感覺……”
“系列你個頭啊!”牛策劃粗暴地打斷孔令山，“就你那些東西叫有看點?現在是什麼社會!是全民娛樂社會，是物質社會，是慾望社會!誰還關心國家的事?更別說什麼宇宙的事!聽哥哥的，搞點‘性福生活八十二式’之類的書，圖文並茂，外送光碟，那才叫有看點，有銷路。”
孔令山剛想說話，柴靜道：“這個真不行，要是我爸媽知道我們賣這些東西，非把我拉回老家種糧養豬不可。”
牛策劃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孔令山和柴靜：“敢情你們夫妻倆是火星來的啊。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什麼行?好了好了，不罵你們了。我再想想，過幾天給你個好策劃。”
幾天後，牛策劃又來到心靈加油站。“加油站”裡都是“油”，滿大街都是心靈乾枯的人，可就是沒人來加“油”。書店裡除了孔令山和柴靜，再無他人。
牛策劃在茶座裡坐下，孔令山滿懷期待地陪著，柴靜不停地端茶送水，牛策劃抽著煙，品著茶，開講：“孔令山，看過央視‘李驢臉’的‘幸運52’沒?”
孔令山說偶爾看過。
牛策劃又問：“看過‘李驢臉’拿著鐵錘‘砸蛋’沒?”
孔令山說偶爾看過。
牛策劃用居高臨下的口吻說：“知道有多少人打電話給‘李驢臉’想得到一個砸蛋的機會不?”
孔令山說不知道。
牛策劃鄙夷地說：“告訴你，說出來嚇死你。為了不嚇死你，我就不說了。”
“‘李驢臉’砸蛋和我有什麼關係?”孔令山不解地問。
牛策劃呵呵笑著說：“我給你的策劃就是，也來玩砸蛋!”
接著，牛策劃講述了具體辦法：孔令山在書店裡每天掛上100只氣球，姑且稱之為“蛋”，在其中一隻蛋裡放上一個誘人的獎品，來書店的人要想砸蛋，得到其中的禮品，就得買一本書，或者在書店裡讀幾個小時的書，正確回答孔令山從該書裡提煉出來的問題。買了書或者看了書的，就有資格“砸蛋”，誰砸到獎品，獎品就歸誰。這樣一來，保證買書的人絡繹不絕。
孔令山聽得入迷，覺得這個有創意，但一想又不妥，道：“大哥，我覺得這不靠譜啊!你想啊，人家‘李驢臉’砸出來的蛋都是價值好幾千的禮品，所以才有吸引力。我在氣球裡裝好幾千塊錢，最多才賣100本書，那不賠死?”
牛策劃不耐煩地說：“孔令山啊孔令山，我說你笨那是客氣。只有錢才能吸引人?其他東西就不能讓那些人趨之若鶩?”
孔令山說他還真想不出來。
牛策劃恨鐵不成鋼地說：“得得得!指望你想出辦法是不可能了。我來給你個錦囊妙計吧。你想想，醫院的專家掛號行不行?”
醫院的專家掛號?孔令山思忖著，豁然開朗，大聲道：“哥們，我有點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每天起個大早，到醫院裡排隊，掛個專家號，然後呢，把這號放到氣球裡，當獎品?”
“還算你有救。就這麼幹!你想這號多緊俏啊!有的專家號都得提前一個多星期掛。本地人沒時間沒精力去死排隊，外地人更是難掛上號。這號不緊俏?”
孔令山大喜，雖然排隊掛號再另作他用有號販子之嫌，可總比破產倒閉賣盜版碟賣性福生活八十二式靠譜吧?
就這麼幹了!
一針見膿
第二天凌晨兩點，孔令山和柴靜起床了。人民醫院就在不遠處，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來到醫院，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掛號的窗戶裡還沒有工作人員，可窗戶外早已排成了一條條長龍，那長龍曲裡拐彎的，每個隊伍邊上都有如大型運動會時候的安保人員，嚴陣以待、蠢蠢欲動，唯恐有人加塞。
孔令山對柴靜說：“阿靜，選擇最長的那條龍，去排隊。”
柴靜說：“為什麼選擇最長的啊?”
孔令山用牛策劃的口吻說：“說你弱智都是客氣的，那龍為什麼長?還不是因為需求量大?就選最長的龍!”
柴靜得令，跑到男性專科掛號窗戶前，排起了長隊。孔令山去心血管專科掛號窗戶前，排起了長隊。
早上8點半，在大家千呼萬喚和殷切期盼之下，掛號窗戶前有了神情淡定的工作人員，隊伍開始騷動，人們前胸貼著後背，唯恐有人加塞。大約兩個小時後，孔令山和柴靜先後拿到了號。
孔令山接過柴靜手中的號，看看左右是否有抓號販子的可疑人員，沒發現敵情後，孔令山便對著彎彎曲曲的“長龍”，揮了揮手中的號，說：“有沒有要號的?一個男性專科，一個心血管專科。”
人群“呼啦”一下朝孔令山圍攏過來，把孔令山圍了個水洩不通，紛紛喊道：“給我!給我!我加價50!”“我加60!”“我加100!”
孔令山小聲說：“大家都別爭，也別搞得像拍賣會，跟我走幾步，做個遊戲，誰要贏了，這號一分錢不要。”
聽孔令山這麼說，人群中的大部分人散開了，有人嘟囔著，媽的還玩這麼弱智的遊戲!但有十來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和一箇中年婦女並不害怕，他們跟在孔令山身後，頗有赴死一搏的架勢。
孔令山和柴靜領著十來個人來到醫院後面不遠處的“心靈加油站”，讓大家坐下，開始解釋：“先生們女士們，我們這個書店叫心靈加油站，意思就是給都市人的心靈提供能量。書店剛開張不久，我們策劃了一個活動，這個活動就叫‘砸蛋’。現在呢，我把這兩個號放到這100只氣球中的兩隻氣球裡，你們可以刺破氣球，誰刺到有號的氣球，號就歸誰，一分錢不要。”
“好好好!你快裝，我來刺!”有個滿臉青春痘的中年人火急火燎地催促著。
孔令山笑呵呵地說：“大哥別急，刺破氣球有個條件，一是買一本我們書店的書，買一本書，就可以砸一次蛋;二是在書屋裡讀一本書，然後正確回答我提出的問題，這個問題是我從書裡提煉的，不是難題怪題。”
“青春痘”叫道：“看什麼書啊?哪有那閒工夫?我選擇買書。”其餘的幾個人也附和著：“是啊是啊，砸蛋砸蛋!哪有閒工夫看什麼書!”
這邊廂，柴靜將兩張號放入氣球裡，100只五顏六色的氣球掛在那裡，等待人去砸。那邊廂，孔令山開始賣書。
“青春痘”高聲道：“老闆，我買100本書，這100個蛋，我全包了。”孔令山一愣，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其他人不幹了，紛紛嚷道，就你錢多啊，老子老孃也能買100本書。
見此情景，孔令山對“青春痘”說：“大哥，這不行，我們得講究個機會均等，你一個人買了，其他人怎麼辦?你最多隻可以買10本書。”
眾人附和著，開始掏錢買書。“青春痘”見勢不妙，抽出兩張百元大鈔，塞給孔令山，道：“好好好，給我來10本，隨便給，不要找零了。”眾人也爭先恐後地往孔令山手裡塞錢，一陣手忙腳亂之後，100本書售罄。
砸蛋開始，隨著一陣陣噼噼啪啪的脆響，100只氣球粉身碎骨，結果是一個瘦子砸到了男性專科號，一個水桶腰的婦女砸到了心血管科的號。
“青春痘”叫著倒黴，急匆匆地往外面跑，孔令山在後面喊：“大哥，你的書!”“青春痘”頭也不回地喊道：“書個屁!耽誤老子這麼長時間，我還得排隊去!”
初戰告捷，孔令山和柴靜喜不自禁，擊掌相慶。這時，牛策劃打來電話，說：“哥們，開張大吉吧，一針見膿吧?今天是不是有個滿臉青春痘的男人蠻活躍的?”
孔令山說是是是。牛策劃說：“那是我派去的託!沒他攪動，你以為就那麼好得手?以後學著點。”
掛斷電話，孔令山長吁短嘆，感慨這世道太複雜，老老實實幹事行不通!
萬變不離其宗
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次的成功，以後的砸蛋就漸入佳境了。一段時間後，心靈加油站能搞到掛號的消息不脛而走。只要孔令山和柴靜能掛上號，不愁沒人來砸蛋。後來，孔令山因勢利導，微調了砸蛋的方式，100個氣球放一個號，這就是說，兩個號就能賣出兩百本書。這樣一來，一天的毛利有1000塊錢左右，除了維持書店的正常開支外，還有不少的盈利。孔令山很高興，真是轉變觀念路子寬啊，掙錢就如此簡單!但柴靜心裡很難受，本來是開書店的啊，現在這不倫不類的算什麼啊?
不過好景不長，隨著肥城市民和外來務工者醫保的逐漸推廣，醫院掛號都實名制了，號販子沒了市場。如此一來，用門診號做道具的營銷手段也自然沒了市場。但如今的孔令山已經不是當初的孔令山，他已吸取了牛策劃的思想精髓，能坦然應對這種不利局面了。就如長期寡居的壯年男人，沒有女人恩愛的日子老實巴交得很，可一旦有了女人的滋潤，這人就變成了一團熊熊烈火了。
早在門診號不能用於砸蛋的趨勢明朗之前，孔令山就嘗試用其他有噱頭的物件來做砸蛋的道具。比如，泰國人妖來肥城，少林寺和尚來肥城，北京預測房價和股票的專家來肥城，只要有此類情況出現，孔令山就絞盡腦汁地搞到若干張門票，把門票塞到氣球裡，來砸蛋的人就絡繹不絕。
最瘋狂的是肥城來了影視明星!
這年秋天，港臺明星王力宏來肥城開演唱會，演唱會之前，王力宏要舉行個粉絲見面會，會上，王力宏要和粉絲近距離接觸，和他們同跳一支舞，共唱一首歌，還有其他互動活動。
一時間，舉城轟動，人們見面都不問吃了嗎，而是問，搞到了嗎?
搞到什麼?王力宏見面會的門票唄!
王力宏來肥城開演唱會的組織單位是牛策劃供職的電視臺。牛策劃近水樓臺，有相當大的門票發授權。孔令山讓他弄幾張見面會的門票，牛策劃很給面子，弄到了。把門票交給孔令山時，牛策劃說：“孔令山，這七張門票，你得好好利用。現在追星的人要多瘋狂有多瘋狂。你別發傻到把七張門票一次性放進氣球裡。得像擠牙膏，一點點擠，一張一張往外發。而且，你那分母要弄大些，500個氣球裝一張門票。懂不?”
“懂懂懂!我太懂了!你就瞧好吧!”孔令山手舞足蹈地說。
孔令山回到心靈加油站後，開始緊鑼密鼓地行動起來。他先是到“同城58”王力宏粉絲吧裡發帖，透露出自己手裡有王力宏粉絲見面會門票的消息，還把門票的圖片貼在上面。有圖有真相，粉絲們立刻炸了窩，紛紛討教怎麼樣才能得到門票。得到孔令山明確的回覆後，第二天一大早，心靈加油站門前就擠滿了成堆的少男少女。他們尖叫著，騷動著，期盼著，那場面搞得孔令山和柴靜心驚膽戰。
孔令山摸出準備好的高音喇叭，喊道：“各位粉絲，請安靜。你們都是時尚的人，對美和時尚有著瘋狂的愛，我很羨慕你們能有這樣的激情。”這話說得柴靜只想笑，又不敢，只好捂著嘴巴裝咳嗽。
孔令山繼續忽悠：“作為王力宏的粉絲，你們的素質高，都是有文化的時尚先鋒。所以，我今天想用一種有文化的最時尚的方式，售出這張門票。那就是我把這張門票放在這1000只氣球中的某一隻裡……”
孔令山剛把砸蛋的方式說完，粉絲們就迫不及待地衝到書架旁，隨手抱起一堆書，跑到收銀臺前，一轉眼，1000本書就賣出去了。
蛋砸完後，一個瘦巴巴的小女生成了幸運兒，當她接到那張門票時，幸福和激動把她弄暈過去了。瘋狂的粉絲們嚇呆了，可僅僅是片刻之間，他們又吵鬧著要門票。柴靜驚慌失措地拉著孔令山，要他趕緊送女孩到醫院。孔令山一看形勢如此大好，偷偷地對柴靜說：“應該沒事的。先不管她，我們要借這個東風，再多砸幾次蛋。”
“孔令山，你眼裡都是錢了嗎?鬧出事情來怎麼辦?”柴靜發怒了。孔令山看見有幾個男孩女孩，大概是那個女孩的同學朋友，他們把昏厥過去的幸運兒弄上了出租車，便說：“柴靜，這不是有人送她到醫院去了嗎?不用我們勞神，接著砸蛋!”
一場又一場的砸蛋轟轟烈烈地進行著，幾輪下來，書店裡的書賣出4000本，賣到幾乎斷貨。
眼看著不能再砸下去，孔令山宣佈儀式結束，可粉絲們還要砸，還要票。孔令山好言相勸，可粉絲們不走，孔令山只好謊稱沒有門票了，粉絲們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粉絲們走後，孔令山算了一筆賬，賣出去的四張門票，足足賺了近3萬塊錢!
向上向下
孔令山的手裡還有三張門票，他決定，這三張門票不用來砸蛋了，而是要派上更大的用場。
孔令山打聽到，文化局周局長和工商局吳局長的閨女都是王力宏的粉絲，把兩張票送給兩位局長大人，以後，心靈加油站的路就好走多了。
還有一張票，孔令山又有更大的用場，這張票要送給火車站李站長。此時的孔令山，已經不再是當初稀裡糊塗的書生，而是茅塞頓開的精明商人，鬼點子冒不停的策劃大師。他已經有了敏銳的前瞻意識——春節快到了，火車票是最搶手的貨，搞定了站長，火車票就不愁搞不到。
孔令山找到李站長，奉上見面會的門票。沒想到李站長並不買賬，他高傲地說：“什麼王力宏張力宏的，本人不感興趣。要是那個臺灣乳神來，你給我弄張票還差不多。”
孔令山遊說道：“李站長，對您剛才的話，我不敢苟同。出席王力宏的演唱會並不簡單是喜好問題，而是關係到一個人的形象和位置問題。您想想，肥城是個一線城市，大牌明星來得多。每次有大腕來了，肥城的高官大款名宿哪個不想就此露一下臉?他們能露臉，您就不能?老實說，火車站的級別不高，但是地位重要，對肥城的社會發展是起到重要作用的，完全可以用舉足輕重來形容。打個比方，您要是讓肥城站停工，那全國鐵路系統還不亂了?我覺得，您應該在這次見面會上露個臉，為鐵路系統爭口氣!”
孔令山的這番遊說，令李站長有茅塞頓開之感，他愉快地收下了那張門票，還親自和孔令山共進晚餐，酒喝到個七八成，李站長說：“孔老弟，我覺得你是個有眼光的人，夠朋友!以後要我幫忙的，言語一聲，哥說一聲不，出門被‘和諧號’撞死!”
聽罷此言，孔令山如獲珍寶，趁熱打鐵說：“哥，弟弟我想在春節期間，搞點火車票。”李站長一拍胸脯，道：“太多不可能，500張以內的票，哥哥一句話!”
帶著八九分酒意，孔令山回到家裡，添油加醋地向柴靜吹噓了一番，並豪情萬丈地展望了用火車票來砸蛋的前景，估算了大致收入有15萬之多。
孔令山算得唾沫橫飛，柴靜卻冷冷地說：“令山，我怎麼覺得我們現在就是兩個跳樑小醜?我們這是在賣書嗎?不是!我們是在出賣尊嚴和良心!而且，我發現你也變了，不再是當初那個安靜的書生，而是——”
孔令山打斷柴靜的話，說：“而是跳樑小醜是吧?柴靜，你別裝清高了。我們不是跳樑小醜，是與時俱進!社會走到這步了，咱們就得跟上社會的節拍。做安靜的書生有什麼好?我看過一句話，這話是這麼說的——都說高處不勝寒，可沒有一個人拒絕在高處。即便讓在高處的人重新來過一次，他們依然會不停地往高處走。這話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裝清高玩深沉耍淡泊明志的人都是被社會淘汰的弱者，真正的強者，永遠是向上向上再向上的!”
柴靜愣愣地看著孔令山，嘆了口氣，又說：“令山，我看你是失去了理智。別的不說，就說政府一直在喊要打擊票販子這事吧，你這麼明目張膽地販賣火車票，不怕被抓?”
孔令山的酒勁洩了些，想了想，說：“那咱們就乾脆些，不搞什麼砸蛋了，偷偷賣票，每張票直接加價250塊，乾脆利落，也能賺個十幾萬。”
“令山，我們不是想賣書嗎?我們不是想給都市人一個心靈加油站嗎?”柴靜望著孔令山，幽幽地說。
孔令山不耐煩地說：“柴靜，我們想給他們加油，他們不想加能責怪我們嗎?再說了，我們給人心靈加油的宗旨也是為了賺錢，直接達到目的不好嗎?別囉嗦了!”
柴靜無言，只是默默地嘆了口氣。
孔令山不理睬柴靜，打電話給牛策劃，讓他過來喝酒，席間，孔令山彙報了以後的工作思路，牛策劃大讚孔令山出師了。孔令山又將5萬塊錢的好處費奉上，牛策劃不客氣地收下了，還說：“哥們你真出師了，知道規矩了。以後咱們兄弟倆好好合作，共同致富!”
春運高峰期到來了，孔令山如願以償地從李站長手裡搞到500張緊俏線路的車票，並悄悄地散風出去，心靈加油站有火車票可賣。當天下午，心靈加油站來了一撥又一撥神色焦慮的人，他們神神秘秘地和孔令山小聲地交談著，詭秘地交換著，一張張加了高價的票賣了出去。
這天，心靈加油站裡來個一個民工模樣的人，他看見孔令山，就哀求道：“老闆，還有到合肥的票沒?我急需!”
孔令山說：“票還有一張，加價300塊。”之前加價是250塊，可越到年底，加價的幅度越大，因為對此時來買票的人來說，他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
民工哭喪著臉說：“老闆，不好意思，我沒有那麼多錢，我口袋裡只有300塊錢。你看能不能先欠你幾百塊錢，等年後我就還你。”
孔令山鄙夷地看著民工說：“笑話!我怎麼相信你?你玩失蹤我找誰?我就奇了怪了，你一年還沒存到600塊錢?”
民工嘆了口氣說：“打工的錢，前幾天全寄回去了。本來我不準備回去的，可家裡打電話來，說老孃病危了，我必須趕回去。”
“我憑什麼相信你的話?對不起，你走吧。”孔令山冷冷地說。
這時，柴靜走了過來，把一張票遞給民工，說：“大哥，我相信你。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在大過年的時候拿自己的老母親詛咒。錢我們一分錢不要，你快回家吧。別耽誤了!”
“你!?”孔令山斷喝一聲，要搶回車票。柴靜一把打開孔令山的手說：“孔令山，我還值幾百塊錢吧!”又推著民工說：“這裡沒你的事，快走吧。”
民工走後，孔令山剛想發怒，柴靜冷冷地說：“孔令山，我們分手吧。”
“分手?”孔令山瞪大了眼睛，“為什麼?柴靜，那麼苦的日子我們都熬過來了，現在我們有錢了，你提什麼分手?你瘋了嗎?!”
“不是我瘋了，是你瘋了!你已經為錢而瘋，你不再是過去的你。”柴靜說，“過去的你，那麼喜歡讀書，那麼安靜地對待這個世界。可是滾滾紅塵，那麼快改變了你。還記得你怎麼對待那個昏厥的女孩嗎?在你眼裡，別人的生命也不及你的錢重要。再看看現在的你，為了掙錢，你選擇不回家過年，讓你我的父母孤獨地守著年夜飯。而且，為了幾百塊錢，你居然忍心回絕一個處於絕境人的卑微請求。我不敢相信，我能和這麼冷酷的人過一輩子。孔令山先生，我想回家，一個人回家，我想安靜地陪陪我的父母，也想讓你安靜地梳理一下這一年來的枝枝葉葉。再見!”
柴靜走了，空空蕩蕩的心靈加油站裡只有孔令山一個人。不多會兒，走進來一對年輕的男女，他們看起來是一對戀人。男孩朝孔令山一拱手，道：“老闆，恭喜發財!”孔令山心不在焉地回了句“恭喜發財”後，疑惑地問：“都大年三十了，你們這是——”
女孩接過話頭說：“孔老闆，我們是來感謝你的，也算給你拜個年吧。”
“感謝我?”孔令山不解地問。
“是啊，感謝你。”接著，女孩說了緣由。
大半年前，女孩遭受了感情的欺騙和失業的痛苦，柔弱的她決定離開這個世界，她要自殺。女孩來到心靈加油站，想買一本介紹不那麼難看不那麼痛苦的自殺方式的書。女孩的失魂落魄，被一個來買書的男孩覺察到了。男孩和她搭訕了幾句後，隱約察覺女孩想自殺的念頭，說：“或許我無權阻止你的選擇，但請你給我個機會，讀完我向你推薦的一本書。”男孩向女孩推薦了約翰·庫緹斯寫的一本書——《平地而起》。女孩答應了男孩，看完了那本書。看完書後的女孩，忽然明白了許多。她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比她經歷更多痛苦的人，他們都能頑強地活下來，而且活得那麼精彩，自己為什麼不能?
女孩打消了自殺的念頭，和男孩好上了。現在，他們都談婚論嫁了。
“孔大哥，你知道你做了一件多麼好的事情嗎?如果沒有你的加油站，這麼好的女孩就沒有了。”男孩說，“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孔令山痴痴地聽著，呆呆地想著，以至於這對戀人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他忽然覺得，久違的安靜又回到自己心底，這種安靜，讓他反思著、惆悵著，也溫暖著。
他摸出手機，給柴靜打電話，他要告訴她剛才聽到的故事。
遠處近處，歡快的鞭炮聲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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