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道關門聲響起,屋子裡萬籟俱寂。
單北川將挽起的袖子一點點放下,遮住了胳膊肘上纏著的繃帶。
除了脫臼之外,他的胳膊肘上還有大面積的擦傷,雙氧水消毒的時候看著分外觸目驚心。
沈佳人的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冷汗,歉疚的望著單北川。
她沒想過他會從車上跳下來拉開自己。
“不要用那種愧疚的眼神看著我,彌補不了任何已經造成的事實。”
單北川率先開了口,聲音清冷,字字句句在沈佳人的腦子裡嗡嗡作響。
他這話裡話外說的,可不止是今天這件事!
於是沈佳人心裡那句已經到了嘴邊的“對不起”也生生嚥了下去,沉吟幾秒後,她咬咬牙,決定單刀直入,
“我找你,是有件事想求你幫忙,只有你能幫我。”
後半句話她加重了語氣,像是在強調什麼,又像是在懇求什麼。
印象中的沈佳人性子又狠又倔,幾乎沒有向人低頭的時候,但此刻低眉順目的懇切模樣卻與當初她狠心分手時判若兩人。
單北川的心神微微一顫,但很快便恢復如常,“只有我能幫你?”
他冷笑一聲,“可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幫你?”
沈佳人抿著唇,決心將一切坦白,“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來麻煩你,我是真的沒辦法了,你應該不知道,三年前我走的時候已經懷……”
“砰——”木板門撞在牆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淹沒了沈佳人口中的那個“孕”字。
伴著急促的腳步聲同時在屋裡響起的,是女人焦急的嗓音,“北川,你沒事吧?”
是前一天在機場見過的那位,靳綰綰。
沈佳人詫異的望著突然衝進來的女人,將剩下的話嚥了回去,目光又轉到門口,那天在機場見到的那個小男孩正慢吞吞的進屋,似乎有些不情願。
單北川避開了靳綰綰觸碰她的手,掃了孩子一眼,語氣淡淡,
“你們怎麼來了?”
靳綰綰回身看了孩子一眼,解釋道,“小皓聽說你受傷了,哭鬧著要來找你,怎麼也哄不住,我只能帶他來了。”
“是嗎?”單北川看向兒子單皓,目光中帶著幾分壓迫。
單皓抬起頭,猶豫著看了媽媽一眼,小雞啄米一樣點頭,卻不敢去看單北川的眼睛。
單北川忽然站起身,儼然是平時要訓人的嚴肅樣子,單皓往後縮了一步,有些害怕。
單北川的目光有意無意的從沈佳人面上掃過,他腳下站定,俯身將單皓從地上撈起,抱在了懷中,語氣難得溫和了幾分,
“我沒事,別擔心。”
小孩子沒心眼,見狀便眉開眼笑,抱著單北川的脖子撒嬌道,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
“好。”
高大的身影從沈佳人的面前掠過,看都不帶看她一眼的離開。
望著那背影,沈佳人的眼中泛著澀意,換做是瞳瞳的話,他也會這麼寵溺麼?
想到瞳瞳的事情,她忙站起身想叫住單北川,但半晌都沒找著自己的聲音。
終究是礙著人家母子在這兒不好開口。
正想著,她忽然意識到屋裡還有一個人,回過頭便撞上對面打量的目光,絕對稱不上和善。
沈佳人硬著頭皮站在原地,沒有離開的意思。
“聽說,北川是因為救你受的傷?”靳綰綰的聲音響起。
她喉嚨一緊,一時間無言以對。
對面的眼神卻沉了下來,“呵,挺有本事。”
靳綰綰忽的冷笑一聲,
“整個江城,惦記著北川的大有人在,像你這樣不要命的我還是頭一回見。”
“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沈佳人眼中露出幾分愕然,忙解釋道,“你誤會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昨天機場的也是你吧?”靳綰綰的聲音有些尖刻,直截了當的打斷了她的話。
“我不管你有什麼目的,只要是跟我丈夫孩子相關的,我都不會讓你得逞。”
這番陰謀論措辭讓沈佳人錯愕不已,卻又無從解釋。
不過靳綰綰並不把她放在眼裡,也沒等她解釋,丟下這話後便趾高氣昂的離開了醫務室。
沈佳人不安的坐在醫務室內,等了一整天也沒等到單北川回來。
軍區禁忌多,她也不敢隨便往外面跑,最後等到軍區夜間封閉,警衛員來提醒她離開。
“麻煩問一下,單北川呢?”她還抱著一絲期待。
“單首長嗎?”警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早回家了啊,首長基本不住軍區的。”
聞言,沈佳人的鼻尖泛出幾分澀意。
也是,結了婚的人了,怎麼會一天到晚住在軍區裡?
軍區往西兩公里的別墅區,守衛森嚴,有警衛隊來回巡邏,警戒程度不亞於軍區。
單北川坐在書案後面,抿著薄冷的唇,手裡翻著一本軍事書籍,書案一角是一碗雞湯,已經涼了,他絲毫沒有要碰的意思。
書案對面空曠的地毯上,一名綠色軍裝打扮的少年正蹲姿體罰,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整個屋子裡面的氣氛極為壓抑,沒有人說話。
書案一側,靳綰綰的面上終於掛不住,她解釋道,“北川,我也是聽你在電話裡面說胳膊脫臼了,不放心才問孫警官的,你沒必要體罰他,看在我的面子上,你……”
“你越界了。”單北川側目斜睨了她一眼,語氣中不乏警告之意,“你只需要安分守己做好名義上的單夫人,如果你妄想別的,隨時可以有人替換你。”
單北川的聲音極冷,下午靳綰綰一進醫務室他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從他受傷到包紮完成不過一小時的時間,這麼短的時間準確知道他的去處,總不會是她和他心有靈犀。
靳綰綰心頭一震,朝著單北川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
結婚以來,不管她怎麼無理取鬧,他最多也就是視而不見,人前人後都是給足了面子的。
可這次竟然會直接訓斥她,甚至連“替換她”這種話都說出來了。
是因為那個女人麼?
……
翌日,沈佳人一早就到了江城國際雙語幼兒園。
昨天從軍區離開的時候,軍區的警衛員告訴她每天單北川都會親自送兒子上下學,風雨無阻。
她拖了蘇小詢問以前的同學這才輾轉打聽到這所幼兒園。
一輛軍用吉普停在幼兒園門口,熟悉的身影從車上下來,沈佳人忙躲在一顆梧桐樹後面,擋住了大半邊的身子。
單北川牽著單皓的手把他送進幼兒園大門,進門前還細心地理了理他的書包揹帶。
“首長,得快點走了,過會兒還有演習前動員大會。”
軍區一年一度的軍事演習就在次日,整個軍區的武裝力量最近的大半年都在為這次演習做準備。
單北川微微頷首,上車的時候,眼角的餘光掃過幼兒園一側的香樟樹,瞥見樹後沈佳人的身影,一手扶著樹幹,正侷促的望著他,一臉的欲言又止。
沈佳人見他看到了自己,便嚥下了正要喊他的聲音。
“等會兒。”
撂給警衛員三個字,單北川收回扶著車門的手,腳下的軍靴打了個轉,走到沈佳人面前,眉眼冷淡。
“怎麼打聽到這兒的?”
“找了以前的同學問了。”沈佳人老實回答。
“你還會去找以前的同學?”
單北川的眼中掛著幾分譏誚,“你不是早就打定主意跟以前的人都一刀兩斷了麼?現在又是在幹什麼?”
沈佳人面色一白,卻依舊梗著脖子道,“昨天的事情,我還沒說完。”
聞言,單北川沉吟片刻,想到昨天不歡而散的場面,“吧嗒”一聲,修長的手指掀開一塊銀色老式懷錶,抬眸道,
“我只給你十分鐘的時間。”
十分鐘,解釋自己回國的目的,夠了。
沈佳人的聲音有些艱澀,“那年離開江城,到了美國以後發現自己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後來生下了一個女兒,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她。”
在聽到‘懷孕’‘女兒’這樣的字眼時,單北川沉靜無波的雙眸中掀起一陣浪濤,他的眉心狠狠一顫,幾乎不敢相信沈佳人說的話,整個人都怔住了。
這麼大的事情,她竟然瞞了自己整整三年!
單北川眼中的波瀾壯闊,沈佳人不是沒看見,她暗暗地攥緊了手指,硬著頭皮道,
“如果不是瞳瞳查出先天性白血病,需要骨髓移植,我也不會再回來打擾你的生活,瞳瞳需要直系親屬配型,我已經試過了,我不行。”
原來如此……
單北川顫動的眸光幾乎是瞬間沉寂下來,染上懾人的陰霾。
“我想只有你能救她了,所以北川…….你能不能去醫院跟瞳瞳做配型?”
沈佳人侷促不安的望著他,她回來之前已經想過了,儘管以前有不愉快,但看在血緣的份上,單北川總不會見死不救的。
“不能。”
果斷又決絕的兩個字從頭頂落下,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近乎急躁的追問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單北川擰著眉,眼角的餘光掃過吉普車方向,作勢要走。
“單北川,瞳瞳是你的親生女兒,她身上流著你一半的血。”沈佳人拔高了聲音,情急之下拽住了單北川的袖子,眼眶裡一下子蓄滿了淚水,哭訴道,
“你是她最後的希望了,你為什麼不肯救她?”
單北川擰著眉,眼中浮起一層慍怒,“你當初選擇生下孩子沒有問過我的意見,現在倒是來找我了,憑什麼現在要我來為你的選擇買單?沈佳人,你太自以為是了!”
胳膊上傳來的力道將沈佳人的手拂落,她踉蹌了兩下,怔怔的望著單北川轉身上了車,引擎聲在耳邊轟鳴,車子絕塵而去,沒有再給她一絲一毫的希望。
她扶著樹幹,眼淚止不住的順著臉頰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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