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世間有千百種人，我卻只愛你一人，這一輩子，如果不能陪在你左右，我願放棄這千年靈力，化為塵埃，靜待來世。只是後來，我不要這有你的來世了。
我睜開眼，湛藍的天空平鋪在我的眼前。樹葉微動，發出沙沙的聲響，青草帶著泥土的氣息侵入鼻尖，一聲深吸，一聲淺呼。
我雙唇顫了顫，發出的卻是破碎的聲音，想動動不了，我清晰地察覺到自己身上，那近乎麻木的觸感。我費力地伸出手掌，遮擋住太陽的光芒。
我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記憶碰撞著我的神經，我恍惚又回到了多年前那天，那個下雨的季節。那把傘下的相擁，那日夜的思靡。
他說，他會娶我，會一輩子都對我好。
多麼世俗的諾言啊。
可是我信了，我全心全意地愛著他，相信他。可最終他還是拋棄了我，這便是他的愛麼？
心中淤積的悲傷愈演愈烈，我扯動著嘴角上揚，淚水掛滿臉頰。
這麼多年的陪伴，竟比不上她人的一句話。我輸了，徹底地輸了。
無論我再怎麼呼喊，他也不會再回頭看我一眼。我早就知道，人妖殊途，從一開始，我們的相遇便就是一場錯誤。那些束縛，我以為我能夠掙脫。那些阻礙，我以為我能夠克服，若是他肯給我點勇氣，我定能跨過去，可是他，從來都沒有。
那時的我尚是天真爛漫的小狐狸，在洞中修煉了一千年，剛學會幻化人型。便偷偷跑來人間。
他們都說，人間的男子是魔鬼，長著青口獠牙，渾身散發著臭味，會傷害狐狸、欺辱狐狸。我不信，他們明明和我們一樣，兩隻眼睛，一個嘴巴。跑的沒我們快，身上也沒有我們毛多。有什麼好怕的。
他們還說人間是個吃人的地方，有好幾個姐妹，出去後便再沒有回來。我不置可否，也許她們正樂不思蜀呢。
我想，如果從前便知道有今天，我還會想要跑來人間嗎？
那日，夕陽落的很快，滿天裡剛剛還是奼紫嫣紅一片絢麗晚霞，轉眼間便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紅暈，穿過那深翠的樹葉，映得三尺之外的他，身影有些虛化，他慢慢地朝我走來，目光漆黑深邃，宛如萬丈深淵，不見深底。
我呆呆地看著他，忘了呼吸。
有一種容顏，叫魅惑人心，
有一種風姿 ，叫超凡脫俗。
他的唇微微上揚，身影從我身邊經過，等我回頭想要尋找時，卻是晚了一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如此，那副景象便從此藏在我的心裡，抹殺不去。
後來，我知道他叫李修文。在西湖旁邊開著一間藥鋪。
回到狐狸洞後，日思夜想，我還是放不下他，便偷偷地跑到他的藥鋪，一呆就是一整天。
直到有一日，外面下起了暴雨，我沒有帶傘，也不想淋溼狐狸毛，傻傻地坐在門口等著雨停。
他走到我身邊，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笑問道：“姑娘，可是沒有帶傘？”聲音低沉動聽，溫潤細語，如清風拂面。
我害羞地點了點頭，羞紅了臉。花容月貌出芙蓉，風吹動淺淡的長襲紗裙，紅玉珊瑚簪子發出響動，晶瑩剔透的倒墜耳環低垂著，搖曳著，更顯嫵媚雍容，似誤落凡塵沾染了絲絲塵緣的仙子，一雙燦然的星光水眸更是讓人不肯忘卻。
李修文看呆了，眉眼間也多了幾分笑意，“姑娘真是好看，宛若人間仙子。”
我扭捏著，臉上暈出的紅暈都快掐出了水，“公子說笑了。”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公子才真的好看。”
五官白皙，清華雍容，一襲青紫色的長袍裹在清雋的長身之上，間系緞腰帶，勾勒出極好的身姿。俊美非凡，風姿卓然，一舉一動，如詩似畫。
他轉頭看著外面的天空，說道：“這天馬上就要黑了，姑娘，家住何方，我送姑娘回去。”
我脫口而出：“西湖狐狸洞。”驚得他一臉吃驚模樣，才恍然察覺說錯了話，復又抿嘴笑道：“我說笑的，我家就在碧波門雙塘街。”
他笑道：“姑娘真是可愛。”
我走進油紙傘下，和他靠得那麼近，一踉蹌便可躲在他懷裡。隱約聽得他的笑聲響在耳側，呼出的氣息佛在耳廓上，餘光總是不經意地向我投射，如此地攝人心魂。
我心裡微微的癢，貓爪似的，我聽見自己的心跳得飛快，臉上騰騰的燒起來，燒出幾分紅暈，心中更是多了幾分執念。
我望著他的時候，他總是淡淡地微笑。我知道我們之間，隔著世間最大的阻礙，我不敢奢望，只要能站在他的身邊便好。
可我時常怯怯地站在他的身後，輕喚他一聲“公子”。
李修文轉身，微微揚起的嘴角勾勒出一道微笑的痕跡，“小黎，你可有什麼心願要我達成？”
我欣喜得像個孩子，卻只是搖了搖頭，道：“沒有。”
他總是那樣的溫柔，溫柔地走近我，擁我入懷，然後又溫柔地將我推開，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一如既往，雲淡風輕，可是我卻不能。
“小黎什麼都不想要，小黎只想永遠待在公子身邊。”
緩緩退後幾步，腳步微頓，抬頭一拱，轉瞬身形已轉，步履輕盈，宛若驚鴻。雪色白紗裙，寬廣的長袖口繡著一道道搖曳的霧紅色連雲花紋，長長的青絲在風中凌亂飛舞，天上一輪春月開宮鏡，漫天落葉又繽紛，衣決飄飄，這一舞《痴戀》我獨獨為他而舞。
他一直望著我，眼神深邃，似有萬千情絲，勾落成一張張網困著我。在我沒有察覺的地方，帶著從未有的神情，還有他悠長的嘆息。
後來，我收到他要迎娶別人的消息。
我無數地告訴自己，我和他之間沒有可能，我也無數地以為，自己可以為他付出一切，不求名分，無怨無悔，可最終，我做不到了。
那一聲“公子”，我如何還能喚得。
他和她的婚禮，紅妝十里，她笑著依偎在他的懷裡，他看著她，溫柔神情，萬分眷戀。他也曾用那目光看過我，他的那雙手，也曾緊緊地將我攬入懷中。
我楞在那，像誤入歧途的飛蛾，旁人問起，他說，我只是一個朋友。
多年溫情，只得了一個朋友的身份。
我如何甘心，難道就只因為我是狐狸。
“…青梅竹馬…”
“…天作之合…”
洞房花燭夜，燭影搖曳，那漫天刺眼的紅。
我站在新房外，躊躇不安，心如死灰，整夜的跳著那一隻舞，桃花落下，碾若塵埃，枝上無果，再無花開。
今夜，他可還會記得，那日傘下的相擁，那日桃花樹下的情意。
我跌落在地，他為何要這般對我，將我高高捧起，待我如視珍寶，卻又重重摔下，沒有半分留念。空枉我有著千年靈力，可又怎麼能夠抵抗得了他對我的薄情之刃，天知道，我是多想撕開那刺眼的一幕幕，公然地站在他的身旁，投入他的懷抱，對著他笑。
“公子，你說過會娶我，會一輩子都對我好的。”
“公子，你把她趕走，我才是你的新娘。”
不可說，不敢說。
我只能呆坐在一旁，面上掛著淡淡的笑，看著他們鬧。
一牆之隔，空若歡喜。
祖先有云，狐狸修仙，不可殘害生靈，恐墮入阿鼻地獄，再難為人。
可我貪心，我只是想再看到他，哪怕是遠遠地一眼，哪怕是散盡此生的法力，哪怕是花若浮塵，再難為人。
他冷著臉說：“小黎，你這樣突然出現，會打擾到我的生活。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你又何必要這般執拗。人要學會放棄，要學會往前看，以後若沒事的話，還是不要見面的好。”
可我不是人，我只是一直小狐狸，一隻你曾捧在手心的小狐狸，一隻獨為了你而笑的小狐狸。
我呆呆地愣在那，鼻子酸酸的，耳邊響起他曾說過的話：“小黎，我想每天都看到你，想得發痴，想得發狂，你若早來一刻鐘，我便多這一刻鐘的歡喜，小黎，留下來，我們朝夕相對，永遠不分開。”
“小黎，你是我的光，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慰藉。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不要離開我。”
……
萬般種種，一點一滴，都在吞噬著我的心。眼眶中的淚水奪眶而出，流過臉頰，流過嘴角，鹹鹹的，我抿了抿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任憑淚水奔湧而出，我頭痛欲裂，大喊出聲。
如果沒有她，他是不會這樣對我的。如果沒有她，他定會像從前那般待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她。
她不該存在的。
這個念頭揮之不去，邪惡的種子瞬間生長，長成長長的藤蔓將我束縛。我決定用計將她騙到小樹林中，讓她掉進獵人的陷阱中。看著她無論怎麼掙扎，都爬不上來，最終慢慢地死去。
“小黎，原你這樣愛他。”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我討厭她的樣子，肩若削成，腰如約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卻又選擇幻化成她的模樣，喚修文“夫君”，和他舉案齊眉，過著神仙眷侶般的生活。
幾日溫存，我心歡喜，卻不想被人看穿。
我，帶著祈求，帶著期盼，問他：“她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她不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修，你就把我當做作是她好不好？”
他搖頭，嘴角掛著悲涼的笑，“可你終究不是她。”
看到他這個樣子，我很難受，我滿心苦澀，我的手顫抖著，“只要你願意，我可以永遠是她。”
“你是你，你永遠都替代不了她。”他說的雲淡風輕，但是眼睛裡卻是驚濤駭浪。
我換回小黎的模樣，淚水早已沾溼了衣裳。如世間女子一樣，質問他：“為什麼？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接受我，你怎麼可以忘記自己說過的誓言了，你說會永遠對我好的，如今你怎麼可以這樣子待我。”
“李修文，你說啊，我到底哪裡比不上她。”
“在我心裡，你那裡都比不上她，”李修文衣袖下的拳手握緊，又冷聲道：“我沒忘記自己說過的誓言，只是我當初許諾的是小黎，不是你，你是誰，你是妖啊，我怎麼能夠和妖在一起。”
可是，我就是小黎，小黎就是我啊。
我的氣息薄弱，張著嘴艱難地說：“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可若連你也不要我了，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
我現在都還記得，那把冰冷的匕首，刺進我的身體時，他的眼神裡，沒有半點浮動。他到底是動了心思了，將我身上的內丹搶走了。
我的這顆心早已經是千瘡百孔了，身上再多這道傷又算得了什麼。天下之大，卻再沒有我的容身之地。
我開始想念我的狐狸洞了，想念姥姥，想念我的狐兄狐妹們。我想回去，躺在姥姥的膝下，聽著他們說著趣聞。
陽光明媚，微風佛動，可是我的心卻在滴血，他到底還是不肯放過我，不肯放過狐狸洞。一把大火，遍地哀嚎，滿地慘狀。
哪裡還有我的狐狸洞，我的姥姥，我的狐兄狐妹們。
我扒拉著，從那堆屍體中，找到了姥姥，內丹皆失，原本柔軟的毛髮，斑禿不堪，原本清澈的眼睛，緊緊閉起，無論我怎麼呼喚，也再難回應我一聲了。
“姥姥，人間是什麼樣的？人間的男子好看嗎？”
“小黎，人間是個吃人的地方，一點渣都不剩，更何況是我們狐狸，所以沒事千萬不要去人間，就算是去了，也千萬不要愛上人間的男子，他們是最可怕的怪物，可堪比斷腸草。”
人間果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如今狐狸洞沒有了，我拖著奄奄一息的身體還能去那，我選擇了繼續逃跑，可是在路上，我突然放棄了，要不就這樣死去吧，活著對於我來說，還有什麼意義。
我看見天還是那麼藍，淚水劃過眼角，嘴角含著一絲微笑。
下輩子，我願還是西湖洞中的小狐狸，只是這次，我不要再遇見你。
閱讀更多 梨子姑娘liz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