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高建平:德陽鳳儀書院(2) 書院巷的煙火人間

散文|高建平:德阳凤仪书院(2) 书院巷的烟火人间

繪圖 羅樂

高建平(德陽)

曾作想,如果視鳳儀書院為鳳頭的話,那麼,書院巷就是它逶逶迤迤的尾翼嗎?是它在聯繫著一番生動的煙火人間嗎?儘管書院巷的那些老住戶已不知了去向。但我知道,書院與書院巷內的大院即便不是共生,卻也共存了很多年,於是才產生了那麼些生動難忘的生活圖景嗎?

揀廢紙為生的郭爺

南院的郭爺每日午後要將巷道清掃一遍。郭爺為什麼要清掃書院巷,不得而知,但郭爺的祖上就是鳳儀書院教授蒙童的先生。每天早晨,他撩起長衫的前擺邁出南院的高門檻時,嘴裡總要哼起范仲淹的詩句: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可是,郭爺沒能繼承祖上的事業,卻成了縣城裡的收荒匠。每天早晨,無論大到縣委縣府機關或是小到尋常巷院的垃圾桶前,都能看到郭爺的身影;而日日黃昏,郭爺便戴上老花鏡將揹回的一大背篼廢品在屋裡分起類別。無字的紙放一堆以備第二天去廢品店出賣;而有字的呢,郭爺就會用手在膝頭上抹平了看看。

郭爺六十幾的人了,無疾無病,十根欣長且白淨的手指在廢紙上跳動,總使人想到他是在彈撥古箏而不是在分揀字紙。字紙裡包含著一個千奇百怪的世界:有起草廢的公文,書信,揀過藥的處方、居家過日子的流水賬、習字的冊頁臨帖囈語打油詩……末了,郭爺復又將字紙裝進背篼,去縣城的北門河壩燒化。郭爺從不去茶館閒坐,不與生意人交往;即使淪為揀廢紙出賣,卻偏要在背篼上書寫著“惜字如金”;在當街裡走動,郭爺瘦長的腰身總是挺得直直。

一肚子故事的老譚

孩子們最喜歡北院的老譚,是老譚肚子裡的故事多,一把一把的總也撈不完。老譚是縣曲藝團不坐班的編劇,他母親的祖上就是孝感書院的管事。孝感書院早於鳳儀書院,說是康熙年間就設在縣西孝泉場姜公祠,到乾隆十六年,又改設至縣城東崇果寺。乾隆二十二年,縣令周際虞購北街一地二畝五分,建講堂三間,左右廊房兩間,取名躍鯉,再更名為孝感書院。再以後,孝感書院最終作了其他用場。老譚全家就搬到書院巷北院的公租房居住。老譚說他無比喜歡書院巷,因為它離鳳儀書院近。近朱者赤嘛!老譚說。

35歲的老譚尚未婚配,生性羞澀,閒言碎語少,很難夠著異性的親近。曲藝團表演的清音、金錢板、蓮花落、三句半、快板詞都出自老譚之手,但他卻從未寫過一部大幕戲交團裡排演。其時,縣裡的文工團正在上演著《於無聲處》和《江姐》,也上演著沉香救母的神話劇《寶蓮燈》。老譚就向團裡請纓,著手創作四幕曲劇叫《珍珠塔》,表現懲惡揚善的。這主題比救母高多了!老譚指頭點著圓形的石磨說。

每天早晨,當城關一小傳來“日、月、水、火”和“九九表”的背誦之聲時,老譚就在石磨旁落座了。但老譚從來都是將稿紙擱在膝頭上寫作,他的眼睛眯著,另一隻手的食指就得得的敲擊石磨,敲一陣又寫一陣。那陣,我也在寫作著小說,自然與縣城裡僅有的寫作者交往甚密。你不是姓高嗎?老譚半睜著一隻眼問我,曉得高則誠嗎?我說,高則誠是元代雜劇的代表人物,寫過一部經典劇叫《琵琶記》。劇中人趙五娘在“糟糠之嫌”的唱段中唱道:“糠和米,本是相依倚,惟人簸揚你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無見期……”高則誠在寫這段唱詞時,一邊唱一邊用手指在石桌上敲打拍子;唱了又改,改了又唱,久而久之,石桌面上竟被敲擊出一些麻麻點點。你看你看你看,我這石磨與高則誠的那張石桌相差無幾了!老譚得意地說。

正巧,曲藝團的團長來催老譚要劇本的定稿,說團裡已經掏錢預備製作了劇中所需的若干硬景。老譚說:早吶,改劇本要字斟句酌;過去古人為求一字,要捻斷數根鬍鬚的!終於一天,老譚急得煙炸火燎地將我拉到他的石磨旁,告訴我劇本完成了,他渾身激動得一抖一抖的。團長正在辦公室,整個臉黑封著,接過老譚的劇本時,臉色才潤了一些。團長翻開了厚厚的劇本,看了一下關上了;再翻開厚厚的劇本,看了一下又關上了,身子突然就軟在椅子上了,說話的聲音低沉得要命。團長說就在剛才、上級找他談了話,曲藝團要撤銷解散;全國的縣級文藝團體都要撤銷。

老譚依然端端地站在團長面前,臉色漸漸變成兩扇豬肝,他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只是默默地將我拉出了曲藝團。正是黃昏時分,七米寬的老縣城碎石街面上空空曠曠,老譚的眼光跟隨著一片被秋風吹走的落葉,跟了好遠才對我說:你寫小說不是才得了18元的稿費嗎,今晚得請我吃一頓好的!我將老譚請到了老縣城最為高檔的國營長春食堂。老譚疾步進門,將手裡的一沓劇本啪地摔在桌子上就高聲地點起了菜:“來一瓶酒,瓶裝的;再來一砣紅豆腐--梗(整)的!”說完,眼淚就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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