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型梁旭東:絕不放過你(14)

原型梁旭東:絕不放過你(14)


門開了,打扮得很妖豔的鈴鈴走進來,將搭在背上的皮包往床上一扔,仰面倒到床上。

下鋪的另一個女孩說:“鈴鈴,今天怎麼這麼早?”鈴鈴說:“累了。今天倒黴,一下午碰著六個老犢子,還有一個身上那老年班,哎呀我靠,噁心死我了!幸虧最後攤個好活,補回點損失。”拿起煙點著說:“喊,跟你們說,越是這老傢伙越難侍候,你說那麼大歲數了在家勻呼地喘兩口氣兒多好,扯啥呀?花錢還賊他媽摳,你費了挺大勁把他整樂呵了,一點小費都沒有……”

吳夢說:“哎,拜託,別一回來就講你那點破事兒。”

鈴鈴顯然心情很不順,從床上一躍起來吵著:“我講怎麼了?這房租我也有一份,行你半宿半宿點燈看書,就不行我們說話?”吳夢退避說:“好好,你說。”鈴鈴仍未消氣說:“別當自己是什麼高級人物,不就劇團一個唱戲的麼?一腳踢不倒倆半錢兒,還百分之六十開資。總以為比誰高一等,高一等你自己弄個房住哇,跟我們擠在一起幹啥呀?”

吳夢不答言,下鋪的女孩說:“行了鈴鈴,別鬧了,啊。人家吳夢都不吱聲了。”

外邊突然傳來敲門聲,屋裡的人都愣了一下,鈴鈴說:“你們誰呀?不都說好了除了咱們幾個,不讓外人來麼?”

敲門聲又響起來,下鋪的女孩說:“鈴鈴,你穿著,去看看。”

鈴鈴起身,拉開門說:“誰呀?”

魏濤在外邊答著說:“你好。我找吳夢。”吳夢聽見他的聲音,忙起身穿著衣服說:“鈴鈴,叫他等一會兒。”鈴鈴回頭看她一眼,和解地走到門邊打開門,見到門口站了個警察,下意識地砰地一下將門推上了。

魏濤在fi外說:“哎,怎麼回事?”鈴鈴說:“你找誰?”魏濤說:“我找吳夢。”鈴鈴這才緩過神來,“哦”了一聲,打開門說:“對不起,我那什麼,以為是壞人呢。”魏濤看她一眼說:“吳夢在麼?”鈴鈴仍有些慌張地說:“你等一會啊。”向屋裡走,說:“吳夢,找你。”

吳夢已從鋪上下來了,在系衣服。鈴鈴小聲地說:“你男朋友是警察?”吳夢說:“啊,刑警隊的。”開門出去說:“你怎麼來了?”鈴鈴不放心地貼在門邊聽著。

魏濤說:“你手裡有沒有錢?”吳夢說:“幹什麼?要多少?”魏濤說:“周所長的老爹病了,腦出血,要三千,我手裡只有一千二,儲蓄所還關門了。”吳夢說:“我也在儲蓄所存著,手裡好像也就七八百塊錢。”

魏濤說:“跟你們屋的人藉藉?”吳夢面有難色說:“我們就是合租房子,大家互相都不是太瞭解……”魏濤說:“那你試試嘛。實在不行,就有多少拿多少。”

吳夢說:“啊,那,你等一會兒。”開門進屋,眼睛誰也不看說:“哎,你們誰有錢,借我點?”下鋪的女孩說:“我就五十。”上鋪的女孩連聲都沒吭。鈴鈴說:“你要多少?”

吳夢沒想到她會搭話,看看她說:“得一千呢。”鈴鈴說:“我有。”打開包拿錢說:“一千夠麼?”吳夢說:“夠了。”接過錢數了一遍說:“明天還你啊。”鈴鈴說:“哎呀,不忙。”吳夢說:“謝謝啊。我出去一下。”出去,外邊傳來關門聲。

鈴鈴對下鋪女孩說:“哎,沒聽說她男朋友是刑警啊。”下鋪女孩說:“我也是頭回聽說。”上鋪女孩說:“松江分局的,原來在派出所,才調去不到一年。”鈴鈴點點頭,躺在床上,點燃煙吸著。

周所長和女兒平平及魏濤、吳夢在醫院手術室門外等著。周所長好像蒼老了許多,脫下警服,人也不那麼精神了,他雙手抱頭蹲在地上。

周平平說:“魏叔叔,你們回去吧。”魏濤說:“不忙。”周所長抬起頭說:“啊,小魏啊,你和吳夢走吧。這手術說是得四五個小時,都在這兒靠著幹什麼?”

吳夢說:“那,我們先回去。所長,你也別太著急了。”

周所長說:“我沒事兒。平平,你心臟不好,也回去吧。”

周平平說:“我不走。我要等我爺出來。”

魏濤說:“那,我們先走了。”

周所長說:“走吧走吧。”

魏濤說:“所長,我想明天再找邱局談談。”周所長搖搖頭說:“他不會相信咱們的。”魏濤說:“我和吳夢一起去,她可以作證!”吳夢看了他一眼,沒吭聲。

周所長說:“算了,別扯上她了。以你們倆的關係,她的證詞不大管用。你們先走吧,對了,把煙給我留下。”魏濤掏出煙來遞給他說:“那我們先走了。”周所長說:“去吧去吧。”魏濤和吳夢走了。

周所長抽出一棵煙來,叼上,卻沒有點燃。周平平從他手裡拿過打火機,點著火湊過去,周所長伸手指指牆上的禁菸標誌說:“啊,這裡不行。”周平平說:“沒事,晚上也沒人兒。”

周所長說:“沒人也不行。平平,跟爸爸上外邊去透透氣兒。”他起身,由於蹲得時間長了,閃了一下。平平忙扶住他說:“爸。”周所長說:“沒事,腿麻了。”他彎腰捶著腿說:“還得四個小時吧,你爺爺也不知能不能熬過這關。”他抬起頭,看著女兒,嘴唇哆嗦著說:“平平,你跟爸說實話,你說爸這步走的,是不是特別糟糕?”

平平看著他,眼裡忽然湧滿了淚水。

周所長說:“平平,你說,是,是吧?”

平平點點頭。

周所長的眼裡忽然蒙滿了淚水,他怕女兒看見,掉過頭,快步向樓下走去,周平平默默地跟著他。爺倆來到醫院門前,坐在花壇邊的臺階上,周所長這才點著火,默默地抽著煙。

周平平默默地看著他。

周所長嘆了口氣說:“當時,我是有點賭氣。看著那流氓在我面前耀武揚威,我真的受不了!”提起舊事,他依舊憤憤,眼裡閃著淚花說:“我當了二十年警察,從來沒對哪個流氓服過軟,可今天我不得不承認,這流氓贏了,是的,他贏了……”他捂住眼睛,不讓淚水落下來說:“那時候,我心裡真的很悲哀、也很絕望。二十多年,我制服過無數罪犯,我敢跟他們任何一個單打獨鬥,我能在他們的槍口刀尖前臉不變色心不跳,可他們把我打敗了,把警察打敗了,用他們的勢力、關係,輕而易舉地就戰勝了我。”

周平平從兜裡掏出手絹,遞給爸爸。

周所長說:“賭氣是賭氣,可走出派出所,我想了又想,還是到局裡去了。我尋思領導肯定是不瞭解這個人,不瞭解真相。可我沒想到,領導根本就不相信我,他們寧願相信一個流氓,也不相信我這個老警察……”

周平平說:“爸,你也太唐吉砢德了。”

周所長說:“什麼?”

周平平說:“我的意思是說……爸,你是個好人,我心裡特別尊敬你,真的。當派出所長那麼多年,別說像那些貪官汙吏,你就是心眼稍微歪一點,咱們家也早都發了。可你,沒佔過公家一分錢,沒收過別人一瓶酒,這,我都理解,也很佩服。可也不能太跟自己過不去了。那陳一龍當警察,就讓他當嘛,你辭什麼職呢?你辭了職,人家不是照樣還當警察?大家都管不了的事,你出什麼頭呢?”

周所長說:“你媽也這麼埋怨我。可凡事總得有人出個頭。平平,你中考那年,你們班有個學生,學習特別不好,他知道自己沒希望,就在上課的時候亂打亂鬧,誰看書他就搗亂,誰要說他,他放學就領人堵著打,你不是很恨他麼?”

周平平說:“大家都恨,可我們誰也沒說,也沒有人不上學。”

周所長說:“是呀,可那一年,你們全班的成績都在下降,是他的行為逼得你放棄了上大學的打算,報考了這種分數較低的藝術中專。考完試那天,你哭了,你說你恨死那個張鵬舉了,是叫張鵬舉吧?”

周平平點頭。

周所長說:“社會也和你們班裡一樣,這種害群之馬必須得有人管,有人約束和清除他們。要不然,誰也過不上好日子。”

周平平說:“可實際上叫人清除的是你呀。爸,你們那代人,有時候有點天真。”

周所長說:“不是天真,是執著。我就是想讓大家記著有這麼一個人,一個老警察,他寧願辭職、下崗,也不向黑社會低頭,不與惡勢力妥協。這樣,那些虧了心的人就不安寧,那些好人,就會覺得不公平。”

周平平悽然一笑說:“爸,你把這個社會想得太好了。”

周所長說:“平平啊,我當了一輩子警察,我告訴你,在這個社會里,好人,是大多數。但好人大多懦弱,他們沒有壞人那麼猖狂,沒有黑社會那麼猖狂,沒有貪官汙吏那麼猖狂,甚至在面對他們的時候,心裡還有點懼怕,有人甚至想巴結他們,可這不說明他們就是壞人。就像你們在學校裡一樣,有人搗亂,大家都希望別人來管一管,沒人管了就灰心,認為這個班一團糟,其實不是。真的不是。”

周平平點了點頭說:“也許你說的對吧。可你辭了職,咱們這一大家人怎麼辦?”

周所長說:“我剛才一直在想。平平,相信爸爸,我不會讓你們餓肚子的。”

平平不大相信地勉強笑了一下。

魏濤和吳夢在燈火通明的廣場裡走著。夜已經很深了,廣場上人很少,且大多是一對對的情侶。

魏濤說:“吳夢,你,能辨認出陳一龍的聲音麼?”

吳夢說:“你別提他!”

魏濤說:“對不起,吳夢,我知道你心裡很難承受,不想再受這個刺激。可吳夢,周所長的情況你都看到了,咱們得幫他呀。除了我倆外,你是現場的惟一證人,只有你能幫他了。”

吳夢沒有說話。

魏濤說:“吳夢,你能麼?”

吳夢還是沒有說話。

魏濤說:“吳夢,我知道,你心裡害怕,你不願意我和陳一龍鬥,為了我的安全,你從來不跟我提你叔叔被害的事,怕給我火上澆油;我也知道,你急著要跟我結婚,不僅僅是因為你失去了親人,不僅僅因為你孤獨,你還想用一個家,用你的愛來拴住我的心,讓我做事有所顧忌,讓我為這個家、為你保重我自己……”

吳夢停下,回頭望著他。

魏濤點頭說:“是,我明白,我都明白……”

吳夢慢慢地靠到他懷裡。

魏濤說:“我猶豫過,我想過放棄,可我辦不到。因為我會從惡夢中驚醒,我會覺得對不起壯烈犧牲的劉叔和你無辜的叔叔,穿著警服走在大街上的時候我會覺得臉紅……”

吳夢慢慢地離開他,向前走了。

魏濤跟著她說:“周所長跟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朋友,我們肝膽相照,現在是他最困難的時候,我如果退縮了那就是背叛。吳夢,如果你愛我,幫幫我好麼?”

吳夢迴頭看著他。

魏濤眼裡淚花閃閃。

吳夢迴頭向前走。

魏濤在原地站著說:“吳夢,你真的辨認不出那個聲音麼?”

吳夢慢慢停下來說:“我能。”

邱副局長一上班,便把紀檢科長、王平和陳一龍找來聽彙報。從他們反映的情況看,似乎都對周劍飛不利。當地居民都說不知道有人砸派出所的事,沒有任何目擊證人,但大家對周所長的反映倒是挺好的。聽說他辭職了,很多人都為他抱不平。

邱副局長緊鎖著眉頭問:“還有什麼情況?”王平說:“現在還有一個證人,那就是魏濤的女朋友吳夢。我們準備詢問吳夢。”

邱副局長說:“啊。李科長,你們科裡再安排一個人,把小陳換下來,這個案子,他必須迴避。”李科長看了一眼陳一龍,說:“是。”

邱副局長說:“你們兩個回去吧,小陳你留一下。”

李科長和王平走了,邱副局長起身關上門,轉過身,一臉嚴肅地說:“陳一龍,你跟我說實話,那天你到底去沒去派出所?”

陳一龍看看他,低下頭說:“去了。”

邱副局長震怒地說:“什麼?”

陳一龍說:“嗯。”

邱副局長說:“你……”狠狠地壓低聲音說:“那你還找人來告他!”陳一龍說:“他先告我的。我這麼做,是不想叫你為難。我若不反咬一口,他咬著我不放,你不是不好處理麼。”

邱副局長冷笑一聲說:“陳一龍,你別以為幫我做了點事,我就會事事都袒護你。你得擺正你的位置。”

陳一龍低著頭說:“我知道。不過邱局,這次你得幫我一把,我費了這麼大勁當上警察,不能就這麼回去,那大家也太沒面子了。局長你放心,只要把我留下,我一定好好幹,絕不給你丟臉。”

邱副局長說:“哼,你給我丟的臉還少麼?我告訴你陳一龍,這是最後一次。”

陳一龍說:“是。”

邱副局長說:“周劍飛那邊,我做做工作,他要是不盯你了,你們就撤訴吧。真鼓起包來,對誰都不好。”

陳一龍說:“是。”

邱副局長說:“回去吧,先安心工作,到刑警隊的事,以後再說吧。”陳一龍應著:“哎。其實,在紀檢科也挺好的,不動也行。”邱副局長說:“叫你到哪,是組織上的事,動不動,得看工作需要。”陳一龍低頭說:“是,我聽局長的。”

邱副局長說:“去吧。”陳一龍說:“哎。”起身向門口走,忽然折回來,從包裡拿出三個鐵盒香菸來說:“邱局,我們公司進了點小熊貓,挺好抽的。你嚐嚐,要是喜歡,我給你弄點來。”說罷放到桌上出去了。邱副局長說:“哎,拿走!”陳一龍假裝沒聽見,關上門走了。

邱副局長拿起桌上的煙盒看看,說:“淨他媽搞明堂。”拉開抽屜要放進去,忽然停住了,他把三個煙盒放在手上掂掂,拆開一個,裡面是香菸。

他又拆開另外一個,裡面是美元。

再拆開一個,還是美元。

邱副局長拿起茶杯喝著水,眼睛看著桌上的三個煙盒。

他放下茶杯,從裝煙的那盒中拿出一支香菸來點著。

老陸回到家,意外地發現袁鳳儀沒有看電視,而是在臥室裡伏案很用心地寫著什麼,輕輕地進去說:“還沒睡?”

袁鳳儀嚇了一跳,忙收拾桌上的信紙說:“你怎麼進來的?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老陸說:“我以為你和聰聰都睡了。寫什麼呢,那麼專心?”

袁鳳儀要將紙收起來,老陸按住,兩個人對視半天,袁鳳儀鬆開手說:“你看吧,不過,你可別生氣。”老陸拿起紙來看,看了幾行,勃然色變,惡狠狠地盯著她。

袁鳳儀害怕地往後退著,老陸一步步地緊逼,把她逼到牆邊,再無退路了。袁鳳儀突然驚叫一聲奪路要逃,老陸一把抓住她扔到床上,雙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子。

廳裡突然傳來聰聰的哭叫聲:“媽媽,媽媽……”

老陸一愣,鬆開手,無力地從妻子身上翻下。

聰聰開門進來,哭著說:“媽媽,媽媽……”

驚魂未定的袁鳳儀從床上爬起,跑過去,抱住聰聰說:“聰聰,媽媽在這兒,媽媽在這兒……”

老陸起身,過去抱起聰聰說:“聰聰,怎麼了?”

聰聰叫了聲“爸爸”,撲到他懷裡哭起來。

老陸說:“啊,聰聰不怕。聰聰怎麼了?告訴爸爸,做惡夢了是麼?”聰聰點點頭。老陸說:“聰聰乖啊。你看,爸爸在,媽媽在,爸爸媽媽都在保護聰聰,聰聰不怕,啊。來,閉上眼睛睡覺。”

聰聰點頭,閉上眼睛,老陸抱著她出去。

袁鳳儀無力地靠在床邊上,她覺得渾身上下都像散了架一樣,一絲力氣也沒有了。

老陸哄睡女兒,躡手躡腳地從女兒房間出來,坐到沙發上抽菸。袁鳳儀將一杯剛衝好的咖啡放到他面前,老陸攪動了一下,呷了一口。

袁鳳儀說:“還生氣呀?”老陸沒有回答,又喝了一口咖啡,輕聲問:“還有誰知道你寫這東西?”

袁鳳儀說:“沒人。”

老陸仰靠在沙發上說:“你這是背叛我你知道麼?”

袁鳳儀點點頭。

老陸說:“為什麼?”

袁鳳儀說:“我覺得周所長怪冤枉的。”老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袁鳳儀說:“今天下午我上我爸那兒去了,聽說周所長叫人告了,辭職不幹了,老爸也氣的得腦出血住院了,大夥都為他抱屈。可誰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想,我也許是那天惟一知道實情的人,再瞞著,對不起人家。他兩次送我爸爸進醫院,又給我弟妹和孩子辦了戶口,咱沒有能力報答人家,但知道人家受了屈總不能裝啞巴吧?”

老陸說:“可你要把這件事捅出去,我就成了綁架人質,打砸派出所的罪犯,你不會不知道吧?”袁鳳儀說:“我不想說我認識你們,也不想透露我的姓名,只是向公安局證明有這麼一件事,這樣,我能安心些。”

老陸說:“這可能麼?人家要是不重視,你這匿名信就是自寫;人家要是重視了,肯定要找到你這個寫信的人。簡單說,你要幫那個周所長,就得把我們交出去;要想幫我,就不能管這個事。”袁鳳儀說:“我知道我不能出面作證,但那周所長,也太冤枉了。”老陸說:“想找點平衡,也不能用這種蠢辦法嘛。明天你到醫院去給那老頭存上五千塊錢吧。”袁鳳儀看著他。老陸說:“你呀,最大的優點就是心腸太軟,有時候軟起來,整個一個人都糊塗了,連遠近都分不出來了。算了,睡吧。”起身向臥室走去,阮鳳儀看他一眼,跟進去,兩人上了床,心裡都有點不舒服,誰也不說話,各想各的心事。

老陸點著一棵煙,吸著。

袁鳳儀打亮燈,老陸伸臂摟過她說:“我睡不著了。”袁鳳儀往他身邊偎偎說:“我也是。老陸,你說,剛才聰聰要是不醒,你能掐死我麼?”

老陸說:“能吧,你說呢?”

袁鳳儀說:“我說也能。”

老陸說:“嚇著你了吧?”

袁鳳儀說:“當時挺怕的。現在想想,要是掐死了就好了。”

老陸長出了一口氣說:“是呀,有時候我也想死,想自己給自己一槍。”又拍拍妻子說:“咱們倆都不能死。咱們得為聰聰活著。尤其是你。”

袁鳳儀沒有出聲。

邱副局長想抽菸,他拿起煙盒,又放下,拉開抽屜,看著裡面的熊貓煙,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出來,剛要點,聽到敲門聲,又放了回去,關上抽屜說:“進來。”

鄭重和魏濤進來。

邱副局長說:“又是你們倆,我現在看著你們就頭疼。”拿煙點著說:“說吧,什麼事?”

鄭重說:“魏濤。”

魏濤說:“吳夢能根據聲音辨認陳一龍。”

邱副局長說:“怎麼又出來個吳夢?”

鄭重說:“他女朋友,那天蒙面人挾持的人。”

邱副局長說:“怎麼回事?先是眼睛,又是聲音,淨是些似是而非的東西。鄭重,你知道這種辨認的價值。”鄭重說:“是,但也不能否認,這是一種有力的證據。如果辨認成功,我想,至少可以立案偵查。”

邱副局長問魏濤:“這個吳夢以前見過陳一龍麼?”魏濤說:“七年前她上高中的時候,陳一龍是社會上的小流氓,到學校門口糾纏過她。”邱副局長說:“啊,最近,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她也沒聽過陳一龍的聲音?”魏濤說:“沒有,除了派出所那次。”

邱副局長想了想,說:“可以,鄭重,你安排吧。為了做到公正,叫紀檢科監督。”

劇團裡的人正在排吉劇《江姐》。吳夢是B 角,她穿著大家熟悉的江姐那身服裝,坐在一邊觀看著臺上江姐領大家唱《繡紅旗》,下意識地跟著哼哼:“線兒長,針兒密,含著眼淚繡紅旗,繡紅旗……”她的BP機震動起來,她拿起看看,悄悄出去。走到辦公室,裡面只有馮主任一個人。吳夢說:“馮主任,打個電話。”

馮主任說:“鎖著呢。你手機呢?”吳夢說:“壞了。真是,那邊拍戲呢,我B 角,不敢走遠。”

馮主任說:“你把門關上。”吳夢關上門,馮主任說:“打吧。別說我讓的呀。”

吳夢笑笑,拿起鎖著撥號盤的電話,用手在叉簧上拍著,她很不熟練,每次只拍出兩個號,就出錯了,又重拍。馮主任說:“噴,你怎麼這麼笨呢?”拿過話機說:“多少號?”吳夢說:“8947305.”馮主任用手指快速地點著,電話通了,他把電話遞給吳夢,吳夢說:“喂,刑……是我。拍戲呢,我吃完午飯過去。兩點?行。拜拜。”放下電話,對馮主任嫣然一笑說:“謝謝啊,馮主任。”

排練室裡,A 角的戲已經拍完了,導演說:“OK!B 角,B 角走一遍咱們就吃飯啊。吳夢,吳夢呢?”

吳夢慌忙進來說:“在這兒。”

導演說:“幹什麼去了你?趕快去再走一遍……”

馮主任在門口喊著說:“吳夢,電話!”

導演說:“排戲呢!”

馮主任說:“公安局的,說有急事兒!”

導演說:“去吧去吧,今天就這麼的啊,明天上午八點。”

眾演員哄的一聲,散了。

吳夢匆匆走進辦公室,接電話:“喂,我是。什麼?紀檢科?在我樓下?不說下午兩點麼?”到窗口向外看看說:“好,我就下來。”

劇團樓下,一輛警車在門口停著。

吳夢從樓裡出來,走過來,伏在車窗邊問:“請問是找我的麼?”

車上下來一個警察說:“吳夢同志?”吳夢說:“是我。咱們上樓談吧。”警察拿出證件來晃了一下,拉開前邊的車門說:“請上車,咱們局裡談。”吳夢略遲疑了一下,上車,車開走,吳夢說:“是魏濤叫你們找我的麼?”開車的警察戴著大墨鏡,含混地“晤”了一聲,車窗在吳夢身邊輕輕地關上了。

車走人主街道,轉向時,吳夢發現不對,說:“哎,你往哪開?”

後座的警察說:“我請你吃飯。咱們邊吃邊談。”

吳夢有些警覺,說:“不必客氣了,我中午約了……”話未說完,突然,她愣住了:在她的身後,多了一隻手槍,頂在她脖頸上。吳夢驚懼地說:“你們要幹什麼?”

後邊的人是賀彪,他放肆地說:“別尿褲子啊,座套新換的。”吳夢不敢回頭看,說:“你把槍拿開。”開車的警察摘下眼鏡,吳夢又是一驚,瞪大了眼睛。

這人是陳一龍,他笑笑,說:“別怕,都是熟人。不認識我了?”

吳夢驚愕地說:“陳……”

陳一龍說:“對。陳一龍。現在我以公安局紀檢科的名義,向你調查魏濤和周劍飛的違紀案件,希望你配合。這是我的證件。細看看麼?”他將工作證放到吳夢面前,吳夢緊張地掃了一眼說:“不用了。”

陳一龍說:“彪子,把那玩意收起來。”話音剛落,頂在吳夢脖子上的槍縮了回去。

汽車來到一個很闊氣的飯店門前,停下,陳一龍說:“吳小姐,我真心實意地請你吃飯,你可不要亂來,否則,出了事情你自己負責。懂了麼?”

吳夢點點頭。陳一龍擺擺頭,坐在吳夢後面的賀彪下車,為她打開車門,吳夢在兩個男人的挾持中向飯店走去。

陳一龍事先訂好了一個很大的包房,裡面一張大大的餐桌旁,只對坐著吳夢和陳一龍兩個人。

賀彪在門口站著。

桌上擺著豐盛的飯菜。

陳一龍舉起杯說:“吳小姐,請。”

吳夢雖然仍很害怕,但比開始鎮定了許多,她端起杯,略抿了一口飲料。

陳一龍說:“往事如夢啊。看到你,我忽然有一種找到初戀情人的感覺,心裡有一種感動,一種溫馨,一種……彪子,一般這種事歌裡用什麼詞兒?”賀彪沒想到他突然發問,愣頭愣腦地說:“嗯?啊,性慾。”

陳一龍說:“滾蛋,沒文化,一點情調整不出來,帶劉彬來好了。去,放點音樂。”賀彪去放音樂,問:“龍哥,放《窗外》?”陳一龍說:“對,就放《窗外》,反覆放。”對吳夢說:“李琛的歌,聽過麼?”

吳夢畏懼地看著他,微微地點了一下頭。

音樂響起,陳一龍擺擺手,賀彪出去,帶上門。

吳夢更加緊張。

陳一龍說:“第一次聽這首歌,我就被歌詞震住了。”拿酒杯示意,自己喝了一口說:“七年了吧?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出生人死,心裡卻總記得一個美妙的名字,總有一個美好的記憶,那就是你,吳夢。”

吳夢畏懼地看著他。

陳一龍說:“那是一個美妙的黃昏,夕陽把大地染得金黃。一個叼著菸捲的流浪兒,手裡拿著半瓶啤酒,斜靠在校門前的一棵白楊樹下,看著校園裡那美麗的公主。他已經等了她五次了,只想和她交個朋友,可每次都遭到她的拒絕,每次遭到拒絕後,他都要打碎啤酒瓶,用玻璃在自己的胳膊上刻下一道印跡。可他從來沒有灰心,傷好了,一定會再來。”他櫓起胳膊,露出那道道傷痕說:“吳夢,你還記得麼?”

吳夢畏縮地看著,連大氣都不敢出。

陳一龍說:“可他沒有想到,這是最後一次。當他再一次要走向公主的時候,兩個警察抓住了他……”

吳夢驚恐地說:“我,我沒找過警察。”

陳一龍說:“不不,與你沒關係,是另一件事,一樁搶劫案。”

吳夢哆嗦著說:“你,到底要幹什麼?”

陳一龍說:“別那麼緊張麼。我剛才說這些都是鋪墊,就為了給你獻首歌。從第一次聽到這個《窗外》,我就開始學李琛,弟兄們捧我,都說我是卓別林,我們書記說李琛要是看見我這麼糟蹋他能氣死,他們哪知道,我為的只是這一天,能把這首歌唱給你聽,逗你一樂。你不會不想聽吧?”

吳夢意思含混地搖搖頭。

陳一龍說:“謝謝。”他到牆邊拿了兩個摺疊椅,合上作柺棍,一瘸一拐地拿起麥克唱起來:“今夜我又來到你的窗外,窗簾上你的影子多麼可愛,悄悄地愛過你這麼多年,明天我就要離開……”

他很有表演天才,不僅動作誇張滑稽可笑,在唱到動情處時,眼裡竟然淚花閃閃,吳夢卻無動於衷。

陳一龍大為不悅,使勁一把扯下麥克,將兩個摺疊椅啪啪地扔到牆邊。賀彪聽到響聲奔進來說:“龍哥……”

陳一龍說:“你把那玩意關了!”

賀彪關上音響。

陳一龍說:“看來,我是打不動你的心了。”坐下,盯著吳夢說:“你就那麼不樂意回憶往事?”

吳夢畏縮地搖搖頭。

陳一龍自嘲地笑笑說:“自作多情。”突然哈哈地狂笑起來。吳夢害怕得想站起來,陳一龍一把抓住她,賀彪跨上一步堵住了門。陳一龍說:“坐坐坐,誤會,一場誤會。”他竟然笑出了眼淚,用手抹了一把,臉立時沉下來說:“我怎麼聽說你對我印象很深?”

吳夢害怕地盯著他,微微搖搖頭。陳一龍也盯著她,聲音低沉地說:“不承認?那你憑什麼說憑聲音就能辨認我?”

吳夢還是不敢出聲。

陳一龍說:“找你就一件事,別認出我來。”

吳夢說:“我不會撒謊。”

陳一龍說:“哦,你是決心幫姓魏的不幫我是吧?”

吳夢沒說話。

陳一龍說:“看著我。愛他?”

吳夢看著他,勉強鎮定著說:“是。”

陳一龍說:“勝過愛自己?”

吳夢心裡很害怕,但還是應著說:“是。”

陳一龍說:“偉大的愛情。吳小姐,吃菜。”起身要為她夾菜,吳夢說:“謝謝,我吃好了。”起身說:“對不起,我先走了。”

陳一龍使勁用勺子敲敲餐桌。有些歇斯底里地說:“先走,可能麼?話還沒說完呢!彪子,請吳小姐坐下!”

賀彪走過來,吳夢說:“你別過來!”坐下。陳一龍說:“哎,這就對了。給你看樣東西。”他對賀彪歪歪頭,賀彪將幾張放大的照片扔到吳夢面前,照片上,都是被硫酸毀了容的人和她們的對比照片,一個個慘不忍睹。

吳夢驚懼地閉上眼睛。

陳一龍說:“不好看是吧?這是我在局裡檔案室找來的。”拿起一張照片送到她眼前說:“你看看這個女孩,原來有多漂亮,噴噴噴……”

吳夢閉上眼睛,聲音顫抖著說:“拿開,我不看!”

陳一龍說:“害怕?好,彪子,收起來吧。”

賀彪收拾著照片,陳一龍舉杯說:“來,吳夢,為咱們再次重逢……”

吳夢噁心極了,扭頭說:“我喝不下。”陳一龍說:“喝不下也要喝一口。七年了,我不知有多少次幻想著今天這個場面:在一個豪華的餐廳裡,我與你重逢……就喝一口,好麼?”

賀彪說:“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陳一龍抬手就給他一個耳光說:“靠後!叫你說話了麼?”

賀彪退後一步,陳一龍又舉起杯說:“吳夢,來,為了重逢。”他端杯等著,吳夢不敢不喝,拿起杯來和他碰了一下,勉強喝了一口,陳一龍說:“這就對了,我就知道,咱倆總有一天會走到一起的。彪子,把送給吳小姐的禮物拿來。”

賀彪從兜裡掏出個香水瓶來,重重地放到桌上。陳一龍伸手介紹說:“法國香水。彪子,給吳小姐演示一下。”

賀彪拿過桌上的一盤生拌牛肉,打開香水瓶,將裡面的液體倒上去。

牛肉滋滋地冒著白煙、泛著氣泡。

吳夢驚恐地看著。

陳一龍說:“對了,是硫酸。吳小姐,你長得很漂亮,每天早上照鏡子的時候都挺得意吧?”

吳夢說:“你們,別胡來……”

陳一龍說:“那你願意合作了?”

吳夢無力地點了點頭。

公安局辨認室,十個蒙面人面對牆站著。兩個女民警帶著蒙著眼睛的吳夢進來,將她轉過身,背對蒙面人坐著。

擴音器裡傳來邱局長的命令說:“開始吧。”

十個蒙面人轉過身來。

女刑警舉牌說:“一號。”

一號說:“別動,動我打死她!”

女刑警舉牌說:“二號。”

二號重複剛才的話。

監控室裡,邱局長、鄭重、李科長、王平、楊昆、曹文麗在看著。

窗口那邊,女刑警舉牌說:“十號。”

十號蒙面人說:“別動,動我打死她!”

大家都看著吳夢。

吳夢搖搖頭。

邱副局長說:“再來一次。”

魏濤、朱兵、大全坐在刑警隊裡等著消息,魏濤顯得坐立不安,朱兵和大全同情地看著他。朱兵說:“魏濤,你女朋友真能辨認出聲音?”

魏濤說:“肯定能。上一次她昏倒在汽車上,就是因為聽到陳一龍的喊聲。這聲音對她刺激太大了,她一輩子都不會忘。”

監控室裡,眾人都在緊張地看著。

女刑警舉牌說:“十號。”

十號重複喊話。

女刑警低聲詢問吳夢說:“你能辨認出是幾號麼?”

吳夢搖搖頭。

監控室裡的人都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有人失望,有人輕鬆。

(未完待續)

摘自—《絕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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