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蘇里江,唱一曲悲壯之歌

烏蘇里江,唱一曲悲壯之歌

矗立在虎頭要塞抗戰紀念園的抗日英雄雕塑。(東方IC/圖)

東北邊陲的烏蘇里江,中國與俄羅斯的界河,曾經發生過兩場著名的戰役,虎頭要塞有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終結地”之稱,珍寶島是上個世紀60年代中蘇交惡以致兵戎相見的見證。作者沿著烏蘇里江一路走來,領略三江平原的壯闊,探秘兩場戰役背後的幽微之處,這期地理版先赴虎頭要塞,下期接續探訪珍寶島。

路遇邊防站站長

八月立秋後的一天,我在綏芬河車站登上去虎林縣的車,開始我獨自巡遊中俄界江的新一段旅程。

地闊人稀,天地相接,一路上全是原野,這是在內地看不到的,有種讓人擺脫了所有羈絆、一往無前的力量,這遼闊的黑土地,她生生不息。

黑龍江省非林區的相鄰縣都在600公里以上的路程,基本都是雙車道水泥公路,但車子可以全速跑,好像是貼著大地在飛翔,農業大省林業大省的特點淋漓盡現。

我看得目不轉睛,相機咔擦不停,邊上坐著一位中年男子,忽然對我說:“看來你對我們黑龍江是情有獨鍾啊。"

我對他笑笑,說:“是啊,黑龍江天高地闊,我們那兒公路兩邊已經全是工廠了,公路上貨車川流不息。幾年前我做過一次中俄邊境口岸的巡遊,這次,沿烏蘇里江、黑龍江做中俄界江巡遊。”

“好,像你這樣的人真不多,這麼沿著兩江走,有意義啊。說實話,我就沒這麼走過。”中年男子眼睛放光,連聲說。

“我是給自己出題,自己來答題,走一走,看一看。”

汽車進入密山縣境內,那兒有興凱湖。烏蘇里江發源於俄羅斯境內錫霍特山脈西南坡,流經興凱湖,興凱湖為中俄共有。男子打開了話匣子,告訴我,虎林的虎頭鎮是著名的二戰終結地,值得一遊,還有珍寶島恰在虎頭和饒河之間。虎頭鎮恰是我要尋訪的地方。

男子也直爽,告訴我他是饒河邊防站站長,屬於邊防警察部隊,在綏芬河邊防站幹了十多年,由副站長調至近一千公里之外的饒河邊防站任站長,正團職。一個月回家一次,剛剛省親回來。

中午一點多,公交車到虎林縣城了,有一輛掛邊防武警牌照的越野車停在十字路口轉盤處,車門邊站著兩位身著邊防軍服的戰士。因為順路,站長招呼我跟他的車走。我們向越野車走去,遠遠的,兩戰士齊齊敬禮,說:“站長,一路辛苦了!”


烏蘇里江,唱一曲悲壯之歌

烏蘇里江流域屬於三江平原,地勢低緩,物產豐饒,有種純樸而大氣的美。(東方IC/圖)

俯瞰虎頭要塞

越野車停在進入虎頭鎮的路口,我揹著包下車,與新交的朋友揮手告別。

路口處,“第二次世界大戰終結地”巨幅宣傳欄赫然聳立著。我知道,虎頭要塞到了!這裡有一座森林瞭望塔,沒有人看管,離封山還有幾天時間,我很順利地爬上塔,俯瞰莽莽蒼蒼的虎頭全景。虎頭要塞周圍是溼地自然保護區,有望不到邊的森林,蒼翠綠色與對岸俄羅斯連成一片。

要塞位於完達山餘脈丘陵,修築在100.7米高的獨立山丘上,距烏蘇里江僅0.85公里,與俄羅斯伊曼市隔江相望。面對100餘公里的江岸線,虎頭要塞縱深40-45公里,中心區佔地100餘平方公里,由猛虎山、虎北山、虎東山、虎西山和虎嘯山等五個山頭陣地組成。當年日本關東軍在這兒修築了面向蘇聯的堅固地下碉堡工事群,充分利用了山脈的居高扼制地勢。

在這個森林瞭望臺看得十分清楚的是,這個要塞的炮群可以輕而易舉地攻擊蘇聯遠東任何軍事對抗集結,就像一把鋒利的鋼刀,寒光凜凜抵在遠東西伯利亞的咽喉之處。

虎頭要塞工事是一個完整的地上和地下軍事體系,五座面向蘇聯的山頭高地上築有遠射群炮炮臺,形成完全控制對岸的火力優勢。烏蘇里江對岸不遠處就是西伯利亞大鐵路從符拉迪沃斯託克到哈巴羅夫斯克的要道,在這裡炮轟並出擊可以輕鬆地切斷俄羅斯這條大動脈。

要塞地上軍事設施現存遺址主要有火石山列車炮陣地、40釐米口徑火炮陣地和加農炮、榴彈炮、野戰炮陣地等,還有作戰掩體,以及蜿蜒曲折十餘公里溝通各要塞工事的交通壕。虎頭要塞易守難攻,被日軍自誇為“東方馬其諾防線”“北滿永久要塞”。

日本軍隊構築虎頭要塞的堂皇理由是為了防止蘇聯紅軍跨江南下,實際上卻是作為進攻蘇聯西伯利亞、侵略蘇聯的前沿陣地來準備的。可以想象,日本軍國主義虎視眈眈,在這兒揪住蘇聯的腹背,斯大林心裡會有多麼不爽,腹背受敵的陰影會有多深。

二戰終結之役

1945年8月8日,蘇聯對日宣戰。9日零時左右,蘇聯遠東第一方面軍第35集團軍對虎頭日軍發起迅猛炮擊,並強渡烏蘇里江。至2時虎頭邊境線已被蘇軍控制。

在蘇軍炮擊下的日軍撤到要塞內還擊。蘇、日雙方炮火劃破了虎頭地區的夜空。日軍重炮對烏蘇里江對岸的蘇聯重要軍事、交通設施轟炸。蘇聯空軍派出49架伊爾4轟炸機,在50架殲擊機掩護下,對虎頭要塞日軍炮兵各中隊進行2個小時的地毯式轟炸,並切斷虎頭至內地的鐵路和公路。

10日,蘇聯紅軍向縱深推進,為攻佔虎頭鎮和碼頭髮起了5次衝鋒,虎北山陣地爭奪尤為激烈,兩天之內,陣地九次易手,最後蘇軍攻下虎頭鎮及碼頭。12日,蘇軍又發起第二次總攻。空軍、陸軍相互呼應,陸軍在坦克的掩護下,進入日軍陣地與其展開白刃戰,雙方死傷慘重。

虎頭要塞倖存的日本士兵岡崎哲夫在《日蘇虎頭決戰秘錄》書中,回憶這幾天戰鬥時寫道:“陣亡者一天天增多,地下要塞的出入口、交通壕,屍體扔得到處都是,屍體上纏著一圈圈繃帶,有的頭髮被血凝固得像一團瀝青,凡是肌肉豐滿的地方都長滿了蛆蟲。”

8月15日中午,日本天皇裕仁廣播《停戰詔書》,宣佈接受《波茨坦公告》所規定的各項條件,無條件投降。日本關東軍第十五國境守備隊並不相信日本天皇宣佈投降,憑虎頭要塞頑抗,依然做著一口吞下西伯利亞的夢。

戰鬥更為激烈,晝夜不停的炮火,使虎頭戰區的天空被炸得昏天黑地,白天猶如黑夜。

那時的日軍守備部隊真是殺紅了眼,18日蘇軍派出原日軍虎頭港務局長毛利勸降,被日本副官大罵“賣國賊”,當場用軍刀劈死。在瘋狂的軍國主義洗腦下,守備部隊的軍官一年前已經毒死了厭戰的原司令官蒼茂周藏少將,如今垂死仍選擇頑抗。

19日,蘇軍再次從兩翼向日軍陣地發起總攻,經過一天激烈戰鬥,虎頭要塞各制高點均被蘇軍攻佔,日軍已無險可守,實力也消耗殆盡,轉入地下負隅頑抗。蘇軍攻佔了日軍守備隊本部。26日下午3時左右,虎頭要塞的最後一夥隱藏洞裡的殘兵被殲。

至此,蘇日在虎頭激戰17天,日軍被殲約1378人,53人被俘,加上收容在要塞內的日軍家屬、虎頭日本職員、開拓團移民,共計死亡人數2000餘人。為解放虎頭,蘇軍傷亡人數達2000餘人,其中493名蘇軍將士獻出了生命,蘇軍少將維諾格拉格夫也在此次戰役中犧牲。

虎頭之戰的激烈、殘酷程度在世界戰爭史上也很罕見。因為虎頭要塞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最後結束戰鬥的地方,被國內外學者稱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終結地”。

“東方馬奇諾防線” 的背後

已經不是旅遊季節了,周圍很安靜,走過一段兩旁鮮花盛開的土路,民居隱藏在路邊森林之中,偶爾會有森林人家的看家狗躥上路面,對著我警惕地瞪大眼睛,然後狂吠幾聲。二戰終結地博物館偌大廣場前,空空蕩蕩。

蘇聯紅軍以極為慘重的傷亡攻佔虎頭後,為了一解心中之氣,也為了消除西伯利亞腹地的後顧之憂,調集了數噸炸藥,想著將“東方馬其諾防線”全部炸燬。現在的二戰終結地博物館,是近年來在虎頭要塞原址整理修復出來的幾段沒有完全被炸燬的地下工事,這樣的地下工事畢竟不是一炸就能完全摧毀的。

為我講解的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姑娘,她在展廳打開鎖,拉開鐵門,按亮燈,引領我走下地下工事,邊走邊對我介紹虎頭要塞的故事。這個工事當時動用了十多萬中國勞工,硬是從山體內部一鍬鍬挖掘出來的,經過六年多精心修築,於1939年春修建完工。全盛時期官兵人數達到1.2萬人,1944年初,因抽調關東軍開赴南方戰場,要塞兵力減至近2000人。

勞工大多數是從東北各地抓來的抗日義士、農民、中國軍隊被俘官兵,他們在日軍槍口的威逼下從事著非人的勞動。日本士兵岡崎哲夫在《日蘇虎頭決戰秘錄》書中敘述:“那些從山東運來的苦力們,不堪忍受沉重的體力勞動,經常結夥逃往對岸的蘇聯,他們尚未跑到冰封的江面中央,即被我們的士兵射中打死。絕大多數人沒有逃出就被打死。”

虎頭要塞的施工,是在戒備森嚴的狀態下進行的。虎頭鎮的居民在要塞外面行走時,也不許久停。當地一劉姓農民誤入工地內砍柴,被日軍用刺刀挑死,焚屍示眾。

等工事修築好了,勞工全部押至附近山谷,四周架起機槍,對他們瘋狂掃射集體屠殺,這是一次慘絕人寰的滅口行動。岡崎哲夫是這樣描述的:“要塞施工完工,日軍舉行慶祝竣工的宴會,將俘虜勞工人員集中在猛虎谷的窪地裡,用酒餚欺騙勞工說犒勞他們。進行到高潮時,一些人似乎察覺到不妙,驚恐地跳了起來想逃離窪地,在一片吼叫和杯盤狼藉中,重機槍噴出了火舌,會場傾刻化作血腥的屠場,屍體堆積將畦地填平。”

由於日軍殺人滅口,相傳還有一座至少存留500輛摩托車和大批軍械的軍火庫至今尚未發現。

日本技術人員在完成工程後,雖然被放回國,但長期遭受憲兵的監視與審查。

走在地下工事的坑道,彷彿能夠聽到同胞們的呻吟和不屈怒吼之聲從地層深處傳來,令人不寒而慄。工事修築得相當堅固,地下工事實際上就是地下兵營,各部門俱全,指揮室、士兵休息室、伙房、浴室、糧庫、彈藥庫、發電所、電話總機房等應有盡有。從地下設施通向地面設有觀測哨所、地堡、豎井、反擊口、煙囪及通風口,出入通道的要隘處設有陷阱、射擊孔。在要塞工程外圍,築有野戰工事和飛機場,各自形成可以單獨進行攻防作戰的設施。

如此種種,可見日軍在我們土地上用心之深之惡,控制蘇聯遠東西伯利亞的野心也昭然若揭。


烏蘇里江,唱一曲悲壯之歌

(梁淑怡/圖)

迷濛的江夜狗頭般的魚

離開虎頭要塞,初秋的天說黑就黑。似乎就在摩的輪子轉動時,暮色四起;下摩托車時,已是天地暗合。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還在營業的旅館,我基本上就是獨住了有幾百個床位的一幢樓。老闆交我鑰匙後,把門一關,整棟大樓就黑漆漆一片了。感應燈的反應似乎遲鈍了些,等我下了樓梯出了門,樓裡的燈才溫吞吞地亮了起來。

烏蘇里江在暮色裡異常靜謐,河流隱伏在濃厚的銀藍色沉寂之中。我穿越江邊一個花圃向岸邊走去時,一時竟然看不清草地、溼地和通向江邊的道路,左顧右盼,是花是草是樹是水是路渾然不辨,突然陷入迷失方向和空間層次的莫明恐慌之中,定下神來,前面烏蘇里江的波光隱隱可見,努力辨出了向前路徑。

這是因為對岸沒有一點燈火,天與地在厚重的暮色中渾然一體,能夠感覺到濃濃夜色在對岸一片野草荒蕪中瀰漫著無盡靜寂,從東部已看不到星光的大城市來的我,終於漸漸適應瞭如此純粹的夜色。岸邊有一位散步的老人,指指對岸,對我說,那就是俄羅斯。這時,秋蟲鳴叫聲一聲聲傳過來,纖細如夢,烏蘇里江不寬啊,彷彿一步就能跨過去,我沒有這已經是國界的感覺。

忽然,柔美笑聲在清澈的夜空中如銀鈴般細碎飄響,有幾位姑娘在遊船碼頭平臺上伸展手腳、旋轉蹦跳,似乎在跳舞,但並沒有喧譁之聲。我走過去笑著對她們說,對面是俄羅斯啊,她們中的一位低聲柔氣地答道:“月色亮的話,可以看清對岸很遠的地方呢。”

“你們見過對岸有人麼?”

她搖搖頭:“從來沒有見過,對岸是沒有人住的,只見過俄羅斯邊防軍的巡邏艇,但他們也很少出來。他們人少,主要靠紅外線探頭監視國界,我們也沒人越界過去。”

入住的江邊旅館樓下,有三兩個烤魚排檔,面對朦朧月色和淺淺一灣江水,空氣中泛著溼潤氣息和草葉清香。我仔細地觀賞著掛著的魚,有個頭很大的魚,面目俱全,栩栩如生,也有個頭較小的魚,眉目生動,線條玲瓏,這魚本身就是藝術品啊!而且是我從沒有見過的魚,頭長得像狗頭,肉質紋路在燈光下極好看,誘惑著我的食慾。雖然還沒有見到江上撒漁網的勞動情景,但這已經讓人感覺到烏蘇里江流域“棒打狍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裡”的豐饒了。

烤魚攤主的女主人,說話細聲細氣的,正在文靜地擺弄爐子。她告訴我架子上基本上是狗魚,只有烏蘇里江有,還有幾條紅尾魚,也是隻生長在烏蘇里江的冷水魚。狗魚非常兇猛,是江中的狼狗,靠捕食其它魚類為食。這兒狗魚的吃法就是捕撈剖殺後在風中晾吹,烤著吃,魚肉香嫩鮮美。

獨自坐下來,點幾瓶冰哈啤,烤幾條狗魚,獨樂也樂。我向老闆娘打聽去珍寶島的事,她說從這裡僱船可以去珍寶島,往北約100公里水路,兩岸風景很美,一路上會經過村莊,頗有生活氣息。

夜深了,枕著烏蘇里江的濤聲入睡,彷彿總能聽到對岸小蟲的鳴叫,魚兒撲水的響聲,不知不覺中,夢中已盪漾起郭頌的烏蘇里江船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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