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古廟會那些事

圖/張綺雲 網絡

原題 /古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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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中人口裡的“會”其實是集市。廟會廟會,有廟才有會。沒廟的村過的會叫古會。但我村過去有四個廟,南巷西頭是老爺(關羽)廟,中巷東頭是菩薩廟。聽說北巷西城門外現在增秀叔的辣子場位置還有個馬王爺廟,東頭新會家老屋對門還有另一個菩薩廟。農曆的三月十五廟會到底是哪個廟的會?應當是中巷東頭的菩薩廟會,因為這個菩薩住廟時間最長。其他幾位連廟都沒有,更別說會了。再說了,菩薩是中央部級幹部,老爺、馬王爺都是省級地方幹部。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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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這裡給西溫坊的老少爺們提個建議,過去老爺的房子(廟)被強佔了,導致老人家漂泊流浪、無家可歸幾十年。只能在哥哥劉皇叔家和三弟翼德家輪流暫住。幾位皇嫂常常飄眉送波,考驗雲長的定力。十幾年前,我媽給老爺湊錢蓋廟,但莊基問題慢慢解決不了。最後把湊的錢給老爺唱了一夥木偶戲了事。現在,南巷西頭城門口的老爺廟已經蓋起來好多年了,老人家也安居樂業了。專心致志地為咱村的致富發展保駕護佑。能不能給老人家也哄個廟會?照顧照顧地方幹部的情緒。

但北巷東頭的耶穌基督你少皮幹(不滿),你們洋教不信這一套,而且每個禮拜天都有那麼多虔誠的信徒去湊哄(巴結)你,菩薩和老爺這邊連每月的初一、十五香火都保證不了。再說你住多少平米房子?他兩住在溝子大的貧民窟裡。已經有反映你住房超標的帖子在網上出現,你快悄悄的,再甭撥茬(鬧情緒)了。大家和睦相處,為圓溫坊夢共同努力。至於馬王爺和另一個菩薩,人已經失蹤N年了,戶口早被註銷,權當客死他鄉了吧!嗚呼哀哉!聽說每年還有許多老太婆燒香磕頭在紀念,就順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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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溫坊堡子有東西走向的南、中、北三條巷子(現在大的沒庵子咧),村子的四個角各有一條斜路,呈放射型向四個斜角方向延伸。西北角的斜路通向李村,叫李村斜:西南角的斜路通向寨子,叫寨子斜:東南角的斜路通向王堡,叫王堡斜,東北角的斜路通向郭村,叫郭村斜。有個說法,這是一隻神龜扒在地上,頭朝西,四腳指向四個方向,是先人們專門設置的。到現在幾百年過去了,這四條老路都在。王堡斜路上的人更是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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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的農曆三月十五廟會,比過年還熱鬧。過去村裡有大戲,從十三晚上開始,連唱兩天三晚上。在咸陽、西安上班打工的青年人都請假擠時間回家過會。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都來上會,但不算正式走親戚。關中人正式走親戚要提上油嘰嘰饃,你來我往講究大。上會是可去可不去的,上會帶的禮物是一捆麻糖(麻花)、一塊瓤糕,或者幾樣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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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會前十幾天,家家戶戶都泡豆芽菜。三月十四下午、十五早上,會做條粉(涼粉)的甘谷寨子人會把條粉送到門口,家家戶戶你一盆、我兩盆地購買。青菜(菠菜)茨的綠蟲面搭成乾麵,就涼在案板上。親戚來了,禮當(禮品)放下先去會上逛一圈。中午回來調一碗條粉,辣子醋調美,一老碗冒頂的綠蟲乾麵帶上豆芽菜嗟(吃)飽。諞一會兒閒傳再到會上轉一圈,置辦些貨物就直接早早回去了。只有出嫁的女兒與媽媽有永遠說不完的話,要扛(拖)到傍晚,她媽送出很遠才依依不捨地回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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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會時如果唱戲,活動就集中在戲臺子周圍。晚上在昏暗的洋蠟(蠟燭)下,有賣麻糖的,燒醪糟的。一毛錢一個大麻糖,買兩個往醪糟鍋裡一煮,熱呼呼的一碗,連吃帶喝,特爽!文革時期,戲臺子底下提個籠籠賣香菸的很多。商店本來就很少,還沒有好煙。城裡人過年過節憑票供應幾包好煙。農村人根本沒相。晚上點一根洋蠟墩在籠籠蓋上。有“大前門”、“火車”、“三門”、“黃金葉”、“海河”、“大港”、“芒果”等牌子香菸。“墨菊”煙兩毛六分錢一包,屬於人見人愛的中檔煙。“經濟”煙八分錢一包,是最低檔的煙。寶雞產的“紅延安”很吃香,已經是七十年代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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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我村的戲在三合村我舅家堡子唱,晚上我和在外面工作的大舅去看戲,大舅在北巷東頭康西省的籠籠攤上買了一包煙。回家後翻錢包,發現當時黑嘛咕咚的,錯把一張十元的錢當成一元給了賣煙的,趕緊和我到戲臺子底下找,西省很誠實地退了九塊錢,真不容易。

村上戲樓在中巷東頭,廟會就以中巷為中心展開。唱戲時,三月十四的預備會人雖不多,但還算熱鬧。如果不唱戲,就只有三月十五一天的正式會。人太多,擺放不開時,中巷西頭南北路、東頭南北路也成了擺攤的地方。南巷整條巷子也曾擺過攤,北巷只在東西兩頭擺過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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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一天下午就盤鍋砌灶的,有賣臘汁肉的,有賣包子的,還有燒茶爐子的。也有許多商販提前佔地方。但不管在誰家門口擺攤,都是免費的,沒人敢收商販的攤位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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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包子唻!皮少肉多,十樣攪的調夥,誰吃誰香,誰不吃了發慌!”聽著都想吃。白蒸饃或鍋盔饃夾臘汁肉,吃得滿嘴流油。婦女都愛吃條粉,用一個帶孔的鐵皮勺子,在淡紅色的條粉塊上壓著轉一圈,細長絲的條粉就出來了,調上鹽醋,滴上辣子油,冰涼爽口。“婦女有三愛,攪團棉花苜蓿菜”,條粉比調夥(調料)飯的攪團好吃多了。

“輕輕搖那個慢慢掂,我夥搖了個十一點。十一點不算小,沒捏(有)人家到的早。我夥搖了個十二雙偏帶,你的窩對象把你愛”。早年間我在趙村會上見過“輕輕搖”,搭個高臺子,四周掛著各種小物件獎品。每個人交一毛錢,七八個人交錢後,開始搖盅盅扣著的兩顆骰子,點數最高者,能得到一塊價值幾毛錢的手帕、或者指甲剪等小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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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胖娃兒”的遊戲,是在一個硬紙板上畫個圓,把圓分成大小不同的許多區塊,只有極少數很窄很小的區塊裡擺放有獎品。圓心的錐形臺上架一個能轉動的筷子長小棍,一根針穿上線栓在棍上,針頭拖在紙板上。交一毛錢,轉動小棍,針停在某個區塊,就決定你能否中獎。獎品是娃娃哨兒、胖娃兒等泥塑品。

塬上人用細黏土和泥,再用模子鑄出。有青蛙型、猴娃型等形狀的娃娃哨兒,兩頭有小洞中間空嗚嗚。用廣告色塗上鮮豔的顏色,一個端口有個芋子(蘆葦)杆做的哨子,一吹就響。娃們吹得滿嘴的白土。大些的胖娃兒是個薄片狀,後面不帶哨子,頂端有個能掛的繫系,一般掛在炕周圍的牆上。很喜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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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把戲”的圍著一個圓圈,不是吞寶劍,就是吃玻璃渣。最後就是賣狗皮膏藥。“我姓周,叫周位仁,位置的位,仁義道德的仁,我要是騙人說謊,膏藥無效,你日我周位仁他媽!”我當時都能聽出來這傢伙在罵“周圍人”,一圈圈人只知道傻笑。

一對四十歲左右的夫婦,可能是某個劇團唱戲的落難藝人。男人唱的不怎麼的,但能說會道。女的唱的很美,帶有兩個小孩,一家三口曾在北安谷會上演出過某折戲,人圍的水洩不通。“人吃鹹鹽,出的汗是鹹的:馬牛羊吃青草,出的汗是甜的。但得這種病的人,蛋(睪丸)底下大量出的汗是啥味道?我沒嘗過。吃了我的藥,管你藥到病除”。最後還是賣藥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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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個老漢坐在地上,黑壓壓的一片,聚精會神地聽說書。“七俠五義”,“包公案”,“彭公案”,“醒世恆言”等。每到緊要關口,“預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就開始“打頭兒”(捐錢)了。給說書先生湊一壺茶錢。

坐在帳篷下喝茶的也是老漢,爐子後面是一個斜上的長板,上面架五六個大小不等的鐵皮壺。前面大壺熬茶,後面的小壺保溫。也算一道靚麗的風景線。一壺茶兩毛錢,後面續水不要錢。都是喝的實在沒茶味了才“勾孩(鞋)擔煙鍋”(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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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氣槍打氣球的攤子也很吸引人,一群小夥比試槍法。但擺攤人見了我二爺就趕緊遞煙點火陪笑臉,問長問短顯己常,怕我二爺上場。那是一打一個準,彈無虛發。“老叔,我擺攤是混一口飯吃,求你高抬貴手,別砸我的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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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二爺在舊社會就耍槍,家裡一直有一杆打兔子的來復槍。文革時的某個下午,住在東頭的定國叔把二爺叫到我家對門的飼養室裡,從懷裡掏出一把拆開的盒子炮,一大堆零件擺在炕上。原來是拆開擦洗後組裝不起來了。我是碎娃,人家也不避待在傍邊的我。二爺三錘兩梆子就組裝好了,還示範著告訴定國叔,射擊時要平端著槍,避免彈殼跳出時傷了臉。

八十年代初,生產半自動步槍的銅川三號信箱,合併到我們渭南二號信箱。每批新槍出廠前都得經過抽檢測試。七車間的黨自根師傅當年是銅川廠的靶工,每天上班就是領一箱子彈,到地下的靶場,戴上耳幔,不停的打槍。幾千發子彈打完了,把槍送去檢測。銅川市舉行民兵打靶比武時,根本沒有人是黨師傅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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牲口、豬、羊、兔交易一般選在村外的某塊空地進行。三爺和中巷西頭的回元他爸從舊社會起就是經紀(經紀人),掰開牲口的嘴一看牙口,就知道幾歲了。討價還價時,都是在袖口裡或草帽底下捏手指頭進行。“這個整、這個零”,“好我的幹娃(明顯罵人話,但對方不計較)呢,你是吃了秤砣啦!心這麼硬!讓讓價,再讓讓,我是誠心誠意想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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豬娃兩個前腿用布條綁住架在背上,胡喊亂叫喚,不停地立起後腿跳起再摔倒扒下。普選哥他們一夥人,當年騎自行車一個下午帶晚上,騎車幾百裡地,到藍田縣上會買豬,每次能馱兩三個半大的豬娃。傍晚天涼了才能上路往回趕。車座把屁股磨破了皮,腿都成了硬的。歷盡千辛萬苦,第二天早上到家,能掙個二十來塊錢就很不錯了。建黨弟馱著馱著一頭豬死了,那才叫一個慘!哭都沒眼淚。

藍田的豬娃不但價格便宜,而且肯吃食,到了興平還不換水土、不生病,很受歡迎。只要能馱回來,左鄰右舍、親戚朋友就要了。根本就不用上會去賣。但那個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了的。裝上豬娃後,自行車後頭重前頭輕,車頭會跳起來。要用布袋裝上石頭塊,掛在車頭上壓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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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頭交易都在村口,運輸方便。蓋房用的椽、檁條、泊子、梯子等,就靠在牆上。七十年代時,一條好楊木椽十幾二十元,檁條三四十元。今年夏收時我去看望碎舅,他家後院六棵能做檁條擔子的大樹,共賣了160元。三弟說我家一棵大洋槐樹賣了50元。在物價飛漲的今天,木頭卻便宜得跟屎一樣!其實,農村蓋樓房,做成木頭的屋頂,既隔熱,又省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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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錢賭博的場夥(場合)攤子不好找,只有耍錢人知道地方。某年過會,場夥攤子選在了我家對門普選哥家的前頭房裡,飼養室剛搬到村外,三間大房空著。擲骰子搖單雙壓紅寶,耍了一天還沒耍夠,晚上下起了雨還耍,反正回不去了。六媽有眼色,攤了一堂籠(放食物的籠)煎餅,讓轉轉妹提到攤子上賣。我在一旁看熱鬧。

廟會上擺的攤子太多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現在過會,最討厭的就是成群結隊的乞討隊伍,根本就不是缺吃少穿的難民,而是靠乞討發家致富的專業隊伍。一個接一個地排隊來到門前,唱著自編歌詞的幾句歌或戲,只討錢其他東西一律不要。少了一塊錢還不行。家裡有客人,你斥責拒絕都礙面子。已經成了煩人的一害啦!聽口音都是一個地方的人。擺賭博攤的一群婦女也是一個地方的人。可能是他們找到了發家致富的絕門捷徑了。人人手裡都有一本“會譜”,如果某天同時幾個村有會,他們趕場子就更忙活了。

趙堡沒有會,過小趙堡寨子的會。西趙官村沒有會,過東趙官村和財婆廟(紅財寺)的會。前幾天聽說西趙官村過爺爺會,是不是又哄了個會?三合村、洛莊過去都沒有會,這幾年也哄起了會。王堡、北安谷、趙村……都有好幾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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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五的廟會就像一杯陳年老酒,已經窖藏了數百年了,時間愈久遠,味道愈香醇。已經與西溫坊人的血液融化在一起了。每每談起,眉飛色舞,情不自禁。祖輩傳承,代代不息。濃濃情意,源遠流長。

西溫坊的老少爺們:一個三月十五的廟會,和咱“大村”的形象很不相符。為了增強群眾致富的熱情,弘揚古廟會的文化傳統,早日實現溫坊夢,懇請你們給咱村再增加個老爺廟會可好?據說老爺本來就有個七月十五的會,只是一群老太婆燒香唸經。現在只差一場大戲哄哄攤子,堅持幾年即可。這臨門一腳,靠你們來踢!拜託啦!!

後記:

剛剛獲悉,今年農曆七月十五要給老爺唱大戲了。請寶雞的戲,唱一天兩晚上。太高興了,這樣堅持個兩三年,必有成效。老爺廟會也就哄起來了。

聽說還是康功喜牽頭操辦。當年蓋老爺廟時,功喜不但一手操辦,成功地解決了廟址問題,而且無償提供了幾萬塊磚。是當時捐贈最多的人,真是以身作則,難能可貴。我知道,農村“球咬腿”人很多,一場公益事操辦下來,非喝幾桶“惡水”(泔水)不可。紅軍在上海給功喜點贊!老爺會保佑功喜一家幸福美滿,一生平安!!

關於作者

興平古廟會那些事

康紅軍,生於1956年,陝西省興平市,趙村鄉西溫坊人,趙村中學高七四級學生,退休工程師,現居上海。年過六旬,回望人生,無由地激發寫作慾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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