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过的第一个春节(《春风化雨》第十三章)

在新疆过的第一个春节(《春风化雨》第十三章)

作者王文韬

半个月后,吉校长又来找关春风,一开口便问:“你是不是在做服装生意,搞第二职业?”“什么‘服装生意’、‘第二职业’?根本就不是那回事!这件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关春风觉得奇怪,疑惑不解地问道。“半个月前,就是我找你谈话的第二天,组织部长找我谈话。我是从组织部长的口中得知的。今天我来找你谈话,也是组织部长的安排。”吉校长说。

“难怪……”关春风脱口而出。“难怪什么?”吉校长问。“古尔邦节那天,解波发现我家放着两大包服装,就说‘你还做起服装生意,搞起第二职业来了!’我说‘是别人的货,暂时放在这儿。’解波说‘做就做了,谁不见钱眼开?我不会告发你的!’你看,‘服装生意’、‘第二职业’,组织部长的说法和解波的说法如出一辙!在克拉玛依油田,解波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古尔邦节那天,他说他不会告发我的,原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关春风生气地说,“想不到,在毕业分配的关键时刻,我竭尽全力将他扶上马;而在此时提干的关键时刻,他却狠下心来将我拉下马!”

“你竭尽全力将他扶上马,此话怎讲?”吉校长问。“当时由于我,他留在了西安;如果没有我,他便被贬回原籍!”关春风回答说。

“噢,还有。几天前,你们老家的乡镇服装厂给学校来了一封信,说是你7月份从他们服装厂提了一批货托运到了新疆,至今未还清货款。接到信后,我打长途电话详细询问了情况,具体核实了这件事。那你说说,那批货到底是怎么回事?”吉校长又问道。

关春风沮丧地解释说:“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干,是我们老家隔壁一个叫柳浪浪的人,他是服装厂厂长,非要我干不可,说是帮他的忙。我没有从他们服装厂提货,是柳浪浪从服装厂提货后直接把货给我托运到了新疆。”

“可是乡镇服装厂那边说,从乡镇服装厂提的那批货,提货发票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还有你的签字。”吉校长说。

“是柳浪浪提的货,怎么写我的名字?我从来没有去过他们厂,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厂的大门是朝南开还是朝北开,怎么可能在提货发票上签字呢?”关春风再次矢口否认道。

“这就是说,柳浪浪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不仅以你的名义提了货,还以你的名字在提货发票上签了字?”吉校长问道。“嗯。事情原本就是这样!”关春风肯定无疑地回答说。

“你看你干了件什么事情?你上了柳浪浪的当!可事情全都揽在了你的身上,你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了解到事情的原委,吉校长叹息道。

“既然乡镇服装厂认定是我提的货,我又不是抗款不还,乡镇服装厂为什么把信写给学校,而不直接向我催还货款?”关春风自言自语地说。“也倒是。为什么乡镇服装厂直接把信写给学校,而不直接向你催还货款呢?”吉校长也觉得奇怪。

“有人故意这样做,分明带有告状的性质和有意把事情宣扬和扩大化的想法。”关春风想了想说。“这里面会有什么猫腻,你不清楚,我也不清楚,咱们不谈这个了。我问你,你从中赚了多少钱?”吉校长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便赶紧问道。

“1分钱也没赚到!柳浪浪托运的服装到货后,我和商店联系,商店经理看过样品,给的进价比出厂价还低。我好说歹说,总算进价和出厂价一样。给商店进货的那笔货款,我一分钱没留,都全部汇给了柳浪浪。然而商店把货没要完,剩余的货还一直放在我家里。”关春风据实回答说。“照这样说来,柳浪浪从中渔利,你没有赚到1分钱?”吉校长问。“是这样。”关春风回答道。

“柳浪浪给你说,那个价格是那批货的出厂价。你见到提货发票没有?”吉校长问。“没有。他没给我他在服装厂的提货发票,只是口头告诉我那个价格是出厂价。他只给我了一张乌鲁木齐南站的提货单,让我及时去取货。”关春风回答说。

“问题就出在这儿。你上当了!可以肯定地说,柳浪浪给你说的那批货的出厂价,其实并不是出厂价,而是在出厂价上面加价后的价格。”吉校长断然肯定道。

“难怪商店经理看过样品,给的进价比出厂价还低。我还纳闷,商店经理怎么这么抠门吝啬?原来,柳浪浪在出厂价上加价把货给我,谎称是出厂价,他加的价肯定不少。我上了他的当了!”关春风这时才彻悟过来,但他还有一点不明白,“那柳浪浪为什么没有催我还清货款呢?”“柳浪浪以厂长的身份到处骗钱,用骗到的几百万元钱买高级轿车,养情妇,把钱挥霍一空,逃之夭夭。现在,厂子马上就要倒闭了,柳浪浪也找不见了。”吉校长说。

“啊?!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柳浪浪怎么连我都敢骗?提货发票上应该写他的名字才对,他却写我的名字,看来这个柳浪浪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打算嫁祸于我!”关春风想到此,又恨又气。

“市场开放了,就像打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进来了,可苍蝇蚊子也会进来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窝边草’是兔子的保护伞,离窝前吃光窝边草那是很自然的事情。柳浪浪连‘窝边草’都敢吃,说明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无‘草’可吃的境地。事已如此,你就自认倒霉吧!你不仅上了柳浪浪的当,还让别人在聘干这个节骨眼上钻了空子。像你这种有才华的人,以后做事要留点心,要有自我保护意识。今天向你了解的情况很重要,起码让我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事情的真相。学校准备尽快给你们老家的乡镇服装厂去一封信,将我们对这件事情调查了解的基本情况作详细说明。你也要赶快把剩余的货给人家退回去,事情就算了结了。”吉校长感慨地说。“我一定尽快去办!”关春风一口答应。

“这件事对你影响很大!”吉校长语重心长地说,“这次聘任副校长,本来学校领导初步研究决定,推荐你为最佳人选。组织部知道了你的这件事情以后,认定你做服装生意,搞第二职业,副校长就另外考虑人选了。这件事我感到很遗憾,你也要从中吸取教训。尽管如此,这次调工资,全校25%的指标,在招聘的教师中只有两个指标,领导考虑再三,还是把其中的一个指标给你。因为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大家有目共睹。现在,组织部已经把你的老乡解波确定为技校的副校长。明天他就要走马上任了!”

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关春风只是深感官场人情浅薄。他本来无意仕途,却招来风波跌宕。听了吉校长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他又感激不尽:“感谢吉校长对我工作的关心和支持!说实话,我对当官不感兴趣。如果我想当领导的话,不会来油田技校,我会应聘去克拉玛依市的一所中学,因为他们去西安招聘和我第二次谈话的时候,明确表示说那所中学的党支部书记即将退休,决定要招聘我去接任这个领导职务。我酷爱教学,想当一名专职的政治老师,在技校政治课教学改革方面有所建树!”

两周以后,吉校长见到关春风说:“你们老家的乡镇服装厂接到我们学校的去信后又来信了。大概意思有这么几点:一、柳浪浪从你们老家的乡镇服装厂提货那件事,主要责任在柳浪浪,服装厂也有管理不善的责任,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与你关春风没有任何关系;二、你的退货如数收到,服装厂已责成柳浪浪的家人还清了所有货款;三、在乡镇服装厂全体员工大会上,新任厂长对你在新疆为他们厂拓展服装销售业务特别提出大力表扬和衷心感谢,也为你蒙受不白之冤表示歉意。厂长在会上面对新疆的方向为你深深地鞠了一躬,希望远在新疆的你能收下他们的道歉和谢意。”

老家乡镇服装厂的来信,实际上是一封迟到的甄别信。听完信的内容,关春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是默默思考着为什么在聘任副校长的风波中会冒出一个所谓“服装生意、第二职业”的插曲来,想着想着,两眼的热泪连珠般地夺眶而出。

来疆后的第一个春节到了。在老家,关春风过了30多个春节。火爆热烈、欢乐祥和的气氛从儿时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多民族地区的边陲油城,春节会是怎么个过法呢?

大年初一一大早,伴随着一阵阵此伏彼起的爆竹声,克拉玛依电视大学党政干部专修班的学员们早早地来到关春风家拜年。

关春风在代技校政治课的同时,还给电大党政干部专修班代《马克思主义哲学》课。这个班一共22名学员,一下子差不多全都来了。家里本来只有两个方木凳、4把从老家带来的杨木小椅子,为了过年招待客人,关春风年前特意新添置了4把红双喜牌折叠椅。本想凳子该不少了吧,谁知来的人多,凳子根本就不够,一部分学员挤坐在床边,走道里站满了人也还是站不下,还有几个学员干脆就站在门口。这么多的学员来家里做客,虽然有点应接不暇,但是关春风心里甭提多高兴了!

坐在离关春风最近的班长说:“关老师,我们全班同学除了两三个去了外地不在克拉玛依油田的,其余都来给您拜年。恭喜您新年愉快,全家幸福!”“谢谢你们!这么冷的天,大清早就来给我拜年,我真是高兴极了!”关春风兴奋地说。

“在新疆,春节兴拜年。虽说给职工放几天假,天天拜年,早出晚归,比上班还忙还累。亲戚朋友就不用说了,凡是单位的同事,凡是认识的熟人,一个都不能少,生怕把谁家走漏了,对不起人家。家家酒肉招待,不吃不喝不行,再不能吃也要吃,再不能喝也要喝,生怕人家说看不起人家。年过完了,上班了,还在想,把谁家走漏了没有?如果有,赶快找个借口,过去给人家说声过意不去。关老师在新疆过第一个春节,可以体验体验!”班长笑呵呵地说。

“你们看我们家多寒酸,连坐的凳子都不够。没想到你们要来,准备的简单,也没有酒肉招待,请大家吃点糖果、瓜子、花生吧!”听了班长的介绍,关春风有点不好意思,他一边忙不迭地招呼大家一边客气地说。

“关老师初来乍到,还不了解新疆过年怎么个过法。准备不周,责任不在你关老师,而在我们。我们就是怕关老师忙活,准备这准备那的,增加关老师的负担,所以才有意没有提前打招呼。关老师不必在意,不必客气!”班长解释说。

“说到过年,刚才班长所言极是,这个风俗要改革。像老师、长辈、亲戚以及常年不见面的可以走走,其余的像同事啊,上班见面后打个招呼,问候问候就行了!”一位学员说道。

“像关老师,我们是一定要来拜年的,所以今天一大早就来了!从同学们的热情足以看出关老师在大家心目中的威信和分量!说实在的,关老师学识深,水平高,很有理论功底。关老师在哲学课堂上的解惑答疑,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班长由衷地说。

“关老师那次对‘马克思辨证法同黑格尔辩证法之间的本质区别’解释得精彩绝伦,令我终身难忘。关老师说,马克思辩证法是唯物辩证法,是物质决定意识的辩证法,黑格尔辩证法是唯心辩证法,是意识决定物质的辩证法。寥寥数语,道破本质,化难为易。为了使同学们对问题理解全面,关老师指出二者的联系在于,马克思吸收了黑格尔辩证法的合理内核和费尔巴哈唯物主义的基本内核形成了唯物辩证法。就这三言两语,击中要害,化解疑团,马克思辨证法同黑格尔辩证法之间的联系区别一清二楚了。”学员中,有人接茬说道。

“关老师给我们代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课,及格率达到了100﹪,这在我们学过的几门课中是唯一的。大家都心存感激。这是同学们给关老师送的纪念品,是同学们的一点心意,请关老师收下!”班长边说边双手递上一套崭新的高级茶具。关春风一边道谢一边收下了同学们的心意。

党政干部专修班的学员走后,关春风跟几个当年招聘来的陕西老乡,由解波带队,去给油田党政领导拜年。从上午到下午,马不停蹄地进东家,出西家。每位领导的家里都准备了丰盛的酒肉饭菜,前来拜年的,男的喝白酒,女的喝饮料,不吃不要紧,不喝不能走。家家盛情难却。去了几家后,关春风也有经验了,每家只吃一点点,只喝一点点,然后就放下筷子。

天黑以后,一行人个个酒足饭饱,他们商量准备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再出来继续拜年。就在这个时候,解波略带醉意地说:“回什么回?今天的拜年任务还没有完成呢!在心书记家给心书记拜年的时候,心书记不是说了吗?咱们班的党支部书记吴友怀最近也应聘到了克拉玛依油田,在油田中学担任政教主任。走!给吴友怀拜年去!”

宋俊秀说话了:“今天大家吃饱了,喝足了,走累了,还是明天再去吧?”解波醉眼斜视着宋俊秀,把嘴角一撇说:“什么明天!懒汉明日多!过了今天就不是大年初一了!冲着政教主任这个官衔,说什么也得今天去!老宋,你是怕老婆才不敢回家迟吧!”一阵哄笑声过后,他们来到吴友怀家。

“老吴,我带领陕西老乡给您拜年来了!”解波第一个走进吴友怀的家门,大家依次而进。吴友怀方脸高个,身体魁梧,他和妻子陈晨在门口迎接客人。待大家坐定后,吴友怀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我媳妇陈晨!在油田印刷厂上班。”接着,吴友怀又向陈晨一一介绍道:“他是解波!这位是关春风!这位是宋俊秀!这位是……”“过年好!”大家纷纷向吴友怀和陈晨祝贺春节。

吴友怀给餐桌上摆着10几样凉菜,给茶几上摆着糖果和干果。那干果有大枣、核桃和柿饼,都是陕西老家的土特产。大家围着餐桌和茶几坐定后,不约而同地对陕西特产感兴趣,有的吃大枣,有的吃核桃,有的吃柿饼。陈晨忙着端茶倒水。

“老吴真有福分!媳妇眉清目秀,贤惠漂亮!”说到这里,解波环视一周后问道,“孩子呢?”“我有1个女孩,7岁了,上小学2年级。今天和同学一起出去拜年,跑了一天,跑乏了,早早就上床休息了!”吴友怀说着,给每个人的酒杯里斟满了酒,端起酒杯说:“欢迎大家前来拜年!为我们陕西老乡千里有缘来相会而干杯!”

大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唯独解波的酒杯纹丝未动。“大家都干了,你为什么不喝?”吴友怀问道。“喝了一天了!快要醉了!我心里难受,不能再喝了!”解波解释说。“不就一杯酒吗?大过年的,大家能聚到一起,不就图个高兴吗?来!我敬解校长一杯!”吴友怀说着,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了酒,端了起来。他同时把解波的酒杯也端了起来亲手递给了解波。

解波一听吴友怀称他“解校长”,神经马上兴奋起来。端起酒杯忘乎所以地说:“吴主任是个爽快人。好,为知己干杯!”话刚说完,一杯酒就下了肚。“吴主任,你不是在省委办公厅当秘书吗,那么好的职位,前途无量,怎么也会来到这里?”放下酒杯,解波问道。说话间,舌头有些发直。

“我是在省委办公厅当秘书,那职位是好,谁知当年年终进行人事变动,把我调整到了广告科做科员。我感到没劲,就应聘到了克拉玛依油田。”吴友怀说着,“吁”地叹了口气。

接着,解波给吴友怀和他的酒杯里分别盛满了酒。他给吴友怀递过酒杯,然后把自己的酒杯端起来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以后咱们谁都别提啦!不管咋说,这主任总比科员好吧?来,吴主任,为了忘掉过去,我也给你敬一杯酒!”说完,他先一饮而尽,还醉眼朦胧地把酒杯口朝下,倒拿酒杯给吴友怀看。

吴友怀看解波干了,也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喝了。这时,只听见“”地一声,解波的酒杯掉在茶几上,又从茶几滚落到了地上。“老吴——不对!吴——主任,我们到你家拜年,你拿什么招待我们?”解波醉了,他脸红脖子粗地说着,一头倒在沙发上。“大过年的,除了酒就是肉,还能拿什么招待?我总不能让你们喝白开水吧?”吴友怀随口回答说。“放屁!我就是要喝白开水!除了白开水还有啥?有饺子没有?”解波撒野,开始骂人了。“你想吃饺子就直说么,何必开口骂人?”陈晨不满意地说。“他醉了!”吴友怀向妻子解释说。“老子就是要开口骂人!老子心里难受!”解波带着呻吟的语调高一声低一声地说。“赶快给他喝一杯浓茶,给他解解酒!”陈晨给吴友怀说。吴友怀端来一杯浓茶给解波喝,解波一摆手将那杯浓茶打翻在地,嘴里嘟囔道:“老子不喝茶,老子就是要喝白——开——水!”陈晨收拾倒在地上的茶水,吴友怀转身又给解波倒来一杯浓茶。

“我他妈的当什么副校长,手里一点权都没有,没有人理我,没有人瞧得起我!我羞了先人了,我指挥不动任何人,我是孤家寡人!我实际就是一个摆设!都说我是副校长,我还不如一个科员!我要回陕西!谁愿意跟我回去?举手!举手!举手……”解波的声音越来越低。在大家的帮助下,吴友怀给解波喝了一杯热浓茶。茶刚喝完,解波就哇哩哇啦地吐得满地都是,酒的臭味熏得满屋子臭不可闻,恶心极了。众人纷纷忙乱起来,赶紧收拾地上的呕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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