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脫繮,越走越自由——我這一年(2017.9-2018.9)

野馬脫韁,越走越自由——我這一年(2017.9-2018.9)

2017年9月5日晚,與前同事宴飲

“我的面前是一堵牆,

牆上貼著一張告示:

“你的未來從這兒開始。”(奧克塔維奧·帕斯)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之間,已經熔斷職業生涯一年了。

我如今的日常生活狀態,不外乎讀書,碼字,習字,暴走,訪友,買醉,雲遊,買菜做飯……

一些朋友“羨慕嫉妒恨”——其實這些朋友大多比我更有物質條件過這樣的生活;一些朋友為我惋惜——雖說油膩,可正當盛年,還有大把事可做,卻偏偏激流勇退,這是對自己對家人對社會都不負責任……

當然,還有一些不瞭解的朋友,汲汲於“為什麼不幹了啊?”,“你財務自由啦”,或者,“為什麼不再出來工作?”

無論何種表達,都是善意的關切,我心懷感激。恰好離開職場一年,於是起意寫篇文章,一來談談自己這一年的生活,兼心路歷程,也算回應親朋好友及江湖兒女的關切。

一.熔斷及自我放逐

“場次早已有了安排,

結局的到來無可攔阻。

我孤獨,偽善淹沒了一切,

活在世,豈能比田間漫步。”(帕斯捷爾納克,《哈姆萊特》)

2017年9月2日,我清理完自己在幸福大街37號的辦公室,從此徹底告別了自己的媒體生涯,也告別了自己的職業生涯。沒有揮手,也帶不走一片雲彩。從此,就如脫韁之野馬。

事實上,我進入幸福大街37號的時候,我毫不隱諱自己帶著隨時準備離開的心態。畢竟,我這個年齡加入某個機構,不是簡單的謀職,我也從來沒有在意甚至重來沒有主動談過自己的薪酬問題,我在意的,是做什麼,是職業尊嚴。當然,職業尊嚴包括兩個方面,一個是做的事有尊嚴,做事有尊嚴,一個是服務的機構會按照相應的條件提供一份相對有尊嚴的生活保障,毋須討價還價。

我很幸運,在我職業生涯最後32個月15天中,我遇到的共事的同事,無論故舊還是新識,都很投契,即使工作中有矛盾衝突,關係也不受影響,我和大家一起,為一份心目中有尊嚴的媒體努力。

但是,這個社會變化太快了,無論那一方面,而媒體,因其觸角,跟冬來水寒鴨先知一樣,最先感受到了這種鉅變的壓力,而這種壓力,更多不是技術和經濟層面的,但它卻最傷人,傷精神。當時我的搭檔書評週刊主編朱桂英私下把我們一個選題討論小組命名為“糾結四人組”,“糾結”兩字裡邊的無奈壓抑,只有我們自己知道。

這種壓抑壓力,在我身體上也有體現。2017年上半年,我出現過三次嚴重的胃疼——至今我未去醫院查過——每次都是疼得死去活來,過去從未有過如此嚴重的狀況。一向開朗的我,私下裡也頗多沮喪,這也斷不像我——時任新京報總編的王躍春曾問過我為什麼永遠永遠樂呵呵——我說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自然要高興;有人想讓我們不高興,真不高興了,不是遂了這些傢伙的願,還讓自己更難受——但在2017年上半年,我私下的沮喪壓抑其實非常厲害了。加上2017年初新京報遭遇的事及我被捲入,讓我更是憤怒,我何等人,如今竟被那些“耶路撒冷的艾希曼”羞辱,但為了大局,我剋制了,把那當成一個笑話。於體制內人,可能是大事,於我自然是笑話,因為我本無所求。

“你等待又等待這獨一無二的瞬間,

這個偉大而充滿預見的時刻……”(里爾克,回憶)

2017年8月的變局,終於讓我可以放下情感,自我解放。這就是朱桂英跟我說的:他們還是做了件好事,讓你可以毫無愧疚地離開了。

我太座在2014年我第一次離開職場時給了精神上最大的支持,此番我決定熔斷職業生涯時,她依然堅定地站在我一邊,讓我沒有後顧之憂。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他日若相逢,壺酒慰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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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5日,前同事給我送行

2017年9月1日晚上9點,跟同事在酒桌邊買醉的我,集納了這樣兩句話,向幸福大街37號我的同事,以及朋友圈我的同行們作了道別。從此以後,媒體業再無傳媒不肖生朱學東。

2018年4月10日,在一番考慮之後,我把社交媒體的簽名,從“海淀路39號朱學東”改成了“潦倒文人路邊美食達人朱學東”,目的是想逐漸消除自己身上原來明顯的“媒體人”特徵。既然不再從事媒體這一行了,我就需要新的身份標籤。

“嘴唇將被灌入鉛塊,為什麼還要歌唱?”

2017年10月的某一個晚上,我這樣回答一位來自遠方來京參加“盛會”的年輕的前同行為什麼要熔斷離開的私人問題。

“嘴唇將被灌入鉛塊”,語出我在娜傑日達﹒曼德斯塔姆的《第二本》書裡讀到的曼德斯塔姆的一首詩的摘引:

“再有片刻----

將猝然中止有關黏土委屈的樸素歌聲,

而嘴唇也將被灌入鉛塊……”

“要從精神麻痺的隊列裡走出,要從剝奪個性與命運的歷史走出。”匈牙利猶太作家凱爾泰斯•伊姆萊這樣說過。

許多朋友能夠理解我逃離傳媒業的選擇,但很難理解,不在傳媒業服務,也可以做點其他事啊。

確實。但是,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我過往的職場生涯,換個很多工作,但只做了兩件事,一件就是在學校教馬克思主義,我是1995年的講師。如今我雖然還偶爾會去讀讀馬克思的一些作品,但這條路,顯然不可能回頭,“通向往昔的道路已經關閉”(阿赫瑪託娃)。另一件,就是在廣義的傳媒業服務,從中央到地方,從中樞到邊緣,從雜誌到報紙,還做過第三方研究,歷練不可謂不廣,捲入不可謂不深,但,如今的情況,再接著做,恐怕連最後的顏面都保不住,套用三娃的話來說,“信用被徵用”。

既然別無所長,與其憑著一雙老臉和那點微薄的聲望,託庇於人簷下,不如干脆自我放逐,重新學藝,學那些與過往全然無關的手藝,做飯種菜,“支起九行芸豆架,一排蜜蜂巢,獨自住著,蔭陰下聽蜂群歌唱……”(葉芝,茵納斯弗利島),任天地色變洪水滔滔,倒也能自我保全,安度餘生——我曾經安慰年老的父親說,放心,你兒子現在就是地上隨便一棵草,寫出來也比你種稻麥收入高!

野馬脫韁,越走越自由——我這一年(2017.9-2018.9)

想都沒想,拒絕了

這一年來,找我出山做事的人和機構其實不少。從待遇上說,從開出的數十萬年薪到8位數天價,對我這樣一個家無長物上有老下有小每天需要為稻粱謀的資深中年男人來說,不可謂不誘人,其中不乏價值觀高度共通者,但其中只有一個曾經讓我稍微心動,可能是薪酬最低的,卻是我曾經最希望做的,但稍一想如今的局面,恐怕想有所作為也無能為力,於是還是放棄。

很多朋友批評我,你現在也缺錢,為什麼偏要如此清高,就算D搞革命時,也是什麼錢都要想法設法去籌的?

我哈哈一笑。比如去做政府公關,在中國,不就差不多就是行賄的變種麼?幹嘛這麼大年紀還要去看人臉色還要去陪笑臉?我做不到,這不是我的如今性格。在別人眼中我的“裝”,既然都裝了一輩子了,為何還要破了它呢?後來趙楚兄給我講的寡婦再醮的故事最能形象回答這樣的疑問,牌坊都立了一輩子,青春年華也不再,兒子都考了狀元了,這個時候沒有理由砸自己的牌坊啊?除非時光倒流,青春年華,這個時候,起碼也能有個歡愉快活吧?

我後來特別寫了一篇文章,《我是一塊落到河底的石頭》,表明心跡。就讓我當這樣一塊落到河底的石頭吧。當然,我特別感謝那些不離不棄掛念我給我機會的朋友,但是,我只能抱愧。

“小花靜開夢裡,大江奔流心頭。縱橫隨心所欲,只為一個自由。”(老樹)

二.煮酒天下

我並沒有想到,我之個人宴飲,不僅給自己也給朋友帶來了麻煩,成了追求享樂,奢靡之風,儘管一分錢酒賬也沒報過。

當然,我自己的個人日記習慣以及日記的公開化,主動提供了被人攻擊的炮彈。

其實,在2017年元旦,在我不知道竟然還會有人拿我喝酒做文章時,我像過去一樣,立下了誓言,要把2017年的酒降到50斤以內。根據我年初的勢頭,本來應該可以完成的。但這些攻擊,反而激發了我的逆反,自從遞交辭職報告,專心追求享樂奢靡。

從8月同事知我要離職開始,送行之酒就如流水一般,一直到我離職後從故鄉遊歷回來,還在喝送行酒。給我送行的,從報社管理層到普通編輯記者,包括不同的部門,看上去,我在報社時間雖短(32個月又15天),但人緣還不錯哦。我最開心的一次,是我離開後金秋組織的報社美女主編局,和我喝啤酒,那天晚上我喝了有生以來最多的一次啤酒。後來這個局還被開玩笑地命名為“今天起想跟誰好就跟誰好”群,幸好,這樣熱鬧的玩笑,沒有被視為米兔,反而成了美好的回憶。

野馬脫韁,越走越自由——我這一年(2017.9-2018.9)

除了送行酒,還有撫慰創傷酒,慶祝自由酒,喝了一場又一場,從北京到長三角,喝得死去活來;當然還有到各地遊歷的酒,無論是在善飲的江南故鄉,還是在看起來不善飲的時尚滬上,抑或溫醇的紹興,等等,都是喝得天昏地暗。

有一次,朋友請遊歷回京的我喝酒,慶祝我終獲自由,一位比我早離職的前同事聽說請我,不管自己剛爬山回來,一定要過來,見面第一句話就說:朱總,你這樣喝酒曬酒是不是故意的啊?

前同事是享樂奢靡的知情人。我哈哈大笑,說喝酒是真心的,晾曬確實就是故意的,就讓他們看著,咱家熔斷了,還是開心喝酒,讓他們乾瞪眼生悶氣。

這些人永遠不能明白,我喝的是酒,但酒背後,都是情義志趣人品啊。比如,我一位在江陰工作的年輕的常州老鄉,知我辭職回故鄉,從未見過面的他,備了茅臺,到無錫接我去江陰買醉;我素未謀面的一群華工校友,因為讀過我的文章,通過他們的校友我的兄弟,專門請我喝了一次茅臺,一晚上整掉不下5瓶2011年的茅臺啊。比如,我的一位素未謀面的女性朋友,特別喜歡我當年在中國週刊上的文字,在我辭職之後,拎著茅臺和時令燕筍,跑來請我喝酒,並給我介紹工作;而虎妞,拿著她先生珍藏的酒,跟她先生及朋友說,等老朱回京,一起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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熔斷職業生涯後,我曾想做流水酒局,甚至,還接受劉春建議,專門開了個喝酒的公號,“天下酒徒”(儘管現在還沒有專心打理),前同事何龍給我的流水局起了個名字,叫“朱局”,老朱酒局。沙家浜的阿慶嫂唱“壘起七星灶,銅壺煮三江。擺開八仙桌,招待十六方。來的都是客,全憑嘴一張……”,我這風格與阿慶嫂也類似,不過阿慶嫂煮的是茶,人一走茶就涼,我煮的是酒,是滿腹的不合時宜,滿腹的詩書歷練,來的都是投契的朋友,哪怕傾蓋也如故,所以,即使醉酒走了,不但不會涼,只會更熱乎。如今,除了朋友相邀的宴飲,我也已逐步開始擺“朱局”,雖然時間節奏還未穩定,但開頭了,就會堅持下去。朱局不僅要在北京做,在江南故鄉做,以後還要做到上海,杭州,廣州,武漢,成都,南京等等,我到的每一個城市。

自熔斷一年,大酒小酒,共喝白酒110斤,啤酒不完全統計150瓶,另有黃酒米酒紅酒若干。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上半年搞得我死去活來的胃病,在我熔斷職業生涯後放肆無度的宴飲中,沒有再犯過一次,它神奇地消失了。不科學,很不科學。

2013年8月,我寫過一篇喝酒的文章,《曾經,世界的風景都在我眼前的酒杯裡》,裡邊有這樣一句話:

“從東到西,從南到北,每到一城,總有一張酒桌為你而備,無論在高堂大屋,還是街角路邊。 這樣的人生,才叫恣意。”這樣的人生,夫復何求!

白酒啤酒紅酒米酒,來者不拒;醬香濃香清香兼香,都是口福;男人女人熟人生人,坐下皆友。天地既愛酒,愛酒不愧天。

三.日常生活

在決定熔斷職業生涯的時候,我跟太座說,離開職場後, 我要多出去走走,去見見朋友,去看看過去我曾經經過卻無心看過的風景。

一年下來,我也走過不少地方,安徽的合肥和鳳陽,湖北黃石,浙江紹興,廣西柳州和羅城,貴州的茅臺遵義,湖南的長沙瀏陽,甘肅的平涼,甚至,還跟國窖1573一起去了莫斯科,看了世界盃決賽!

野馬脫韁,越走越自由——我這一年(2017.9-2018.9)

多年未踏足上海,我熔斷職業生涯後,一年內三次到上海,除了遊歷,自然還有跟友人買醉。因為有許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同學在,以及一些不錯的書店——感謝我美麗的大學女同學雙魚目的引領,上海,原來覺得冰冷的商業城市,如今每次去,竟然向我呈現瞭如此溫暖而充滿人情味的一面。也許是我熔斷職業生涯後看問題的視角也改變了。

當然,去得最多的,還是長三角地區,那裡是我的故鄉,我希望跟這塊鉅變中的土地有更親近的接觸,記錄下這遽變的過程,以及那些消失和正在消失的記憶。

因為還承擔著家庭的責任,我也不能隨心所欲,所以許多想去的地方,許多朋友的邀約,只能慢慢來實現。但只要出門,每到一處,我都會用眼睛去看,用心去感受,用舌頭去品味,最後訴諸自己的文字。這些遊歷的記錄,形成了我個人日常寫作的兩個主題,一個就是玩美神州系列,一個就是人民的飲食系列。一年下來,也有了些積累。

當然,我還在繼續寫江南舊聞。記錄已經消失和行將消失的故鄉,我視之為自己的責任。

在熔斷職業生涯後,我恢復了在騰訊大家的專欄,我在騰訊大家主要寫兩類稿子,一類是紙上煙雲,寫自己在北京三十餘年看到的滄桑之變,惜未能堅持,還得重新撿起;一類是讀書筆記——我曾經在熔斷後說,要做一個非職業書評人,如今這個目標正在實現中。我個人的閱讀書單——每月讀多則七八本書,少則五六本,有很多朋友喜歡。而讀書,於我則既有“形而上的奮鬥”,也有“向內在的流亡”。

2017年9月至今,我共讀書77本(,因有數套是上下冊,實際是82本)。

每個月,我差不多都至少寫兩三萬字的文字吧,絕大部分還是能夠為自己和家庭謀得稻粱的。感謝今日頭條,感謝騰訊大家,感謝網易號,感謝一點號,感謝大魚號,感謝神州優車公號……

這些年的文字,目前按不同主題,已結集三本,在出版社的流程中。熔斷這一年,我共寫了195篇文章,近48萬字。

除此之外,我依然堅持每天記流水賬,一來為吾日三省吾身,二來為對抗遺忘。當然公之於眾,也有讓大家監督之意,其實背後也是狂歌遠謀。去年熔斷後在滬上書店買了本奧威爾日記,讀後非常感慨,奧威爾日記,也全是瑣碎之事,這個我倒沒想到,異曲同工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人也喜歡看我的流水賬,還經常有一點打賞。我的師友張力奮何力何剛何江濤等都對我的流水賬有過鼓勵,連出版社的編輯朋友都跟我說,要給我的流水賬編一本“北京流水”,而這策劃,最早出於廣州詩人浪子兄在多年前的建議。

遊歷讀書碼字之餘,在家的日子,我每天抄詩習字——雖然友人王亦農兄說我的小楷的水平沒多大長進,但我說那是你書家的眼光,我個人感覺,還是有些進步的,雖然只是野狐禪。2018年我逐漸恢復了步行鍛鍊,儘管常常還有壓力,一年走了915公里,雖然跟過去相比,相距甚遠,但已在恢復中。當然,最主要的是,迴歸家庭後,安頓後方,現在成了我的責任,我每天買菜做飯,做飯的水平有了不少提高,雖然色澤不好看,但姑娘和太座都還比較喜歡我做的飯菜。我想,將來還是可以寫本老朱食譜的——拜了很多師傅,卻一個菜也還沒開始學,慚愧。當廚師是餓不死人的,不僅自己不會餓,家人也不會。這是歷史的經驗。

四.確定的自己

“可我還是覺得,

命運是公正的。

在危險的遍佈垃圾的底層

我傲慢地活著……”(英娜·麗斯年斯卡婭 )

過去許多人,被組織集體拋棄,惶惶如喪家之犬,不可終日。像我這般,主動拋棄集體生活,退守自己一隅時,在大多數組織集體裡的人眼中以及一些急切奔向新時代的精英眼中,就是不思進取的潦倒落魄樣——“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張愛玲)。

但潦倒落魄又如何?“幾曾著眼看侯王”!

我其實就想過個普通的日子,做個普通人,就像勃洛克詩裡愛藍天愛大地愛自己所愛的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不須汲汲於名利,不須晚上睡不踏實,即使無錢無勢無業的人,也能尊嚴度日。

當自覺無法跟上新時代的腳步時,倒不如遠離喧囂,沉潛入私人生活,在自己生活的空間裡,盡力建構某種秩序,合乎道德地生活,並潛移默化影響身邊的朋友。正如伊凡﹒克里瑪試圖通過《等待黑暗 等待黎明》一書告訴我的:真正的生活絕非暫時決定人們命運的政治,而是在這種強大勢力壓迫之下的私人領域的平凡和自在。

世道雖然日益侷促艱難,但是,生活永存。即使斯大林當年也沒有能力消滅生活,雖然他能消滅肉體。

野馬脫韁,越走越自由——我這一年(2017.9-2018.9)

2017年冬月,在故鄉友人養心齋主張駿兄處,他跟我聊到鄉邑前輩名流唐荊川公名句,我大是感慨:

“世網幸疏如野馬, 微名猶在愧山樗。”

此前我沒讀過此詩,張兄數言點撥,真是豁然開朗。唐荊川的這首詩,其實就像我今天生活的寫照:

“近市偏逢食有魚, 閉門不問出無車。

牛衣聊自對妻子, 蠟酒時將洽里閭。

世網幸疏如野馬, 微名猶在愧山樗。

亦知農圃真吾事, 春至頻翻種樹書。”

與葉芝的茵納斯弗利島相比,與陶淵明採菊東籬下相比,唐荊川這首詩更貼切,因為中國過去幾十年發展,雖然問題多多,但也造就了一個“世網幸疏”的社會!也因此,我才能如脫韁野馬般,自由自在走天涯,這天涯,是自己的世界,自己的心田。

“臨流築室,負簷葺茅,相從田父笑談之歡,殊無老人衰憊之氣。剛大自養,摧挫愈堅……”鹹淳三年家守鉉翁以法濟廢寺武進良田入學,以供春秋釋菜。讀《鹹淳毗陵志》之東坡先生蘇文忠公祠,這句話比荊川公詩更具歸隱中的自我進取,也讓我心猶嚮往之。

非常開心的是,在網羅之外,我開始學會欣賞並熱愛另一種生活,曾經因為所謂事業職業而被遺忘的生活。那就是我們普通人的日常。穿透每場虛幻的夢,終於走進自己的門自己的田……

“援毫難解蒼生苦,猶發清聲笑懦庸。”(新年適值朱學東先生,劉毅)如今廟堂經過,江湖本家。烹小鮮無關治大國,但建設小家庭就是建設新中國。如此,心安。如此,甚好。

1980年11月24日,沈先生在聖若望大學演講時,誠懇談到自己後來封筆不寫小說,"事實上並不值得惋惜。因為社會變動太大,我今天之所以有機會在這裡與各位談這些故事,就證明了我並不因社會變動而喪氣……至少作了一個健康的選擇,並不是消極的退隱……”

選擇熔斷職業生涯,迴歸私人生活,並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因為外在世界的不確定性,越來越糟糕,而自己在私人生活領域,卻是能夠自我把我的,有著自己熟悉的確定性——“我心裡有一團溫暖的火,永不熄滅,永不失落”(霍達謝維奇),無論在哪無論做何事,都要維護住這團溫暖的火:“你要保守心,勝過保守自己”。建設自己,就是改造生活,就是建設新中國!堅持,則有萬水千山!無論世界怎麼變化,我願意以這種確定性去面對。我想,像我這樣的人,活得時間長一些,對社會總是有些好處的。

“萬籟俱寂之時,我登上舞臺,

輕輕倚靠在門邊。

回聲自遠處傳來,

我從中捕捉此世的安排。”(帕斯捷爾納克,1956)

就像帕斯捷爾納克說的,就讓我們在沸水中越過越好,越活越好。

野馬奔騰,越走越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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