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旧闻之“小时迁”

故里旧闻之“小时迁”

小时迁家门口有一棵泡桐,两人合抱,浓阴一地。冠顶有一喜鹊窝,不知疲倦的老喜鹊,孵了一窝又一窝。白天晚上,能听到喜鹊一家肆意欢娱。但小时迁就一人,四十多岁,没有老婆。有一个冬天,来过一个女人,胸大臀肥。实心实意来跟他过日子。没几天,小时迁便将她送过释迦寺。邻里人说,是被小时迁赶走的。女人不让做他的营生,管束了他。小时迁自己说,还是一个人自由自在。邻里咒小时迁:炮子子,到阴曹地府连烧钱化纸的人都没,活该!

小时迁干什么的,邻里知道,但都不说。不说,大家也知道。他做活多在夜里。出去做活,碰到邻里,邻里也不避让:“忙啊?”“忙嘞——”。回来再碰上,小时迁肩上手里多了些物件,“忙啊?”“得嘞——”也不觉尴尬。

小时迁的活计,从不在邻里做。邻里人不讨厌小时迁,也不因与他相邻为耻。同姓本家媳妇,管他叫“大爷”、“孩子大爷”、“他大爷”。蛮亲切。平时,若多一口,送与他。他偶有回赠。小时迁特别喜欢小孩子,逗小孩子去他家,给最好的东西吃。有橘子、葫芦糖、小桃酥……逗小孩叫他爸爸,小孩禁不起,含含糊糊叫了。他开心得不得了,好像真是有了儿子。女人(大多外姓)也不恼,接了东西,骂道:“撕烂你臭嘴,老不正经。”扑哧又朝他笑起来。

有一次小时迁差点儿丢了性命。吴家孙子上学堂,过蚂蚁坝。因刚下过几场大雨,上游水呼啦啦全泄下来,将过坝石头冲松动了,吴家孙子蹚水失足,被水卷走。是小时迁追着湍流,撵了百十米,跳到巨大漩涡里,把孩子捞上来的。孩子没大碍,倒是小时迁的脚板奔跑时被树根戳了几个洞,血肉模糊。后又染了炎症,肿得像芭斗。躺在床上喊了半个月。

祖父说,小时迁是有些功夫的。他屋里有一把花岗岩石锁,足三十斤。反掷、跨掷、背掷,肘接、肩接、头接,不以为然;捅螃蟹、翻麻雀、开四门,不在话下;还有苏秦背剑,张飞跨马、关公脱袍……石锁满身上下飞舞,水也泼不进去。邻里难得一见。

小时迁依然夜静更深出门,天蒙蒙亮回来,顶着亮晶晶的霜。

日子静静地往前走。泡桐顶上,又孵出小喜鹊了,整天叽叽嚓嚓叫个不停。

重阳那天,小时迁请了释迦寺和尚,在自己屋里,吹吹打打,给自己放了一台焰口。释迦寺和尚是第一次给活着的人放焰口。有灵牌和招魂幡,都写着小时迁名字。座主唱“会启瑜伽最胜缘”,众僧诵唱“觉皇垂范利人天”。一招一式,与辞世的人一样做。小时迁还请了一桌邻里,备了些花生、瓜子、蚕豆,一边嗑一边看。自己则前前后后烧钱,画十字,解结。忙忙碌碌,满心欢喜。

没有多少日子,小时迁死了。平躺在他的屋里。床头,是那把石锁。

后来,我读《水浒传》,书中赞“地贼星”时迁诗句:“骨软身躯健,眉浓眼目鲜。形容如怪族,行步似飞仙。夜静穿墙过,更深绕屋悬。偷营高手客,鼓上蚤时迁。”觉得与故里此公相仿佛。

我便隐去其真名,叫他小时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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