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封檔案之偵緝「鬼手大怪」

本文轉載自《逐木鳥》“塵封檔案”系列。

一 一個詭譎的人物

這個所在,是六朝古都南京的著名景點和標誌建築物——鼓樓。“鬼手大怪”的首次登場,就是在鼓樓大鐘亭前的草坪上。

時系中國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渡江在即的當兒,儘管南京城裡已經可以聽見長江對岸解放軍試射大炮的轟鳴聲,街頭國民黨軍警憲的車輛也不時鳴笛亂竄,但老百姓還是按以往節奏和慣例過著跟以往一樣的日子,只不過時不時臉上露出一絲即將盼來天亮的微笑。

這天早上,大鐘亭前照例來了一些晨練者,男女老少皆有。這些人三五成群,各練各的,以拳術居多。被“鬼手大怪”盯上的是其中一夥八卦掌習練者,七八個小夥子圍著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漢子,先看他演練,然後在其指點下跟著比畫。看得出這些弟子拜師不久,八卦掌的門檻也沒跨進去。

七時許,這夥八卦掌習練者結束活動,收拾了脫下的衣服準備離開。就在這時,“鬼手大怪”出現了。他的裝束跟當時人們經常看到的“軍統”、“中統”以及憲兵隊、警察廳的特務、便衣相似:一襲黑色衣衫,頭戴寬簷禮帽,帽簷遮掩住了半張臉面,鼻樑上還架著一副墨鏡。沒有人注意到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反正大家剛聚攏起來要走時,他就站到了大夥兒跟前。眾人見了皆覺意外,因為一般來說,這種穿著打扮的主兒不大會大清早就出來活動的,而且通常也沒有來鼓樓、玄武湖之類的場地干涉晨練的嗜好。

就在眾人看著這位不速之客發呆的當兒,這人開腔了,未語先笑,衝教拳的中年漢子拱手作揖:“嗬嗬!這位師傅練得極好,兄弟算是開眼了!佩服!佩服!”

對方這話一出口,眾人都以為是來踢場子的。中年漢子正盤算著應該怎樣應對時,對方卻站到了他的身邊,語氣中透著真誠:“真的,師傅的拳打得真的很好!”一邊說著,一邊抬手在中年漢子左肩後背交界位置輕輕拍了兩下。

中年漢子要搭話時,這人卻吐出了兩個字:“告辭”!點點頭自顧走了,把一夥人弄了個目瞪口呆。

是日,1949年4月13日,距南京解放還有十天。

由於被“鬼手大怪”傷害的對象還有若干,一一道明姓名恐怕讀者給弄糊塗了,這裡就按出場順序以字母順序排列。這位練八卦掌的中年漢子第一位出場,所以排為A。

A這天回家後,照常用早餐,然後做他平時天天所做的那些事務,一天下來沒有感到任何異樣。但是,到了晚上情況就怪異了。臨睡前,他照例要練一小時的內功。他學八卦掌已經二十二個年頭,不敢說爐火純青,也足可稱頗有心得,一上功就能進入狀態的。但這天晚上卻覺得難以入定,氣息稍一運行就覺得內臟有異。於是,A就引起了警惕,回想起早上大鐘亭一幕,心裡不禁一個激靈,尋思別是遭了高人的暗算。強撐著繼續練了片刻,還是把珍藏了多年的救命丹丸取出一顆來服了。

這天晚上,A未能入睡,上半夜內臟灼熱如焚,下半夜劇痛如剮。天明時分,A確認自己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便又服了一顆丹丸。不一會兒,他那些去了大鐘亭後不見其面的弟子登門探詢,見狀大驚,有人便提議求助於“張接骨”。

關於“張接骨”其人,蘇皖南一帶至今眾所周知。清乾隆年間,山東棗莊人張天散,精岐黃之術,併發明瞭一套獨特的接骨術。由於治療骨折很有效果,江湖上便呼其為“張接骨”。張氏將這套接骨絕技和秘方藥物傳給了子孫,於是,“張接骨”之名便代代相傳,成為一個著名品牌。目前在南京行醫的幾位張氏後人已是張天散的第八代傳人。

“張接骨”不但治療骨折,也擅長診治內傷。因此,此刻A的弟子中就有人想起了“張接骨”,一說,A也同意請“張接骨”診療。

A治療後效果如何?暫且按下不提。因為第二位受害者B要登場了。

如果說A的被人暗算似乎還有由頭——武林同行踢場子之類,那B的遭遇就屬於莫名其妙了。那是三天之後的傍晚,B僱了一輛馬車前往夫子廟如意酒家赴宴。可能B的性子有些急,也可能那天他遲到了,反正馬車抵達酒家門前停下後,他不等車伕按照當時的載客規矩攙扶他下車,就自行往下跳了。偏偏腳下滑了一下打了個趔趄,就在這時,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人來,從背後伸手將B扶住,一聲“小心了”。B站穩腳跟,嘴裡說了聲“謝謝”,回頭過去時只看到一個穿黑色長衫、頭戴禮帽的男子匆匆離去的背影。

跟A的情形一樣,當時B沒有感覺到什麼異樣,照常跟人划拳喝酒,談笑風生。回家後也沒啥反應,上床倒頭便睡。但平時一覺睡到大天光的習慣這天卻被廢除了,B在次晨四點多破例醒了。不是他自己想醒的,而是被體內那種如焚似割的感覺痛醒的,疼痛的位置就是昨天傍晚在如意酒家門前下馬車時被那黑衫男子攙扶過的腋下兩側。

B家裡沒有備傷藥,其妻見他痛得厲害,想起隔壁鄰居王先生在醫院當藥劑師,不知家裡是否有什麼藥可以止痛的。敲開王家門一問,王先生家沒有止痛藥。王先生問了情況,說如果確是因為被人“攙扶”而導致的傷痛的話,那需要引起重視,要找傷科郎中看的。王先生建議去上海找石氏傷科的石筱山,據說石筱山治內傷堪稱江南一絕。

其時,B的情況更加不妙了,不但疼痛難熬,還吐了兩次血。於是,便立馬去火車站奔上海找石氏傷科去了。

B去了上海情況怎樣?這裡也暫且按下不提。讓我們把時間推進一個多月——

這一個月,對於南京來說,是天翻地覆的一個月:4月23日,人民解放軍勝利渡江,解放南京。4月28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市軍事管制委員會成立。5月10日,南京市人民政府成立。5月15日,建立南京市人民政府公安局,與軍管會公安部、市委社會部統一建制,合署辦公。

南京市公安局首任局長周興,是一位腳踏實地的幹部,長期的保衛戰線工作使他形成了一個注重調查的習慣。因此,他上任伊始,喜歡穿著便衣利用休息時間上街微服私訪之舉也就可以理解了。“鬼手大怪”的傳說,就是周局長在私訪時偶然得知的。

到目前為止,“鬼手大怪”已經用那種“相助式攙扶”、“無意間碰撞”、“友好的拍叩”等手法暗算了九名對象,受到襲擊的對象無一例外內臟出血,嚴重的已經臥床不起。

當天下班前,周興局長撥打了一個內部電話。“鬼手大怪”的厄運,就是從周局長的這個電話開始的。周興的電話是打給治安處刑事公安隊一位名叫查鐵典的人的。查鐵典是河北滄州人氏,回族。滄州是舉世聞名的武術之鄉,千百年來不知出過多少武林名家,眼前這位姓查的名字中又有一個“鐵”字,很容易使人將其跟武術聯繫起來。但查鐵典卻是一個二十六歲的知識分子,體態瘦弱,戴著眼鏡,從來沒有習練過武術。查鐵典在讀師範時參加了地下團組織,不久轉為中共地下黨員,三年前即將畢業時,因叛徒出賣而暴露了身份,被列入國民黨特務機構的黑名單,幸虧及時撤離才未被捕。查鐵典撤往解放區後,照例接受組織審查,那是社會部的活兒。審查過後恢復了黨組織生活,正好社會部需要知識分子,他就被周興看中留了下來。周興奉調前來南京任職時,帶了一批老部下,查鐵典是其中一個。

南京市公安局成立伊始,周興原先是準備安排查鐵典幹辦公室工作的,但查鐵典堅決要求到基層去幹偵查工作。於是,他就被安排到治安處刑事公安隊,行政上沒有擔任職務,是一名普通的刑警,但黨內身份是黨支部成員。當然,這隻有中共黨員警察才知曉,解放初的基層黨組織是不公開的。

周興把查鐵典叫來,提出的一個問題令查鐵典感到突兀。這個問題是:如果有人告訴你,身體的某個部位被人像跟熟人打招呼樣輕輕拍一下,這人就因此而受了嚴重的內傷,你信嗎?

查鐵典畢竟是武術之鄉出來的,馬上點頭:信啊!這種情況在我家鄉聽得多了去了!我還親眼見到過一位本族老叔用一根手指暗暗使勁按斷了地主老財家的一頭毛驢的肋骨呢。

周興點頭:“這就是了,看來我沒有找錯人。這活兒應當讓相信世上有此類奇事存在的人去幹,那才有工作動力。小查,情況是這樣的……”周興遂將他聽說的內容簡要說了說,臨末了表示市公安局有必要將此事查一下,如果確有人遭暗算而受傷,那不管是南京解放前還是解放後發生的,我們公安都有責任對此進行調查,把兇手揪出來繩之以法。這個使命就交給你了,你可以挑選一名熟悉南京情況的刑警作為助手,兩人同心協力,儘快將“鬼手大怪”的情況調查清楚。

查鐵典受命後,從刑事公安隊挑選了一位叫關揚銘的助手,說了情況,商量怎樣著手調查。關揚銘三十歲,土生土長的南京人,米行學徒出身。舊社會幹米行活兒的,經常要扛兩百斤的米包,還要爬高,因此通常都有一把力氣;而關揚銘閒著沒事時喜歡用手掌抓捏大米,久而久之竟能把幹大米捏成一個固體塊塊,這把手勁就可想而知了。抗戰勝利那年,國民黨“還都”南京,首都警察廳處理清退了一批汪偽政權時有問題的警員,公開向社會招收新警察。由於當時公佈的待遇看上去還算不錯,而且抗戰勝利伊始人們都以為今後有安穩日子過了,應當找一份穩固職業,因此報名者眾多。首都警察廳因此就抬高了入行門檻,考試很嚴。關揚銘的老闆慫恿他去試一試,結果被刑偵大隊看中,當場拍板錄用。這樣,關揚銘就當上了一名刑警。一直幹到南京解放,共產黨的軍管會接管了原國民黨首都警察廳。接收組對國民黨警員進行甄別後,處理了一部分,清退了一部分,剩下的作為留用人員,關揚銘的身份就是留用警察。

平心而論,關揚銘幹了三年多刑警,由於缺乏天賦,所以對於如何分析推理是弱項,他的強項是逮人,有的是力氣,入行後又接受了一些擒拿格鬥的訓練,所以但凡抓捕什麼江洋大盜、力大狂徒,他是肯定要出場的,而且總是衝在第一個。但此刻查鐵典看中關揚銘的倒不是力氣,而是對於南京的熟悉和人脈。他看了關揚銘的檔案,得知其不但是土生土長的南京人,其已故的舅舅還是幫會的賬房先生。查鐵典的直覺是這種調查可能少不了要跟那些以前參加過幫會的人士打交道,而關揚銘憑著他舅舅的關係,是容易跟那些人取得溝通的。

但是,查鐵典跟關揚銘一商量,卻發現自己的這個想法似乎不符合實際。關揚銘聽查鐵典徵求自己的意見,便說了一句話:“去找‘張接骨’就是”。

於是,查鐵典就知道了南京原來有位專治骨傷科的祖傳名醫“張接骨”,通常來說人們需要診療骨傷的,都會去找“張接骨”。而如果“張接骨”也治不了,那就去上海了。上海當時的傷科醫療可真是人才濟濟,擁有石氏、魏氏、陸氏等傷科八大家,此外還有包括武術名家王子平在內的兼武兼醫的治內傷專家。因此,要儘快查明究竟是否有“鬼手大怪”襲擊之情況,最便捷的手段就是去找“張接骨”。

二 立案偵查

查鐵典、關揚銘兩人於是去了浦口,找到“張接骨”的診所,一打聽,不禁吃了一驚。據“張接骨”說,自南京解放前的上月中旬到解放後的本月11日,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已經有十一名相同受傷情況的患者前來求診。所謂的“相同受傷情況”,就是這十一人都是在沒有預兆的情況下突然遭到一名男子的輕微肢體接觸,以拍、撞、推、扶等手段施以襲擊,致使受襲者在遇襲後二十四小時內出現內臟疼痛、身體不能動彈等症狀,嚴重的還有吐血現象。

“張接骨”的醫術中,骨科是第一,然後才是傷科,這從其名號也能看出。因此,“張接骨”這邊對於此類診療的效果不像治療骨折那樣極為明顯,但經他治療過的患者,除了一人目前情況不知外,其他都有不同程度的緩解。

接著,“張接骨”又爆料:他聽說,水西門有一個做顏料生意的遭到相同的暗襲,已經死了!

到這時,刑警的查摸使命已經算是完成了,他們抄下了那十一名患者的姓名住址後就告辭了。但臨走時查鐵典沒忘向“張接骨”請教:“您估計這些人的內傷是怎麼形成的?”

“張接骨”的回答是:這是武術手法,襲擊者是一名內功高手。

這裡要負責地告訴讀者:中國武術博大精深,其技擊手段千奇百怪,確實存在本文中的傷人技法。

對於負責調查的刑警查鐵典來說,他對此深信不疑。他向周興局長一彙報,見多識廣的周局長也信。於是,就有了一個組建專案組偵查“鬼手大怪”系列傷害案的決定。

專案組組長由查鐵典擔任,當時警力緊張,組員也就三位,除了關揚銘,還有二位也是留用刑警,一個叫黃聰,另一位叫鄧德龍,都是三十多歲的老刑警。專案組成立後,立刻碰頭開了個案情分析會。其實此刻對於案情也沒啥可分析的,因為事實上案情是怎樣還不清楚。因此,眾人決定先進一步查摸案情,要把所有遭到過“鬼手大怪”襲擊的受害者找到,一個個詢問,把筆錄製作成卷宗。

目前所知道的受害人一共有十二位,專案組人手有限,反正那時候也沒有什麼“調查必須兩人以上”之類的規定,於是四位刑警就分成四路,劃定了調查對象,就開始工作了。

查鐵典去的是水西門,據“張接骨”說有一位沒去他那裡診療的患者已經死了,查鐵典要查的就是這條線索。由於這人沒去“張接骨”那邊,“張接骨”的患者記錄中沒有這人的姓名住址,所以查鐵典先去了派出所查了戶口註銷記錄,查到了一個5月10日死亡的三十七歲男子,名叫騰大根,死亡原因是“暴病不治”,於是就前往騰家瞭解。

這位“暴病不治”而亡的騰大根,就是前面序號為B的男子。騰大根籍貫安徽當塗,是做染料生意的,家有妻子和子女各一。據其妻張秀英說,上月16日,騰大根應朋友之約前往夫子廟聚餐,順便談些生意上的事情。他是乘坐馬車過去的,抵達後下車時有人從背後雙手在其腋下攙扶了一把,當晚回家後睡覺時痛醒,服了跌打丸貼了狗皮膏藥,無效。因當時長江被國民黨海軍封鎖著無法去北岸請“張接骨”診治,就直接乘早班火車去上海求醫。

騰大根抵達上海後,一天之內拜訪了石氏、魏氏兩大滬上傷科名家,診斷結果是一致的:受了嚴重的內傷。襲擊者用內功特殊手法傷了心肺兩大臟器,如不及時治療,隨著時間的推移,心脈將越來越弱,最後有可能不治而歿。

石氏傷科石筱山、魏氏傷科魏指薪兩大名家都給騰大根進行了推拿,開了外用、內服中藥,但是,石、魏都表示此內傷實在太嚴重,非傷科大夫能治。那麼,是否還有法子治療呢?辦法是有的,聽上去有點像武俠小說裡的說法:請跟傷害騰大根那人的同派武師中具有一定造詣者進行治療。

身為名家,若把話說到這程度,那就是迴天乏力的表示了。騰大根也聽出了這層意思,於是跟陪同他前往治療的朋友商議,認為既然來了上海,那就索性逗留一天,求到王子平先生門上去吧。

對中國武術稍有了解的人,都應當聽說過王子平這個名字。王氏,字永平,河北滄州人氏,回族,1881年生,精查拳、八極拳、劍術、氣功,通曉十八般兵器,武林諢號“千斤大力王”。1919年在北京中山公園打敗設擂的俄國大力士康泰爾,後又在濟南擊敗日本柔道家宮本,曾在舊軍隊馬子貞部任武術總教練。後赴上海,以治傷正骨為業,兼教習武術,曾在精武體育會、中華武術會、王子平暑期武術講習所和精強武術會等處教拳。新中國成立後,王子平先生任中國武術協會副主席。

騰大根求到這樣一位堪稱武學大師的門下,應該有希望了吧?答案是:否!王子平先生親自檢查了傷情,詢問了受傷的情況,搖頭不語,沉思良久,輕嘆一聲:“唉——先吃點藥調理一下吧。”而後又肯定了石氏、魏氏的診斷,說最好是能找到跟襲擊者同一武術門派中人,只有他們才有治癒的法子。

那麼,施襲者是什麼門派呢?這個,王大師也不知道。中國武學源遠流長,博大精深,門派林立,各有秘訣,自古以來沒有誰能夠講得出究竟有多少門派、多少秘訣,除非從武俠小說裡拖一位出來。

就這樣,騰大根只好失望而歸。但經這三位傷科、武術名家一番治療,他的傷痛當時倒是減輕了不少。回到南京後,他繼續吃藥,靜心休養,幾天以後,血不吐了,傷痛也變成時有時無。正當騰大根以及家人為之慶幸以為總算過了這一關時,5月10日晨,騰大根起床後忽然感到心痛如絞,又大口嘔血,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就嚥氣了。

這就是騰大根遇襲到不治身亡的整個過程。

其他十一位受害人的受傷情況跟騰大根差不多,都是沒來由地被人冷不防這麼“輕輕地”弄了一下,之後二十四小時之內就傷痛發作,其中一半人還出現了吐血現象,因為自騰大根之後的受害者都是4月23日南京解放後出的事兒,其時長江封鎖已經解除,所以都是到北岸浦口請“張接骨”診治的。治療之後效果如何呢?有的說傷痛減輕了,有的說沒有效果,有的說甚至還更痛了。

查鐵典和鄧德龍去了上海,上海前一天剛剛解放,一派歡慶場面。王子平的診所門前也掛出了迎接解放軍的紅旗。南京刑警向王子平說了情況,請求給予指點,他們沒有透露騰大根已經死亡的消息。王子平還記得一個多月之前確實有一位患者從南京過來請他治療之事。大師就是大師,王先生說那人受的內傷極重,如果還沒有找到致其受傷的那個武術門派中的佼佼者給予緊急治療的話,這位患者如今應該不在人世了。查鐵典這才點頭,說盡管這人受傷是南京解放前的案子,但我們人民政府的公安機關還是要一查到底,請王先生給予指點,幫助我們分析兇手究竟是何許人,以便我們能夠將其及時抓獲,繩之以法,免得繼續給人民群眾帶來危害。

王子平緩緩搖頭,說他確實無法判斷出這應該是何許樣的武林中人出的手。王先生見刑警露出不解的神色,便進一步予以說明:類似這種傷人手法,中國武術中的許多拳種的習練者到了一定功力時,都能做到,什麼武當、少林、太極、形意、八卦以及由王鄉齋先生創立的大成拳,等等;只要練到一定程度,都能一觸即傷。當然,這隻能偶爾為之,因為施用如此手法傷人對於襲擊者本人來說是要耗費一定功力的。讓他連續傷人就做不到,否則用於實戰那豈不不可收拾了?

鄧德龍聽得一頭霧水,尋思這會不會是王子平故意賣關子。但出身武術之鄉滄州的查鐵典卻是明白的,當下謝過王先生告辭而去。

專案組另外兩位成員關揚銘、黃聰再次拜訪“張接骨”,也未能獲得相關線索。

這樣,專案組就只好另闢蹊徑尋找突破口了。再次舉行案情分析會議,一番討論後,眾刑警認為可以從尋找兇手的犯罪動機上得以突破,於是就定下了接下來的調查內容:查摸受害人的情況。因為刑警相信兇手作下如此規模的刑案,絕對不會是毫無目的胡亂下手,這廝又沒犯神經病。所以,兇手作案肯定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這樣,兇手與受害人之間其實是有一根看不見的隱形之線連接著的。既然一時找不到兇手的線索,那就試著從這條線的另一頭找找看。

於是,專案組刑警作了分工,分頭拜訪那些受害人,騰大根已經死亡,那就向其家屬瞭解相關情況吧。此番調查能否奏效?此刻還不得而知。

三 情報:目標在飯館出現

一番奔波後,獲得的受害人基本情況如下——

A,就是在大鐘亭授徒時遭到暗算的那個中年人,四十二歲,已婚,他是被“鬼手大怪”第一個盯上的目標。這位是安徽和縣人氏,三十年前就隨父親定居南京了,是開香燭鋪子的。此人嗜武,自幼拜師習練八卦掌,但天賦平常,功夫泛泛。平時為人謙和低調,經商講究買賣公平,口碑不錯。歷史上沒有參加過任何黨派和政治活動,親屬也無政治瓜葛或者刑事犯罪經歷。

B,即已死亡的騰大根,他的有些情況前面已交待,這裡只說沒有提及的部分:騰大根也習練過武術,涉獵的門派比較多,什麼少林拳、太極拳、八卦掌、南拳都玩過,不過那都是以前的話頭了,近兩年由於生意上的事情太多太煩,他不再練武,只是每天空閒時在家裡站站樁,所以還保持著以往的那種精神狀態和形體。一生沒有參加過任何黨派,也沒有什麼江湖朋友來往,是一個老老實實做生意的商人。

以上二位是南京解放前遭到“鬼手大怪”暗算的,下面十位都是在南京解放後被“鬼手大怪”傷害的——

C,南京火車站的搬運工人,三十二歲,高淳人氏,已婚,出身城市貧民,八歲時來到南京,本人及親屬均歷史清白,跟社會各類人等也從無瓜葛糾紛。受傷經過:下班時與同伴經過火車站廣場,被人從後面拍了一下背部,以為是熟人,轉身去看時,是一個已經轉過半邊臉的男子,嘴裡說了聲“對不起,認錯人了”,話音未落,已消失在人群中。

D,原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的舊警察,解放後因其參加過汪偽警察系統的一項機密行動而未被留用,賦閒在家。三十五歲,已婚,三青團員,國民黨員,社會關係複雜。拜師學過拳術,至今習練不輟。受傷經過:在玄武湖畔和武友推手切磋時,被武友發力推出,趔趄著後退至圍觀人群內緣時,被人群中不知哪位伸手扶住。當時沒有在意,看都沒看是誰扶了自己一把,只顧抖擻精神想反敗為勝,所以不知襲擊者是誰。

往下的八名受害人情況跟上述四位大同小異,考慮到篇幅關係,這裡不再一一敘述。

專案組根據調查到的情況進行了彙總分類——

遭到“鬼手大怪”襲擊的十二人中,其籍貫兩人是安徽(分別為當塗、和縣),一人浙江上虞,一人山東臨沂,其餘人系原江蘇省(解放初期江蘇省撤銷,分為蘇北、蘇南兩個行署)的5個縣、市以及南京本地;

十二人中,所從事的職業各不相同,住址也散於南京城內各處,經濟情況都在當地市民的一般水準上下;

練過武術的有四人,但無論本人還是師傅、師兄弟或同門中人都沒有一個是武林中小有名氣的;

參加過封建幫會、反動黨團的有三人,都是一般分子;

沒有一人受到過各個時代政權的政治或者刑事處分,除了當過舊警察的D外,其餘十一人口碑都還算不錯。當然,D的口碑雖然有點問題,但沒有發現犯有什麼罪行,否則,就不僅僅是不予留用的處置結果了;

受傷的經過都是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那個穿黑衫戴禮帽(後來改為黑色西裝、白色巴拿馬草帽)的男子在貌似偶然情況下從背後輕輕拍、叩、扶之類的動作所傷。

刑警隨後對上述情況進行了分析,想從中發現規律性的東西。但是,分析來分析去除了覺得頭似乎大了一圈之外,其餘什麼也沒有發現。

刑警覺得“鬼手大怪”對於這十二位受害人的襲擊並無規律可循,那很像是隨意選擇,當他想作案的時候,逮到誰就衝誰下手。如此的作案方式,是刑警最為頭痛的,因為沒有規律也就意味著很難找到線索。按照刑事偵查的慣例,當出現此類情況時,只有用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來應對,那就是等著案犯再次作案。儘管不知道“鬼手大怪”會在偌大一個南京城的何處進行下一次作案,可是現在的情況跟4月份時已經不同了:由於“鬼手大怪”頻頻亮相,南京的大部分市民都已經知道有這麼一個惡棍,給這廝起了個“鬼手大怪”的綽號就可以說明這點了。因此,在人心惶惶的同時,人們也會提高警惕,注意防範。可以這樣認為,“鬼手大怪”再次作案時,是很容易受到特別的注意的。

查鐵典向刑隊領導彙報了這一思路,領導立刻以市局治安處的名義向各分局發出電話通知,如果接到群眾關於“鬼手大怪”線索的舉報,立即跟專案組聯繫,專案組將在第一時間趕赴現場。

這時是晚上七點多,刑警鄧德龍按照查鐵典的吩咐剛給各分局治安科打電話下達了通知,市局電話總機轉接進來一個電話,指名請查鐵典接聽。電話是鼓樓分局治安科值班員打來的,說他們剛才接到群眾舉報,稱“鬼手大怪”在鼓樓“大愜意飯館”現身了。

“大愜意飯館”是位於鼓樓東側中山路上的一家兩上兩下兩開間門面的飯館,老闆姓錢,經營的是淮揚菜。專案組在分析案情的時候,這邊二樓的一個屏風後有四位食客正圍桌小酌。這四人是經營糧食生意的商人,此刻聚在一起是為了商量如何解決一個生意上的難題。上海解放伊始,大米奇缺,各地糧商都急於把大米運進上海灘牟取較大的利潤。這四人一直聯手做大米生意,這當兒自然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他們有自己的穩定進貨渠道,所以貨源倒不愁,但難以解決的是如何運送到上海這一問題。有三條運輸渠道,一是走滬寧線靠鐵路運輸,這是最好也最快捷的一條渠道,可是鐵路已經軍管,政府運公家的物資都來不及,哪裡會向私人提供車皮?所以,鐵路運輸這條渠道是不能考慮了。二是走公路,理論上是可行的,可是,由於同樣的原因,政府控制了汽車運輸,不但把所有接管後已經屬於新生政權的汽車全部安排向上海運送緊缺物資,還徵用了幾乎全部可以徵用到的私營公司的汽車,所以,根本不可能租借到汽車來跑運輸。這樣,就剩下第三條渠道了。第三條渠道是水上船運,沿長江順流而下,直達上海,倒也方便,而且成本也低。這四位今晚聚攏來就是商量僱傭船隻的問題,鑑於時間,最好是僱機動船。但是,當時機動船很少,而且基本上也都給政府僱下了,只好尋找散戶。四人中一位姓王的老闆路子比較廣,不知怎麼結識了一位華東軍區後勤部的軍官,說最近正好有一支船隊去上海載運從大連那邊調運過來的軍需物資,水運到南京後走陸路往南邊送,準備用於前線。從南京這邊空放赴滬當然是一種損失,所以要攬運些貨物過去。由於時間比較緊,攬運貨物的價格就低,只相當於市場運輸價格的一半。王老闆於是就想通過這條特殊渠道把大米運到上海去,因為這是四個人合夥做的業務,所以得每個股東都同意。今天來商量的就是這件事。

其餘三位股東聽王老闆如此這般一說,都喜出望外,說這個機會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老王你趕緊去跟人家拍板吧。

正說到這裡的時候,有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傳進了這四位的耳朵:“嘿嘿!不錯,這樣的發財機會當然不能白白放過,得趕緊抓住啊!”

當時的飯館都是私人經營,投資有限,都不很大,所以通常是不設單間包房的,像“大愜意飯館”這樣的館子已經算是比較有規模檔次的了,但也沒有專門單間。那麼,如果客人想有一個私密性比較強適宜於邊吃邊談的地方呢?這個問題好解決,飯館準備著屏風,把你們這副座頭攔起來,檔次就顯出來,私密性也相對有了。王老闆四人此刻坐的位置就是“大愜意飯館”二樓角落裡的一個屏風後。如此,所謂私密性的尺度究竟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此刻,從屏風外面傳來的這個聲音一下子把王老闆等人的嘴巴封住了。四人面面相覷,正交換著眼色無聲地探討如何應對時,側邊作為進出門使用的屏風被人從外面移開了,閃進一個人來,對著四人掌拳相加行了個武林禮:“四位先生,晚上好!”

這是一個身高大約一米七的男子,三十多歲,身體精壯,精神飽滿,身穿黑色對襟夾褂和燈籠褲,頭上戴一頂白色帆布涼帽。王老闆四人定睛打量著,突然不約而同倒抽一口涼氣,他們的腦子裡同時冒出了一個令人膽戰心驚的名號。王先生嘴快,情不自禁就把那四個字吐出了口:“鬼手大怪!”

對方打了個哈哈:“不錯!正是在下。”拱手作揖轉了個弧形,“這是江湖上的朋友抬愛兄弟,賞了這麼一個諢號,慚愧!慚愧!”

王老闆下首的齊老闆反應最快,站起身來,拱手還禮:“幸會!幸會!請坐!請入席!”

其餘三人馬上起立,一邊還禮,一邊從旁邊拉了一張空椅子放在上首設了個位置恭請不速之客入席。“鬼手大怪”也不客氣,微笑著往裡走,他經過齊、王二位身旁時,那二位連忙下意識地保持距離,只恐他伸手錶示“友好”往自己身上什麼位置來一下,弄一個不死即傷的後果。“鬼手大怪”在上首落座後,擺了擺手道:“諸位不必如此提防,冤有頭,債有主,被我選定下手的人,都是做過虧心事的。話說回來,凡是被我選為目標的人,無論他怎麼躲避,也是躲不過去的。”

王老闆雖是商人,但他並不膽小,也有正義感,此刻已經決定立刻報警。於是一邊吆喝“跑堂”,一邊往屏風門口走,才挪了兩步,被“鬼手大怪”輕輕一聲喚住:“叫跑堂進來就是,你不必出去。”

王老闆心裡一涼:看來這主兒不糊塗,已有提防之心。他返身回座位的時候,正好跟齊老闆雙目相視,便迅即遞了一個眼色過去,心裡有點忐忑,不知齊老闆是否會意。

齊老闆其實也已經有了報警之心,見王老闆未能實施,知道要他去做了。這時跑堂進來了,於是他便吩咐添餐具增加菜餚,又說還要酒。跑堂問要什麼酒,齊老闆心裡已有主意,說要喝洋酒,嘴裡吐出了一串英文。跑堂聽得目瞪口呆,說店裡沒有這種酒,而且這種洋酒他從未聽說過。齊老闆搖搖頭,說你這個跑堂真該重新學一學,這洋酒是英國貨,以前要十二塊大洋一瓶,現在已經漲到二十塊大洋了。今天這位先生是我們的貴客,我非得用這酒請他才顯出誠意。這樣吧,麻煩你去前面“中鼎商行”跑一趟,這種酒只有那裡還有賣的。我在那裡是記賬的,你把這張名片拿去,老闆就知道了。

跑堂信以為真,連連點頭。接過名片剛要邁步又問:“老闆您說是什麼酒?我忘了。”

齊老闆於是“很自然”地拿出鋼筆,在名片上寫了一行字:“拿著!你看不懂不要緊,人家能看懂就行了。看你像是有點冒失,路上當心點,別把酒打碎了。”

那時候食客上飯館點菜時跑堂是不寫單子的,他們全記在腦子裡,結賬時也是這樣,因此十個跑堂中八九個是不識字的,如果識字的話就不必當跑堂了。這個跑堂屬於八九個裡面的,但他機靈,此刻已經覺得似乎不對頭,於是點點頭拿著名片離開了。

跑堂把名片拿到了賬臺,賬房先生一看,上面寫著:“鬼手大怪!快報警!”不禁暗吃一驚,但這位老先生膽子小,不敢做主,馬上去向錢老闆請示。按照江湖經驗,老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如今是新社會了,到這一步如若他不予配合,回頭公安局要找上門來的,逮進去吃官司也不是沒有可能。因此,錢老闆再三權衡後便給鼓樓分局打了電話。

當下,查鐵典聞訊大喜,說都換上便衣,帶上手槍、手銬,咱們立刻出發去逮“鬼手大怪”。黃聰有點膽小,說“鬼手大怪”武功了得,就我們四人去能行嗎?查鐵典說四個對一個還不行的話,咱們還幹警察干嗎?別怕,到地頭我衝第一個!關揚銘說小查你這就是搶我的生意了,逮人向來是我的事兒,哪裡用得著你衝頭裡?

四名刑警趕到“大愜意飯館”時,“鬼手大怪”正喝著飯館老闆讓跑堂送進屏風的一瓶雜牌洋酒向王、齊老闆等人道明來意。他說自己已經在屏風外聽清楚了四位老闆的生意,如今剛剛解放,共產黨的天下坐得長坐不長還不得而知,出了南京城就是一片混亂,長江水道不太平,上海那邊更不用說,所以你們這筆大買賣儘管藉著軍運的牌號,但到了上海是否做得成還難說。我看諸位都是臉善心慈之輩,不禁動了惻隱之心,要助你們一臂之力。不瞞諸位說,我在江湖上頗有一些朋友,江浙皖滬黑白兩道都還買我些賬,因此,有我在,可以保證不出什麼問題。不知你們有何想法?

說到這裡的時候,刑警已經進了“大愜意飯館”。查鐵典看了地形,讓樓上的食客悄然離開。四個刑警中力氣最大的關揚銘化裝成廚師,端了白糖銀耳進屏風,先前那個跑堂介紹說這是本店大廚的拿手名點,請各位先生免費品嚐。關揚銘走上前去,倏地將一碗銀耳扣在“鬼手大怪”臉上,趁其分神的當兒將其一把抱住。查鐵典、黃聰、鄧德龍三人隨即掀翻屏風,一齊出手,把“鬼手大怪”壓倒在地板上,銬上手銬又用繩子綁住手足,讓其不得動彈,這才叫了輛馬車押解市局。

一到市局,立刻訊問,但問了沒幾句滿心的歡喜就變成了肥皂泡:被捕者說他不是“鬼手大怪”,而是冒充“鬼手大怪”之名想蒙人家些鈔票花花的!

被捕者交代的情況如下:他叫嚴益星,南京郊區江寧縣人氏,三十三歲,出身小商販家庭,小學文化,從事過小販、搬運、撐船等職業,成過家,但老婆不久就跟人跑了。抗戰勝利前一年秋天,他因參與長江水匪幫夥“吃江團”的搶劫活動,在鎮江附近江面被汪偽政權的水上巡警拿下。“吃江團”的兩名首犯被處決,三名主犯處以重刑,嚴益星因為是新入夥的嘍囉,所以判了他七年徒刑,押解鎮江監獄服刑。

抗戰勝利後,國民黨政權的司法部門接管了鎮江監獄,對在押犯人進行甄別處理,釋放了一批,槍決了若干,像嚴益星這樣的強盜就維持汪偽法院的原判不動,繼續關押服刑。這樣,嚴益星在監獄裡又吃了四年牢飯,迎來了鎮江解放,共產黨政權接管監獄。接管後也對在押犯人進行了甄別,這回嚴益星得到了好處,可能由於他屬於勞動人民階級出身,而且又服了一半以上刑期了,所以被提前釋放了。

嚴益星迴到江寧老家,年過六旬的老父勸他找一份工作,老老實實做人。嚴益星答應了,向老父要了一些錢鈔,到南京城找工作。他在南京城裡胡亂轉了一個星期,工作沒有找到,卻從以前結交的幾位朋友那裡聽到了關於“鬼手大怪”的傳言,心裡不禁一動:既然人們對“鬼手大怪”如此談虎色變,我何不假冒這廝弄些鈔票再說?

主意打定後,嚴益星就開始實施。用還沒折騰光的錢購買了一套行頭,開始轉悠著尋找下手目標。這一轉,就盯上了王、齊等四位老闆。當時,嚴益星正好經過“大愜意飯館”,看見兩輛三輪車拉來了四位老闆模樣的人,一看便知是來談生意的。嚴益星的計劃是以“鬼手大怪”的名頭唬住對方,讓對方拿些錢鈔出來就是了,沒有料到對方竟然會報警。於是,厄運就降臨了。

之後幾天裡,專案組又先後接到幾起關於發現“鬼手大怪”線索的報案,但調查下來都是子虛烏有的。到這當兒,專案組意識到之前的那個工作思路似乎行不通,看來需要調整一下了。

四 這個女子隱藏著秘密

查鐵典是一個很會動腦子而且喜歡動腦子的人,遇到任何問題時都善於琢磨。此刻他也是這樣,當發現一條路走不通時,就召集三名組員開會研究,說咱們回顧一下案情和相關材料,看能否從中找到之前沒有發現的破案線索。三名組員雖然不是原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的刑事偵查精英,但好歹也都參與過一些刑案的偵查,大夥兒湊在一起聊著聊著,也不知是哪位先開的頭,反正是覺得發現了問題。

這個問題如果不仔細留意,那倒還真會一滑而過。那是查鐵典去水西門派出所瞭解關於被“鬼手大怪”傷害致死的騰大根的情況時所留下的印象,當時戶籍警拿出了死者家屬前來註銷戶口時留下的登記材料,上面對於騰大根的死因說是“暴病不治”。那時的調查沒有完整的一套應當怎麼怎麼做的程序規定,所以查鐵典也沒有要求派出所方面給他一份抄件,但是,他是留下了這麼一個印象的。查鐵典將當時的情況敘述了一遍。另外三個刑警聽著,不知是誰忽然提出:“暴病不治”是什麼意思?死者騰大根的情況不應該是“暴病”啊,他應該是“被人傷害,不治而亡”嘛。

這一說,所有人都覺得終於發現了問題。這個情況似乎反常啊,是家屬去派出所報死亡時沒有說清楚死亡原因呢,還是說清楚了,但派出所記錄的那位警員沒有如實記載下來?這是一個問題,必須調查清楚!

於是,查鐵典就叫上刑警鄧德龍一起去水西門派出所。當時全市公安系統都知道市局已經成立了專案組,正在全力偵查“鬼手大怪”案件,所以派出所方面很是重視,所長親自接待了他們。查鐵典說了來意,所長便喚來了負責戶籍登記的那二位警察,讓他們直接解答專案組刑警的問題。

這兩個警員,一個是留用下來的老警察,另一個是解放後新吸收進公安隊伍的地下團員身份的女青年小何。

小何想了想,說那天是死者的妻子張秀英前來辦理戶口註銷手續的。張秀英哭哭啼啼地說她的丈夫昨晚吐血身亡了,她按照政府規定前來註銷戶口。小何於是便問你丈夫生了什麼毛病?去醫院看過沒有?張秀英答稱也不知生了什麼毛病,沒去醫院看過,原以為自己吃些中藥會好的,沒有料到昨晚忽然吐了大量血之後就嚥了氣。當時的人均壽命很低,經常有人這樣上一夜好好地睡下,到次日就永遠起不來了,派出所方面對此也不以為奇。於是小何就根據張秀英的陳述在登記冊上記下了“暴病不治”,註銷了戶口。

如此看來,關於“暴病不治”之說的責任應該是由死者家屬來負的。查鐵典心裡就產生了一個疑問:張秀英為何要故意隱瞞丈夫受到“鬼手大怪”的傷害後不治而亡的事實呢?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張秀英的這種隱瞞似乎又不是堅持到底的,當初他登門調查時,張秀英就明明白白地告訴說,丈夫騰大根是在去夫子廟赴宴時遭到一個黑衫男子的“攙扶”後受傷吐血乃至不治身亡的。這又應該怎麼理解呢?

答案似乎應該是:如果向派出所如實道明騰大根的死因,可能會出現對她不利的後果。而對於市局刑警,張秀英覺得沒有必要隱瞞死因,所以就如實而言了。

派出所會對張秀英產生什麼不利後果?看來只有戶籍方面的情況了。

查鐵典於是向女警小何提出要查看一下死者騰大根當初登記戶口時的原始記錄材料。小何就讓那個留用老警察找出了騰大根生前所住的那個街坊的戶籍檔案,那還是國民黨時期的首都警察廳經辦的材料,已積滿了灰塵。小何拿來抹布,抹了幾次才把那上面的灰塵去掉。查鐵典找出了戶主為騰大根的那份檔案,翻開一看,騰大根是民國二十五年(1936年)4月26日入籍水西門這邊的,當時就“攜妻一名張秀英,十九歲”,估計可能結婚不久,還沒有生孩子。據檔案載明,在這之前,這對夫婦是住在大校場路小磨巷的。三年後,張秀英生下了一個男孩,取名騰小虎;又過了一年,生一女孩,取名騰小鳳,前來當時屬於汪偽政權管轄的警察署申報了戶口。

查鐵典因為心裡已經對這個家庭的戶籍材料心存疑竇,所以此刻面對著這份檔案,雖然看不出什麼毛病,但心裡總覺得不踏實。這時,那個老警察過來問是否還需要其他街坊的戶籍檔案材料,他去找出來。查鐵典遞給他一支香菸,對方在接的時候一不留神把放在旁邊的那沓檔案碰了一下,因為有尺把厚,一部分就掉落到地板上了。兩人便把地上的檔案撿起來,按照封面上的序號整理排列。這時,查鐵典做出的一個舉動使他有了意外收穫。

事後回憶,這個舉動純屬無意:檔案沒用蠟線在左側沿口裝訂成冊,而只是從左上角打的一個小洞裡穿過後拴了個結。這樣簡易裝訂的檔案,掉落地下後再撿起來難免有些亂。查鐵典的這一舉動就是把亂了的檔案頁歸位復原,於是迷宮之門就現出了一條縫:他發現手頭這份檔案的格式、字樣跟之前騰大根的那份似乎不同。查鐵典是個細心人,又有喜歡琢磨的習慣,於是就把騰大根的那份檔案跟手頭這份進行比照。果然,兩份檔案的鉛印內容無論在格式還是字樣上都有不同,用出版行業的話來說,就是不同的兩個版本。

同類印刷品有兩個版本的情況有時會出現,就拿眼前的戶籍檔案版本來說,第一個版本用光了,去印製第二個版本,也許承接這一業務的印刷廠正好沒有跟第一個版本一模一樣的鉛字,或者警察廳方面去談業務的人要求改動一下格式字樣,印刷廠方面就會弄出第二個版本來了。但此刻的問題是,從檔案登記的戶口入籍時間來看,這兩個不同版本的戶籍檔案是同一個月登記的。這就不得不使人覺得難以理解了。

查鐵典又翻閱了另外一些檔案,發現無論時間在騰大根那份之前或者之後的,只要是那幾年裡的,都跟騰大根那份檔案的版本是兩樣的。於是,他就問老警察這是怎麼回事。老警察看了看說,這份檔案不是民國二十五年做的,那時我們不用這種式樣的材料紙,這種式樣的材料紙是抗戰勝利後才印製的。

查鐵典又仔細看了看騰大根那份檔案上的鋼筆墨跡,豁然開朗:墨跡色澤是一樣的,所以這家子為什麼大小四口人其實是同一天登記的,並不是如檔案中所記載的先有騰大根、張秀英夫妻入籍建立戶口,然後過三年有了兒子騰小虎,又過了一年又有了個女兒騰小鳳,而是在抗戰勝利後的某個日子同一天一次性記載進檔案的。騰大根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他在幾年後又離奇受傷,不治身亡?這兩者之間似乎是有一根紐帶聯繫著的,找到這根紐帶的連接環節,可能就是“鬼手大怪”作案的動機了。至於其他人的受傷,暫且先不去管他,以後捕拿到“鬼手大怪”那廝後,自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查鐵典於是決定先查眼前的這份檔案,問那老警察:“這份檔案材料當時是誰經手辦理的?”

老警察指著檔案牛皮紙封面上那龍飛鳳舞無法辨認的簽名:“是這個人——王紀陵。”

這個王紀陵此刻在哪裡?

王紀陵在解放後軍管組進駐分局後被清退回家了,因為他是汪偽時期的一個漢奸身份的高級警官的連襟,儘管沒有聽說做過什麼犯法的事情,但領導說他“歷史不清白”,就把他清退了。清退之後,聽說他回家養老了。

王紀陵家住哪裡?

老警察說不上來。但他知道分局有一位姓鐘的留用警察跟王是鄰居,就打了個電話去打聽,得到的答案是:王紀陵家住秦淮區鈔庫街“大力菸紙店”樓上。

查鐵典、鄧德龍當即前往。王紀陵是個年近六十的小老頭,氣色很差,但腦子倒還不錯。一說到騰大根那份檔案,只稍稍想了想就點頭了:“有的!有的!有這事兒,是我經手辦理的。那是抗戰勝利第二年春天的事兒。”

據王紀陵說,當初這件事是這樣的——

民國三十五年(1946年)4月的一天,王紀陵去警察署上班,署長陪同警察廳的一位姓劉的不知什麼科的科長走進他的辦公室,說老王這是廳裡的劉科長,有樁事情你替他辦一辦。那位劉科長比較客氣,坐下後先遞上了一支香菸,還順手用打火機替他點上。話不多,沒說什麼子醜寅卯作為開場白,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放在王紀陵面前:“老王,麻煩你按照這上面寫著的內容製作一份戶籍檔案。”

王紀陵一看,這張紙條上寫著騰大根、張秀英、騰小虎、騰小鳳四人的姓名、出生日期、籍貫、互相之間的關係以及兩個地址——一個是水西門升州路那裡騰大根的實際居住地,另一個是大校場路小磨巷的原居住地。劉科長指著那兩個地址說,你給記載下來,是從大校場那邊遷入水西門這邊的,遷入的時間放在十年前的某一天就可以了。

這種事情,對於舊時吃警察飯的來說,實在算不上一樁什麼了不得的麻煩事,況且有警察署長的指令在前,所以王紀陵立刻給對方辦了,還當場發了戶口本,上面的時間是按照檔案裡的記載寫的。

刑警記下了劉科長這樣一條線索,接下來就是了解這個姓劉的是怎麼一個人了。國民黨的首都警察廳就是解放後軍管會接管後組成的南京市公安局,所以專案組往下就不必出門調查,就在自己局裡瞭解即可。回來的路上,查鐵典就問過鄧德龍,你是原國民黨首都警察廳的,知道劉科長嗎?鄧德龍搖頭,說沒有聽說過。返回市局後,查鐵典又問了關揚銘、黃聰兩人,他們竟也沒聽說過。查鐵典就覺得有些奇怪了,甚至還有點隱隱的擔心,尋思好不容易尋覓到的線索別斷了。於是就去查了留用人員的名單,裡面沒有一個姓劉的曾擔任過國民黨首都警察廳什麼科長或者副科長之類的人。

再往下,那就是向警齡長一些的留用警察打聽了,一連問了好幾個,最後問到了一個穿警服但什麼警察業務都不懂而只會算賬的財務人員,這才知道:抗戰勝利後“軍統”向“首都警察廳”派了幾個特務過來,內部掛名股長、科長之類,其實就是督察人員,他們不上班,有時來轉一轉,也不知他們督察些什麼,或者另有其他使命。他們的薪水是在“軍統”領的,但在警察廳也領取一點補貼,所以財務科是知道他們的,其中確實有一個姓劉的,好像叫劉風軫,掛的是警察廳內勤科長的虛銜。

那麼,此人後來去了哪裡呢?

這個,就說不上來了。

再查!最後從監獄裡被關押著的一個“軍統”特務那裡查到了劉風軫的下落。但這個結果專案組實在不願意聽到:這人已經逃到廣州或者臺灣去了!

當時廣州還沒有解放,所以不管是廣州還是臺灣,專案組都是鞭長莫及,無可奈何。

不過,此路不通,彼路還是可以走走看的。

彼路,就是從追查騰大根的住房入手,指望能夠順藤摸瓜找到騰大根的來路。刑警於是再次去了水西門派出所,請戶籍警悄然去把騰大根的兩側鄰居請來。

鄰居來了,都是五十歲出頭的老人,一男一女。男的姓王,就是前面提到過的當初騰大根受傷當晚向其求援的醫院藥劑師王先生,女的姓管,家庭婦女,人都喚她“管大嬸”。刑警在向王、管兩人瞭解騰大根的房產來源前,先問他們兩家是幾時入住現址的。王、管說他們的房子是祖傳的,王先生和管大嬸的丈夫都是出生在這裡的。刑警於是確信他們是說得清騰大根的住房來源的,一問,兩人都說騰大根一家是抗戰勝利後次年的清明前後搬進來的。那麼,房產是誰的呢?房產原來是一位姓單的商人的,但他不在這邊住,這裡的房子長期出租,沒有房客時就空著。是騰大根向單先生買下後搬進去住的。

總算找到了一段瓜藤,刑警暗鬆一口氣,決定順藤摸瓜。一打聽,王、管兩人說那位單先生在戶部街那裡開著一家中藥店鋪,叫“必正堂”,現在應該還在。刑警二話不說,立馬直奔戶部街,找到“必正堂”。單老闆正端坐在店堂賬臺上雙手捧著一個白銅水煙筒吞雲吐霧,聽說來人是公安局的,連忙放下水煙筒下了賬臺,雙手作揖,狀極恭敬:“三位先生好!不知何事需要老朽效勞?”

刑警說明來意,單老闆馬上聲明說他賣掉的水西門那邊的房產,是祖傳的合法財產,買賣也是公平交易,當時還向偽政府(這裡指的是國民黨政府,解放初期一律稱國民黨政府為“偽政府”)稅務所交納過稅款的。刑警說對對對,這個我們知道。我們來找你,不是調查那套房產的底細,而是想知道當初這筆買賣是誰介紹的,對方當時是怎麼找到你的?

單老闆於是拿出買賣合約,上面寫著買家果然是騰大根,中間人是鬱正清。據單老闆說,他並不認識買家,是鬱正清介紹過來的,因為他在大約一個月之前找到鬱,說他在水西門那邊的一套房子要出讓,請鬱先生幫忙留心物色買家。不久,鬱正清就來拜訪了,說已經找到了買家,是一位姓騰的做染料生意的。次日,三人去水西門看房子,騰大根表示滿意,於是就在附近的茶館裡談下了交易價錢,當場由鬱正清寫了合約。

那麼,鬱正清是怎麼找上騰大根的呢?單老闆搖頭:這個我就不清楚了。

刑警於是就問單老闆:鬱正清住在哪裡?

單老闆說了地址,但是隨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找不到他了。

查鐵典的心便懸了起來,尋思那姓鬱的難道也去了臺灣或者廣州?一問,單老闆說鬱正清因癆病不治,早已於兩年前去世了。

儘管失望,但刑警還是按照單老闆提供的地址去了鬱正清家,一是作為調查程序,得弄清楚鬱正清是否真的已經死亡了;二是想向鬱的家屬瞭解當時這筆交易的情況。鬱正清那三十多歲的兒子接待了刑警,他證實了鬱的死訊,但對於老父生前的房產中介業務一點也不知道。

專案組於是又調查騰大根的戶籍檔案中所寫的南京大校場路小磨巷的原戶籍地,但是,這一步也沒走得通,因為大校場路小磨巷那裡在當年日軍制造南京大屠殺時已經夷為平地了,所有住戶死的死,逃的逃,遷的遷,已經找不到能夠提供情況的人了。又去接收了當時國民黨警署的現管段派出所查找戶籍檔案,這部分檔案卻沒有了。據留用警員估計,可能是在汪偽政權時就已經作為死檔而處理掉了。

調查工作進行到這裡,似乎很是不順,想到什麼路數,一走就斷。但是,查鐵典倒是沒有失望,因為他袖中還有乾坤:一是從騰大根生前所從事的染料生意圈著手調查此人底細;二是去找騰大根的老婆張秀英。

先選擇簡單的那條路走,刑警關揚銘、黃聰去了染行業公會,這是一個民間性質的非專業團體,相當於後來的行業協會。舊時一般城市各行各業通常都會成立這種公會,公會對於本地本行業的成員都是比較熟悉的。此刻接待刑警的那個說一口紹興話的公會負責人一聽要了解騰大根,馬上說我知道這個人。

可是,這個紹興小老頭所知道的情況跟刑警相差無幾:都是1946年以後的情況,經營染料生意,通常是以掮客方式參與經營,但有時也自己墊資先行購下貨物後再出售給別人,由於收費比其他人要少一些,所以口碑不錯,同行中人都願意跟他合作。除此之外,紹興小老頭就說不出其他情況了。

刑警不死心,從小老頭那裡要了幾個跟騰大根合作得很好的同行的地址,一一拜訪。這幾位對於騰大根的評價自然不錯,但跟小老頭一樣,對於騰大根在1946年之前的情況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騰大根是安徽當塗一帶人氏。

這樣看來,就只好直接向張秀英調查了。

張秀英在一個下雨天的傍晚被悄然傳喚到派出所,根據專案組的要求,派出所方面所有警員對這次談話都一律迴避。專案組四名刑警全部出動,查鐵典、關揚銘在一間辦公室裡關著門跟張談話,黃聰、鄧德龍則坐在門口,不讓任何人靠近。當然,由於所長已經有話在先,派出所所有警員都很自覺,不會再往這邊靠近了。

刑警原對這次談話是抱著希望的,因為老婆對於丈夫的情況瞭解得總比其他外人要詳盡一些。可是,一談話才知道,即使在這個方面,世上也有例外。眼前的張秀英跟騰大根這對夫妻就是一個例外:張秀英說她並不知道丈夫怎麼來的南京、以前從事什麼行當之類的情況。造成這個例外的原因是:張秀英是1946年年初才跟騰大根相識的,從相識到結婚不過短短一天時間。

詳細情況是:張秀英出生於蘇北鹽城農村,十九歲那年出嫁,第一個丈夫是教書先生。她和教書先生一共生了三個子女,其中一個生下沒幾天就夭亡了,留下一子一女。本來,張秀英是可以好好地和丈夫一起過著雖然清貧但還算安逸的日子的,可是抗戰勝利那年暑假教書先生下河游泳時意外溺亡了。鹽城那裡的封建意識是很強烈的,再加上人的貪婪本性的催化,張秀英之後待了沒幾個月,就被丈夫族內的長輩安了一個莫須有的罪名沒收家產,掃地出門。張秀英帶著一雙子女討飯為生,四處流浪。

1946年2月,一家三口在鎮江要飯時遇到了騰大根。騰大根把張秀英三口領到了一家小飯館,要了些吃食讓他們儘管吃。一頓吃下來,他已經把張的情況瞭解得差不多了,他也沒說自己的任何情況,只是問張秀英:如果願意跟他走,他有能力保證她一家三口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以後還能讓孩子上學。張秀英落難到這一步,當然是求之不得。於是,就跟騰大根了。當時,騰大根在鎮江租借著房子,就把張秀英一家三口領回去,次日給他們大人小孩換上了新衣服,買了些魚肉之類讓張秀英燒了一桌菜,門口放了鞭炮,就算是成婚了。反正那年代也沒有法律規定結婚必須領證,當然,更沒有婚前檢查一說了。

結婚後,騰大根去南京購房,到了4月份,全家就搬到南京去了。然後就是辦理戶口,張秀英對此幾乎一無所知,只聽騰大根說要去辦理戶口,一對子女原叫小虎小鳳不必改名,改個姓氏跟他姓騰就可以了。至於入戶時間,倒要提前十年,如若有人問起,就一口咬定說是民國二十五年結婚入住的,關照張秀英牢牢記住。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騰大根沒有交待,張秀英也沒想要問,就是想問她也不敢問。

在南京定居後,騰大根很快就做起了染料生意,而且做得很不錯,儘管並不能掙很多錢鈔。

不難想象,刑警對於張秀英所說的這些內容是比較失望的。查鐵典稍一考慮,決定換一個問題試試。

這個問題,我們前面已經知道,就是關於張秀英去派出所辦理註銷戶口時對女警小何所說的“暴病不治”,明明是騰大根在夫子廟遭人暗算受了嚴重的內傷,未能治好而歿,怎麼就變成了“暴病”呢?張秀英雖是不識字的蘇北鄉下婦女,不過再文盲也應該分得清什麼是傷,什麼是病吧?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刑警馬上捕捉到張秀英眼裡一閃而過的慌亂,於是就等待著她回答,尋思既然慌亂那就總會露出破綻,有了破綻還怕攻克不了?可是,查鐵典、關揚銘還是失望了,他們沒有料到張秀英對此的回答竟然那麼簡單,簡單得等於沒有設防。張秀英的回答是:警察問丈夫是怎麼死的,她說丈夫吐血有一段時間了,吃過中藥,沒用,昨晚突然大口吐血,死了!

張秀英問刑警:我這樣回答有什麼不對嗎?那個女警察沒有問我丈夫是怎麼吐的血,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是怎麼吐的血呢?後來你這個警察(指查鐵典)到我家來了解時,問得很明白,我不就什麼都告訴你了嗎?

刑警看著這個蘇北女子,無語。

但是,張秀英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慌亂,給查鐵典一個暗示:這個女子隱藏著秘密。

所以,當張秀英剛剛離開派出所時,查鐵典就向派出所領導提出:請協助對這個女子實施秘密監控,但不可驚動她。

五 疑點初現

專案組隨即召開會議,分析案情。先回顧調查情況,檢查偵查方向是否出現偏差,再重新審視偵查思路是否對頭。眾人確信盯著騰大根調查的方向和思路確實沒有問題後,開始討論怎樣查清這個已死亡的神秘人物的真面目。

這次會議時間不算長,也就一個多小時,這在刑事偵查的案情分析會來說,真的要算是短會了。但短會也能產生很好的效果,這次會議就是這樣。刑警分析了目前已經掌握的騰大根的特徵,儘管少得可憐,只有兩條:一是此人是安徽當塗人氏;二是他1946年在南京定居下來後就開始著手做染料生意,做得很成功。從第二條看來,騰大根很有可能以前經營過染料生意,或者至少對染料行業不是一點也不懂。第二條加上第一條的籍貫,就給專案組指明瞭一條調查之路:去騰大根的家鄉調查這樣一個跟染料行業有點關係的人!

查鐵典隨即對接下來的工作作了分工安排:他和關揚銘前往安徽當塗調查是否有騰大根這樣一個人;黃聰、鄧德龍兩人負責跟水西門派出所聯絡,密切注意張秀英的動靜。

查鐵典、關揚銘兩人去了當塗,先去了縣公安局,要求協查騰大根其人。當地公安局對此很是重視,特地指派了一個非常熟悉當地情況的刑警老郭配合他們。老郭聽他們說了騰大根這個名字,搖搖頭說沒有印象。這不奇怪,他對情況再熟悉,也不可能熟到認識全縣所有跟騰大根差不多年歲的男子。於是查鐵典就說了騰大根跟染料行業可能有點關係的推測,老郭說那就好辦了,我們去訪問染坊師傅吧。縣城不大,也就只有兩家染坊,問下來,都說沒聽說過有騰大根這樣一個名字。

當晚,老郭請南京同行吃飯,三人邊吃邊聊尋訪騰大根的事兒。老郭說要麼這人可能是跟染料生意有關的那一行中人?查鐵典說也有可能啊。跟染料行業有關的,那就是染坊的上家原料供應商了。但是,縣城太小了,並沒有這種化工原料商店之類的店鋪。不過,沒有這種店鋪並不等於沒有人做這種生意。再怎麼說,那兩家染坊肯定經常要進染料的,否則他們就無法經營了。飯後,老郭又去染坊打聽,弄清楚他們的染料是委託縣城的“正興行”在蕪湖採購的,當然得付一點費用。

老郭到查鐵典、關揚銘下榻的旅館來告知這一情況後,忽然想到一個問題:“你們所說的那個叫騰大根的是他的真名嗎?”

一語提醒了查鐵典,如果騰大根並非真名,再怎麼打聽也是找不到正主兒的。於是,他就把從張秀英那裡要來的騰大根的生前照片拿出來,說這就是我們要調查的這位,他的真實姓名以及籍貫一時真還不能肯定。老郭看了照片,緩緩搖頭,說他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印象。查鐵典、關揚銘的心便涼了一截,因為老郭是當塗的老土地了,今年五十掛零,一直在當塗待著,幹警察這活兒已有二十多年了,據說他是當塗公安局最老的一位警員,經歷過各個政權。解放後,以無劣跡和烈屬身份(他兒子是新四軍烈士)被軍管組第一個定為留用警員。從這一點來說,老郭在這方面的可靠性應該是不容置疑的。這樣一位可靠的老土地對著騰大根的照片搖頭,那看來他們的好運氣在當塗是沒有了。

當然,老郭的搖頭並不等於是完全否定,接下來老頭子又說的一句話給查、關二位帶來了希望:“要不,我們明天去向‘正興行’方面打聽一下?”

查鐵典說現在時間還不晚,八點鐘剛過吧,要不我們這就去“正興行”?老郭是一個比較隨和的人,他說那也好,我們去問一下吧。

“正興行”是一家專門經營百貨、雜貨批發生意的商行,老闆姓莊,是四川人,早年不知怎麼流落到了當塗,做起了批發生意。如今早已入鄉隨俗,連語言都是當塗口音了。莊老闆看了照片,馬上說:“這不是劉小三嗎?”

刑警大喜,連忙遞煙。莊老闆接著就說了劉小三的情況:莊老闆當初在當塗定居後,娶的老婆薛氏(六年前已故)是城外七里莊人。“正興行”的業務上家在蕪湖,每月有幾次來來回回運貨是靠租航船艙位的,這就需要押運員;另外,有些貨在蕪湖那邊也是從漢口、南京、上海運來的,屬於搶手貨,下家商行這邊必須派人守候在蕪湖方能進到。所以,“正興行”就需要僱人充當押運員和駐蕪湖的代理人。莊老闆所僱的幾個人裡,其中有一位就是薛氏介紹來的,是其親戚,年齡跟薛氏差不多,但按輩分得管薛氏叫“婆婆”,這人就是劉小三。莊老闆為人謹慎,他託人暗暗打聽劉小三,聽說此人學過拳術,八卦掌耍得不錯,江湖上一套有點熟,很講義氣,以前曾在蕪湖染坊裡幹過,沒有聽說過有什麼劣跡,於是就定了下來。劉小三在“正興行”幹了兩年多,先當押運員,後做代理人,沒有出過什麼事。後來,抗戰爆發了,“正興行”暫停營業,劉小三就離開了,不知去了哪裡。

二位刑警回到旅館後,對調查到的情況進行了分析,認為既然找到了劉小三的老家,那就有必要去七里莊走一趟,瞭解清楚劉小三後來到底做了些什麼事,又是怎麼改名換姓去南京定居的。

次日,查、關兩人去了七里莊。農會主席接待了他們,說到劉小三,方知並非七里莊人,而是距七里莊八里地的另一個有寥寥數戶人家的五家村人。但五家村在抗日戰爭時被日軍夷為平地,如今已經是一片廢墟。那麼,劉小三的情況對方是否知曉呢?農會主席說只聽說他是孤兒出身,曾去蕪湖染坊學生意,後來又去當塗城裡“正興行”當夥計,再後來聽說沒走正道。再後來呢?再往下——就沒有了。這個沒有不是不知道下文了,而是聽說失蹤了。不走正道的主兒,所謂的失蹤,那通常就是給同夥或者仇家幹掉了。

查鐵典、關揚銘返回南京後,立刻舉行專案組案情分析會議。查鐵典說了赴當塗調查到的情況,眾人分析下來,覺得眼前那片始終飄浮著的迷霧被一陣微風吹去了一部分,對於“鬼手大怪”跟騰大根——劉小三之間的關係似乎清晰了些。

情況也許是這樣的:劉小三可能參加了某個匪盜幫夥,從事以搶劫為主要內容(不排除殺人等其他暴力犯罪行為)的江湖黑道職業。眾所周知,盜亦有道,黑道中混得有點章法的幫夥也是有內部規矩的,有名的比如青幫、洪幫、哥老會之類,他們的幫規形成文字,代代流傳;無名的比如劉小三參加的那類幫夥,雖然大概沒有形成文字,但口頭上大家都是有約定的。在幫夥內部,誰違反了這種約定,就等於公民在社會上觸犯了國家的法律,是必須受到處罰的。黑道上的弟兄似乎都不大耐煩分門別類處理違規對象,通常不是三刀六洞逐出山門就是秘密處死。估計劉小三可能是違反了幫規,知道幫夥中昔日的弟兄饒不了他,於是採用了三十六計中的上計,腳底下抹油一溜了之。劉小三先逃到鎮江,改名換姓搖身一變成了騰大根,此時估計驚魂已定,手頭又有銀子,於是就娶了張秀英,然後到南京買了房子,又買通了那個“軍統”特務劉鳳軫,偽造了一份戶籍檔案,利用以前接觸過染業行當的優勢,做起了染料生意。

從劉小三變成騰大根後的經濟狀況來判斷,他的此次“違反幫規”很有可能是捲款潛逃,而且,所捲款項的數額不在小數。因此,他那個幫夥的其他弟兄們對其恨之入骨,必欲誅之後快,為此他們甚至可能下了“不惜一切代價”的狠心。但是,以他們自身的能力,可能無法做到這一點,於是就出重金僱請了一位代理人來實施這一計劃。

這個代理人,就是“鬼手大怪”!

“鬼手大怪”的武功了得已是人所共知。此外,估計“鬼手大怪”還是一位講究信用、比較敬業、精通業務的職業殺手。所以,儘管已經事隔多年,儘管要找到劉小三就像此刻刑警要找到他一樣是一項高難度動作,可是他沒有辜負委託人——劉小三原來那幫江湖弟兄的厚望,終於在南京找到了騰大根,履行了合同。

當然,這種分析是否靠譜兒,目前還未能得到證實。因為有一個問題始終使人困惑:如果“鬼手大怪”是如同上述所估測的原因受僱幹掉騰大根的話,那麼,在被“鬼手大怪”傷害的十二人中,騰大根的序號是B,他是第二個遭到襲擊的,為什麼“鬼手大怪”先要衝序號為A的那位八卦掌拳師下手呢?而衝A、B下手之後,又為什麼要接連對其後的十人下手呢?

專案組刑警繼續進行分析,一番思索後,似乎找到了一部分答案:A的遭襲,是“鬼手大怪”認錯了人。這不是猜想,而是有事實可以作為參考依據的:第一,A是安徽和縣人,而騰大根是安徽當塗人,和縣和當塗距離不遠,口音基本相同;第二,A是八卦掌愛好者,騰大根的八卦掌用當地人的話來說“耍得不錯”;第三,這二位的年齡、個頭、外形都有些相像。所以,刑警認為“鬼手大怪”第一個衝A下手之舉是認錯了人。這也可以理解,畢竟被劉小三坑了的那幫子弟兄手頭不可能有劉小三的照片,只能對“鬼手大怪”作一番口頭上的敘述。這種敘述跟古時貼在城門口的通緝令差不多,“面白無鬚,口闊鼻大”之類似乎道得很是明白,但因為沒有一個標準,所以常常捉錯人。因此,“鬼手大怪”就把A錯認為目標劉小三了。

不過,這僅僅是一小部分答案,底下還有十個人受傷那又該怎麼解釋呢?更值得一提的是,兩位八卦掌愛好者A、B的遭襲是南京尚未解放時,“鬼手大怪”在這當兒下手行兇,可以理解:南京城裡一片混亂,下了手便於滑腳。可是,往下就不可思議了,明明南京已經解放,街頭戴著紅袖章的解放軍巡邏隊穿梭不息,老百姓也懷著揚眉吐氣的心情走上街頭歡慶解放。這種時候再作案,風險肯定比之前對A、B下手時大得多。可是,“鬼手大怪”不但敢於作案,而且一干就是十個。

這,就不好理解了。

查鐵典覺得,如果能夠把這個問題破解了,那離破案也就不遠了。

其實,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的啟發性提示內容已經出現,只是還未能為專案組刑警所知。

六 迷宮之門終於打開了

就在查鐵典、關揚銘從當塗返回南京的那天傍晚,有一個三十五六歲的男子來到了水西門升州路燕子巷,這人是來找騰大根的遺孀張秀英的。雖然只待上十來分鐘時間就離開了,但是,這人的進出被派出所安排的協助監視張秀英的鄰居管大嬸看在眼裡。

管大嬸雖然是一個一生沒有幹過任何職業沒在社會上混過一天的家庭婦女,但她是有點見識的,也很有責任心。當她看見有人進了張秀英家門之後,就把當郵差的兒子阿虎從裡屋叫了出來。說準備好你的自行車,一會兒有個男子從隔壁騰家出來,你騎車跟上去,他到哪兒你也到哪兒,一定要弄清楚這人是住在哪裡的,回來告訴我,回頭我好向派出所交差。

燕子巷是一條斷頭衚衕,只有一個進出口,阿虎於是就把自行車推到了巷口對面馬路旁邊停著,靜候目標出來。一會兒,那男子出來了。管大嬸責任心雖強,但業務生疏,擔心兒子不認識跟蹤對象而錯過,跟在那人後面一直“送”出巷子。目標站在馬路口,叫了一輛三輪車,管大嬸看著兒子騎車跟了上去,這才返回。

小夥子不辱母命,圓滿完成了使命,興沖沖地向老媽稟報:三輪車把目標送到了東牌樓司晨巷,那人付了車費,進了27號,那是一戶民居。

這個消息次日上午便由管大嬸反饋到了水西門派出所。不多久,負責跟派出所聯繫的專案組刑警黃聰、鄧德龍照例悄然前往,詢問是否有什麼情況。兩人聽說有人登門拜訪過張秀英,很是興奮。當派出所長把記著地址的紙條放到他們面前時,其中的黃聰就差不多要一躍而起了。

使黃聰如此激動的原因是:住在東牌樓司晨巷27號的這個目標他是認識的。認識也不至於如此激動啊?問題是:專案組成立伊始,他曾奉命前往東牌樓司晨巷27號走訪過此人,這個地址是從“張接骨”那裡抄來的。這個男子,是被“鬼手大怪”襲擊過的十二名對象中的最後一位,名叫施柏震。

不單是黃聰,專案組長查鐵典聽了這個情況也激動了,原本坐著的,馬上站起來,給黃聰、鄧德龍各倒了一杯水:“辛苦了!喝口水,然後說說詳細情況。”

詳細情況就是黃聰當初調查施柏震的情況記錄了:施柏震,江蘇省溧水人氏,三十四歲,木匠出身,長期在家鄉走鄉串村替人幹活,攢了些錢後,於1943年來南京,盤下了東牌樓那裡的一家棺材鋪子,自己當起了老闆,目前僱傭著三個夥計、兩個學徒。施柏震受傷是在5月10日,那天他去木行採購木料,中午木行老闆請他吃飯。飯後離開飯館時,有人騎著一輛自行車從後邊過來,像熟人打招呼樣往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車也沒停就往前去了,只看見一個背影。據施柏震說,當時他已經聽說過有一個江湖上稱為“鬼手大怪”的傢伙專門暗算人,遇上此人不死即傷。所以,他馬上意識到可能不妙,也不回家了,直接去浦口找“張接骨”。“張接骨”當時沒檢查出什麼來,但因為已有多人在這種情況下受了傷,因此不敢掉以輕心,還是按照治療嚴重內傷的方式給施柏震治療了。當天晚上,施柏震感到體內不適,但沒有吐血。次日,疼痛難熬,便立刻乘火車去上海。他也不知道滬上石氏、魏氏傷科以及王子平什麼的,只聽說過上海灘有傷科八大家,在北站下車後叫了一輛三輪車說要看上海最好的傷科醫生。那個車伕就給他拉到了陸氏傷科第六代傳人陸銀花那裡,治療後回到南京閉門不出,天天服藥,臥床休息了幾天才覺得似乎好了些。

專案組於是就有了研究的方向:施柏震跟騰大根是什麼關係?之前兩人是否有來往?他們是怎麼結識的?在十二位遭到“鬼手大怪”襲擊的人中,施柏震是最後一個,為什麼“鬼手大怪”暗算了施柏震後就歇手罷休了?

查鐵典說:“先別討論這些吧,有一條捷徑可走,這條路走得順當,施柏震和騰大根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基本上清晰了!”

這條捷徑是:去查一下施柏震的戶籍檔案,如果情況跟騰大根的一樣,那就可以斷定兩人不但相識得很早,而且是匪盜同夥。

調查下來的結果,跟查鐵典估計的一致:一是他的戶籍也是那個已經逃到廣州或者臺灣去的“軍統”特務劉鳳軫出面請警察署辦理的;二是也把1946年春才入戶籍提前到1943年汪偽時期。

再查施柏震那套房產是怎麼回事。查下來,那套房產的中介人竟然跟騰大根的房產中介人是同一人。

行了!刑警終於明白“鬼手大怪”為何要在南京解放後還不斷作案的原因了:那個僱請“鬼手大怪”解決黑道幫夥內部違規問題的幫夥,要“鬼手大怪”除掉的對象並非騰大根一人,而是有兩人,另一人就是施柏震。騰大根和施柏震是做下嚴重違反幫規行為的同夥,兩人一起策劃並實施了那項目前還不得而知的違規行為之後,一起潛逃江湖。最後,在南京改名換姓定居下來。他們可能以為已經成功地躲避了幫夥中人對他們的報復,沒有想到事隔多年竟然還有殺手找上門來。

而“鬼手大怪”好不容易打聽到這兩位兄弟原來隱藏於南京之後,便來南京執行追殺使命。他的武功雖高,但辨認水平還有待於提高,一上來竟然認錯了人,把同是皖東口音加上體貌特徵大致相同的A錯認為騰大根,出手襲擊。得手後,“鬼手大怪”很快就發現自己攻擊錯了目標,於是修正搜索參數,找到了騰大根,下手幹掉。

“鬼手大怪”是一個比較善於總結經驗的人,這次錯認對於他來說,同時也是一個啟示。接下來還要尋找並幹掉另一個目標施柏震,而南京已經解放。共產黨的公安局跟國民黨的警察局大不相同,為防止行動後被刑警盯上,看來得施放煙霧混淆視聽。估計“鬼手大怪”具有一定反偵查經驗,為了避免刑警通過對被襲目標騰大根、施柏震的調查順藤摸瓜追查到指使他下殺手的幕後人物,就有必要製造若干起類似錯認A將其作為目標的案件,如此,刑警就無法追查下去了。

這就是“鬼手大怪”製造多起傷人案件的動機。

情況清晰了,專案組就開始考慮下一步怎樣行動。刑警分析:此時直接追查“鬼手大怪”是不可能的,對於這個兇手的瞭解目前僅僅停留在推斷出來的跟騰大根、施柏震之前可能參加過的江湖幫夥的那個虛擬線索上,虛擬跟現實相隔甚遠,而且這段距離也許永遠無法縮為零。所以,先得把“鬼手大怪”往旁邊放一放。對於“鬼手大怪”的追查適宜採取迂迴戰術,先從施柏震和張秀英那裡獲得他們跟幫夥關係的真相,然後追查那個幫夥,再往下大致上離找到“鬼手大怪”的時候就不遠了。

那麼,施柏震和張秀英兩人之間,是同時找還是有先有後分別找呢?這一點,刑警得好好掂量。反覆分析下來,認為還是先找施柏震為好。因為張秀英儘管面對刑警的相關詢問神色慌亂,但是這種慌亂究竟是什麼造成的還不能斷定。如果現在假定騰大根、施柏震是私吞贓款贓物,對於張秀英來說,眼神慌亂的原因估計是隱藏了騰大根的那些贓款贓物,而不大可能是騰大根跟幫夥的關係。騰大根沒有必要也不會把自己的這段給他帶來殺身之禍的經歷作為飯後茶餘跟老婆擺龍門陣的內容的,估計張秀英這樣一個婦道人家也不會對此產生興趣。而施柏震的情況就不同了,這是一個正主兒,他應該明白自己為什麼遭到“鬼手大怪”的暗算。當然,就更明白自己和騰大根以前曾經幹過些什麼,和他們一起“工作”的同夥是張三李四還是王五趙六。

不過,刑警對於此刻兩手空空登門拜訪施柏震是否能夠使其吐露真言就缺乏信心了。因為施柏震在解放前幹過的,多半是殺人越貨之類,一旦吐露,同樣要受到人民政府的追究,弄得不好,殺頭不是一句唬人的話。因此,憑什麼讓施柏震如實交代以前的罪行呢?專案組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確鑿的證據可以證明施柏震犯下過什麼罪行。

所以,查鐵典說看來我們得好好思議一番,要麼不找施柏震,一旦找上門去,就得有肯定能使其開口交代的把握。

正在計議的當兒,水西門派出所報來的一個情況使專案組改變了主意,決定把施柏震先往旁邊放一放,而去跟張秀英當面打交道。

水西門派出所獲得的這個情況跟前面我們說到過的那位管大嬸有關。其時已經建立了居委會,管大嬸當上了居委會的治保委員,還兼任居民小組長。派出所就把留意張秀英情況的事兒交給她落實,管大嬸物色了幾個積極分子,不顯山不顯水地給張秀英布下了一張無形的大網,只要她離家外出,哪怕是去垃圾箱倒垃圾,準保後面也會有目光盯著,買菜、糴米什麼的就更不必說了。如若有人去她家串門,特別是陌生人,那更是會重點監視,不但要記下來訪和離開的時間,還要悄然跟蹤,弄清楚這人究竟是什麼地方來的。這是管大嬸派郵差兒子跟蹤施柏震獲得派出所表揚後採取的最新舉措。

這回獲得的情況倒跟外人登門拜訪無關,而是張秀英主動出門訪客被跟蹤後的情況反饋。張秀英拜訪的那位對象,就是施柏震。她去拜訪不是空手登門,而是拿著一個小小的包裹去的,雖然小,但看上去像是有點沉甸甸的樣子。而且,這位平時一向節儉得恨不得將一分錢掰成兩半用的家庭婦女破例還叫了一輛黃包車,害得跟蹤她的那個青年積極分子為僱車輛還破費了一點錢鈔。

專案組接到上述情況反饋後,分析張秀英拿到施柏震那裡去的那個小小包裹很有可能是黃金珠寶之類的東西,否則,她不必特地叫黃包車去,走一段路再乘公交車就可以了。再節儉點,全程步行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之所以要叫黃包車,是因為考慮到安全,不用擔心遭到歹徒的搶奪。張秀英在施柏震家不過待了三五分鐘就離開了,出來時雙手是空著的。所以,她這次出門拜訪施柏震是為了把被刑警懷疑是黃金珠寶之類的貴重財物送往施柏震處,至於為什麼要送過去,那就是一個等待刑警破解的問題了。

專案組決定改變原先的方案,把施柏震暫往旁邊放一放,而先找張秀英談談。

就這樣,張秀英被傳喚到了派出所。之後的經過有些老套,也是通常受傳喚人慣常的反應:先是對問到的情況一概搖頭,矢口否認。然後無法對付職業對手刑事警察,於是繳械投降,最後痛哭流涕作了交代。

張秀英的交代內容是:施柏震與已故的騰大根以往偶有來往,一年中大概見面兩三次,有時施柏震去她家,有時騰大根去施柏震家,喝喝酒,聊聊天。兩人看上去很熟,互相稱兄道弟,至於聊些什麼,因為家裡有客人來時按照規矩她不上桌一起吃飯,所以從來沒有留意過,只覺得兩人的聊天氣氛一向是很輕鬆愉快的,笑聲不斷。

騰大根平時基本上不跟別人有過深的交往,施柏震是他請到家裡來喝酒的唯一一位,在張秀英意識中,施柏震應該是騰大根的鐵哥們兒。但是,騰大根遭到“鬼手大怪”的暗算受傷後,儘管張秀英派孩子去向施柏震求援想請他出個主意,但出乎意料的是施柏震並沒有出場,推託說他最近很忙,過了這一陣再說,請騰大根安心休養,最好是閉門不出。這使張秀英覺得意外,難免要在丈夫面前嘀咕。騰大根倒不以為然,說事情已經發生了,施柏震又不是郎中,就是來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不久騰大根傷重不治而亡,張秀英舉目無親,只有向施柏震求援,施柏震卻沒有露面,只是作了一個表示,這個表示人們通常是不會做也不大可能想得出來的:他是開棺材店的,就讓店鋪裡的夥計抬了一口棺材過來,特地捎話說不必付錢。

一向非常看重金錢的張秀英這回破例極為不爽,但她沒有做出任何反應,因為她辦喪事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和精力去計較這事?等到她在管大嬸等一班鄰居的相幫下辦完了喪事,回過頭來想起施柏震此舉時,對於施柏震的舉動已經有些理解了。促成這個認識上的轉化的是她丈夫臨終前的一個動作。那天晚上,騰大根大口吐血後,臉如白紙,慘白中還透著令人恐懼的青紫,他知道自己大限將至,想留下最後遺言,但他此時已經說不出話了,便用最後一點力氣對著床底下指了指,頭一歪就斷氣了。

當時,張秀英痛哭都來不及,哪裡還顧及得了去破譯丈夫留下的啞謎。一直到辦完了喪事,回過神來了,才想起來。騰大根留下的這個啞謎其實很好破譯,無非是他在床底下藏了什麼東西,留給自己取就是。張秀英於是就把床拆了,將底下堆著的瓶瓶罐罐等破爛全都翻了一遍,清出了不少蟑螂,卻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張秀英不笨,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於是就悄悄準備了工具,晚上等孩子睡覺後開工挖掘。這一挖,張秀英大吃一驚,竟然挖出了騰大根不知幾時埋在地下的一個鐵盒,內盛金元寶、金條等足有兩三斤之多,以及若干珠寶之類。

張秀英驚喜過後,開始琢磨騰大根留下的這些財寶的來路,於是很快就明白了之前她一直不大想得通的一些問題,比如為何問起丈夫的以往情況時總遭到訓斥;比如騰大根沒有任何朋友而獨獨跟施柏震保持著兄弟般的友情;比如解放前有一次有兩個舊警察為調查一起刑事案件而走訪鄰居之舉使丈夫一連數夜失眠;比如施柏震在聞知丈夫受傷後不敢露面,等等。這一切,看來都是跟眼前這些黃金珠寶有關係的。

那個時代的人,不管是否上過學堂學過文化知識,有一種口頭傳播是人人都會有意無意接受的,在江南地區的語言中可以用兩個字來概括:“掘藏”,意思就是發現並挖掘到了不知何人何時埋在地下的寶藏。掘到了寶藏,就是發了橫財。而這種獲取財富的行為不但容易受到別人的嫉妒,而且可能還會受到官府的追究,最後落一個人財兩空。因此,有幸掘到寶藏的人,就只好選擇離開家鄉,改名換姓去外地隱居。這種傳說,在民間代代相傳,而且隨著歲月的流逝會增添新的內容。在那個沒有電視、電遊的年代,此類傳說是人民大眾一種喜聞樂見的娛樂形式,也是一種文史掌故的民間教育。張秀英從小就接受這種教育,所以現在一下子就覺得自己知道了這些財寶的來路,並且作出了判斷:施柏震是亡夫掘藏的同謀者。而他們兩人合夥進行的這項掘藏工程,看來是有些問題的,所以丈夫就遭到了別人的血腥報復。

於是,張秀英就理解了施柏震在騰大根受傷和死亡後為何不敢露面的原因了,他是擔心自己也受到報復。

張秀英原本以為施柏震從此再也不會跟她聯繫了,甚至估計他可能會離開南京,遷往外地避禍。因為她已經理解了施柏震的反應,所以她也不會主動去找對方,再說自騰大根死後,她跟施柏震也沒有什麼關係了。

但是,使張秀英意外的是,施柏震竟然主動前來找她了!施柏震找張秀英,給她帶來了兩個意外的消息:一是他也遭到了“鬼手大怪”的暗算,身負重傷,但總算留得性命,至於所受的內傷,那則將陪伴他的後半生;正因為他沒死,所以“鬼手大怪”再次盯上了他,他發現不妙,採取主動,跟“鬼手大怪”談判,乞求留其一命,只要對方點頭,他願意贈予一斤黃金。“鬼手大怪”點了頭,於是施柏震就沒有二次受襲。二是據“鬼手大怪”透露,其此次赴寧的使命不單是取騰大根和施柏震兩人的性命,還捎帶著要把這兩個目標的家人也“伺機解決”。因此,他還要跟張秀英這邊“適當溝通”,但也不忍心將張秀英連同子女三口一併幹掉,所以只想把張的兒子騰小虎幹掉就可以了。

施柏震的這番話令張秀英大驚失色,還沒等她回過神來,施柏震已經開口告辭了,說他不敢讓“鬼手大怪”知道自己向這邊通風報信,所以不便停留,說完拔腿就走了。

這下,張秀英坐不住了,兒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再怎麼著也得保全。想了又想,尋思那個“鬼手大怪”是認錢的,施柏震可以用一斤黃金買一條命,我不是也可以這樣做嗎,反正家裡有黃金。這事當然得麻煩施柏震跑一趟,這樣,張秀英就取了三根金條前去拜訪施柏震。

當下,眾刑警聽了張秀英這一番交代,真有喜出望外之感。如此看來,施柏震是知道“鬼手大怪”的落腳點的,至少是能夠和“鬼手大怪”取得聯繫的。只要控制施柏震,“鬼手大怪”也就在專案組掌握之中了。

於是,先去張秀英家搜查,果然查得金元寶七枚、兩根金條、翡翠三塊、朝珠一串。張秀英當日即被拘留,三天後被釋放,後來免予刑事處分。

然後,就是找施柏震了。

七 “鬼手大怪”的下場

專案組考慮到“鬼手大怪”也許隱藏於施柏震家附近,生怕對施柏震採取行動會打草驚蛇嚇跑了這廝,於是就通過棺材業公會把施柏震引出來拿下。

施柏震被捕後,也是一番抵賴,賴不了了才被迫交代。至此,披在騰大根、施柏震兩人身上的神秘外衣終於被剝了下來——

施柏震、騰大根兩人均系抗戰時期皖南地區一度聞名的神秘匪盜幫夥“地鼠幫”成員。這個幫夥人並不多,最多時不過九人,但作案手段隱秘,心狠手辣,每次搶劫必將事主殺死,以絕後患。作案之前,必定經過周密調查,事主財富情況、防範措施、進退路線等等都一一查摸到位,然後制訂行動方案。如此作案,每次都是馬到成功,作案後逃之夭夭,無法偵緝。被“地鼠幫”選中的作案對象,都是富得冒油的,一般的有錢人家他們還看不上眼。而且,他們作案時除了金銀器、現鈔、珠寶,其他一概不取,連古玩字畫都扔在一旁。據說,“地鼠幫”每年作案不多不少,以六起為標準,但並不是均分兩個月作一起,有時三天作兩起案件也是有的。這個幫夥的犯罪從1939年下半年開始,一直到1946年年底才結束。皖南地區的汪偽警察局、日本憲兵隊以及國民黨警察局都對“地鼠幫”進行過偵緝,但據說連皮毛也沒碰著,根本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一回事。民間因此對“地鼠幫”傳說紛紜,說這是一幫武藝高強的江湖人士。

施柏震和騰大根在參加“地鼠幫”前就已結識,兩人還結拜了弟兄。1942年,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們認識了當時的“地鼠幫”老大杜登高,遂加入了該幫夥。

兩人參加“地鼠幫”後,這才明白這個幫夥之所以能夠保持神秘,是因為採取了“大隱隱於市”的原則。該幫老大、老二、老三合夥開著一家醬園,其餘成員就是醬園的長期夥計,平時合法經商,和氣生財,沒有人會把這家名喚“人易和”的醬園跟江湖上談虎色變的“地鼠幫”聯繫起來。這個幫夥的幫規甚嚴,對於平時的經商,作案時的分工、分贓,平時的活動等等都有著一整套規矩,如有違反,沒有青洪幫的那種三刀六洞逐出山門的寬大處罰方式,只有一種,比三刀六洞簡單——幹掉。

使施柏震、騰大根兩人產生二心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醬園的老闆、當初引領他們加入幫夥的老大杜登高身體一向很好,天天打拳坐禪的,一天晚上忽然不明不白地死掉了。老大死掉之後,老二、老三就往上升了一級。當時騰大根已經是老四,按慣例他應該也順升上去坐第三把交椅了,但新的老大、老二卻提拔了排行第七的一個同鄉。這使騰大根心裡不爽,還對老二、老三產生了懷疑,認為是兩人勾結害死了老大。另一個原因由來已久,那就是“地鼠幫”的分贓方式,幫夥老大、老二、老三可以按搶劫所得分贓,而老四以下成員就只能獲得固定數額的一筆現鈔,其比例上下相差有幾十倍之多。

這兩個原因導致騰大根、施柏震決定離開幫夥。根據幫規,一旦入夥就是終身在幫,沒有退出之說。如果一定要退出,那就讓你掛了。兩人去意堅決,商議竊取一批贓物後遠走高飛,找一處地方改名換姓隱居下來。這個計劃於1945年11月實施成功。兩人竊贓逃離蕪湖後,先去了上海,又到了鎮江,最後決定躲進南京城。

就這樣,騰大根、施柏震娶了妻子,購買了房子,買通了在警察廳掛著科長頭銜的“軍統”特務劉鳳軫,落實了戶籍,開始小心翼翼地過日子。一連三年多平安無事,又見解放軍已經兵臨城下,南京解放在即,尋思“地鼠幫”拿他們沒奈何了。沒有想到的是,“鬼手大怪”就在這當兒冒了出來,衝他們下手了。

刑警弄清楚這兩人的來龍去脈後,就讓施柏震交代跟“鬼手大怪”的聯繫情況。這個問題一解決,立馬就可以著手佈置緝拿“鬼手大怪”那廝了。哪知,施柏震的回答使刑警大吃一驚!

他說:“我不知道‘鬼手大怪’是什麼人,甚至也不能確切斷定對我和騰大根下手的那人確實是受‘地鼠幫’方面的指使而來的。我只不過猜測我們遭到暗算可能跟‘地鼠幫’有關。”

這麼說來,施柏震跟“鬼手大怪”沒有什麼關係?那麼,張秀英的三根金條是怎麼回事?

施柏震交代:他是見張秀英成了寡婦,容易上當受騙,他也知道騰大根手頭有一筆財寶,臨死前肯定要交代給張秀英,於是就動了騙一些過來的腦筋,編造了向“鬼手大怪”求情買命的謊言,輕而易舉使張秀英信以為真上了當。

專案組一行四人在當天晚上悄然出動,會同派出所警員去了施柏震家,先是搜查,抄出了跟騰大根一樣藏匿於床底下泥地裡的贓物;又向家屬和鄰居詢問了解了施柏震最近幾天的活動情況和來往人員,證實除了張秀英來過之外沒有其他人登門,而他本人也只出過一趟門,很快就回來了(就是那天去矇騙張秀英)。

刑警返回後,立刻開會分析情況,認為從家屬、鄰居的說法以及搜查所得的贓物數量來看,施柏震的交代是屬實的,他確實不清楚“鬼手大怪”的情況,也沒有跟“鬼手大怪”有過來往。

接下來怎麼行動?看來只有到“地鼠幫”的駐地蕪湖去追查“鬼手大怪”的下落了。專案組長查鐵典向領導彙報偵查進展情況後,請示此舉是否合適,領導說很好,爽快地批下了經費。

當時的行政格局,是沒有安徽省的,原來的安徽省分為皖南、皖北兩個獨立的省級行政區域。皖南行署5月間成立於屯溪,不久即遷往蕪湖。專案組過去時,行署公安處剛掛牌開始正式工作。查鐵典向公安處主管刑偵工作的領導彙報了“地鼠幫”的情況,以及他們此番前來追緝“鬼手大怪”的使命。領導聞言暗驚,然後起身逐個跟南京刑警握手,連聲道謝,說感激你們查明瞭這個情況,沒想到蕪湖城裡還隱藏著這麼一股窮兇極惡的匪盜。

雙方於是商議行動方案,決定當晚即查封“人易和醬園”,將一應人犯拘捕後訊問追查“鬼手大怪”的下落;出於穩妥考慮,同時在醬園周圍佈下暗哨,以便“鬼手大怪”前往時好跟蹤捉拿。

當天午夜,蕪湖軍管會派遣了一個排的解放軍,會同南京專案組和當地公安人員共五十餘人,一律荷槍實彈,悄然包圍了“人易和醬園”。行動很是順利,沒開槍也沒流血,就把自老闆到夥計、學徒共十四人悉數拿下。然後是搜查,醬園這種地方,面積大而且罈罈罐罐特多,要藏匿東西那真是太方便了。因此,根據預先商議的方案,採取對被捕人犯就地訊問,同時開展搜查的方式。

訊問很快就取得了突破,“地鼠幫”老大、老二、老三都承認了身份,交代了藏匿贓物、贓款和武器的位置。正佈置戰士去挖掘的時候,被捕的夥計中有人掙脫了手銬、打倒看守的警察脫逃,這人逃到後院,正要飛身上牆時,被戰士開槍擊中。

同一時候,屋裡對匪首的訊問還在進行,專案組直接點明瞭“鬼手大怪”其人。老大供稱確實是他僱傭了此人追殺違反幫規卷財潛逃的劉小三、施柏震,“鬼手大怪”是此次其在南京作案後老百姓給他起的諢號,其真名叫陳凡,是茅山的一個道士,道號普凡子。

那麼,這傢伙現在在哪兒?

在哪兒?不是被你們抓住了嗎?

查鐵典馬上反應過來:“鬼手大怪”今晚正好在醬園,剛才行動時被作為夥計一併拿下了。於是馬上出去查看,正看見幾個戰士從後院抬著受傷的那傢伙往外走,心裡一動:會不會就是這人?那人已經渾身鮮血陷於昏迷,不能回答問題了。於是叫來其他幾個被捕的夥計,他們指認說此人是老闆的貴客。又把老大押來,說就是此人。

“鬼手大怪”被送往駐軍醫院進行急救,醒來後供認了身份和在南京作案的情況。專案組原準備待其傷勢好轉可以移動時將其押解南京歸案,沒料到三天後因傷重且惡化,不治而亡。專案組隨即去了茅山,根據“地鼠幫”的交代查到了那個道觀,證實了普凡子的身份。

對“鬼手大怪”系列案的偵查就這樣結束了,“地鼠幫”一夥由蕪湖方面處置,後來其中七人被判處死刑,其餘罪不至死的分別被判處了有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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