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楊村東頭的老張家，一家三代同住在一個屋子裡，且又和和睦睦，讓好多人都羨慕不已。大夥都知道，人家這一家子能有今天，都是因為討來個好孫媳婦的緣故，之前他們家的情景可遠不是現在這樣。
老張家的孫子叫晨陽，兩年前，晨陽一直尊敬的爺爺去世了，因為老爺子早年參加過抗戰，直到抗美援朝之後才復員回來，去一家國營的陶瓷廠工作，所以死後，政府給了張家幾萬塊錢慰問金，這對一直生活在農村的人來說，也的確不是一個小數目。
按說，這筆錢應該是留給老太太養老用的，可晨陽媽心裡卻早有打算，眼見著晨陽也老大不小了，都已經二十六了，再不抓緊幫兒子討個媳婦回來，再過幾年下去，打光棍的可能也就越來越大了，所以她打算跟老太太商量商量，拿這筆錢把自家的房子翻新一下。的確也是，當今的女孩子都現實得很，沒新房子免談！
眼下，晨陽的父親也已退休在家，也是跟晨陽的爺爺從同一個單位下來的。雖然沒了工作，卻也整天不閒著，要不就滿山遍野去逮個螞蚱，要不就跟一幫老頭堆在街頭的大槐樹下邊擺弄石子。按他自己的話說，還是出去遛遛好，要是整天待在家裡，一天不跟晨陽媽吵八回才怪。要問吵架的主要原因，大多都與老太太有關，因為晨陽媽一直都不太尊重老人。
那天一早，晨陽爸前腳出門，晨陽媽破天荒拿了幾個蘋果，一副笑臉進了老太太的小屋，就是他們家院子西邊那兩間又小又黑的屋子。不平常的舉動，不平常的笑臉，也肯定會有不平常的事情。“娘，你看晨陽也老大不小了，我打算跟你商量商量，把咱們家這房子翻蓋了吧……”
往下就不用多說了，老太太是明白人，當即表示，只要為了孫子，啥事都不用商量，錢是現成的，啥時候蓋房拿存摺去銀行拿就是，她活這輩子還圖個啥，只要子孫日子好過點就行了，至於她，都已經土埋大半截的人了，還留那麼多的錢幹啥，不定哪天閉眼死了，啥也帶不走。
有了老太太這話，晨陽媽也就大可放心了，當晚再把蓋房的事跟晨陽爸商量。晨陽爸也早有修房的想法，用老太太的錢也不反對，不過也得先給老婆打好“預防針”，他說，等房子翻蓋好了，也得讓老人一塊搬進去住，並且還不許沒事找事惹老人生氣。
晨陽媽連連答應，還聲稱從今往後一定好好孝順婆婆。
晨陽是個大學生，畢業後工作難找，乾脆自立門戶，在小鎮上開了一家電腦服務部，平時幫人家修修電腦、裝個軟件啥的，生意談不上紅火，總也能混個工錢。
奶奶掏錢為他蓋房子，晨陽很感激。等他們家的新房子正式動工了，他的好運也跟著來了。那天，晨陽去城裡電腦城進貨，在那兒巧遇到高中時的同學馮娟。老同學見面不用太多的廢話，三言兩語得知對方仍是單身一族，接下來的交流就越來越頻繁了，有時打個電話，有時在網上約會聊天，等晨陽家的新房就要完工的時候，他們已開始手拉手去看電影了。
好多人都說，晨陽家的新房是當前村子裡最漂亮的，上下兩層的小洋樓，連整個院落都翻新了一遍。奶奶先前住的那兩間小屋也一塊拆了，理所當然也要一塊搬進新房裡住。
可是，自打住進新房，晨陽卻發現奶奶臉上常掛的笑容不見了，他知道肯定又跟他媽有關，因為搬進新房以後，媽對奶奶的態度又似乎回到了從前，甚至還不如從前，嫌奶奶這，嫌奶奶那，尤其讓人看不慣的，每當吃飯還總限制奶奶用同一只碗，就是那種早已過時的花邊的老瓷碗，是晨陽的爺爺還在瓷廠上班時生產的。後來晨陽爸又去瓷廠頂了爺爺的班，正趕上廠裡當廢品處理，只花了幾塊錢就帶回一大堆這樣的瓷碗。算起來已有幾十年了，現在早沒人用這種老古董來盛飯了！
為這事，晨陽爸沒少跟那女人吵架，有回氣火了，晨陽爸還抓起一隻老碗當場摔個粉碎。結果晨陽媽又接著拿來一隻換上，晨陽爸又摔，她又拿來一隻換上，晨陽爸實在氣急了，想跑去找出那些老碗全都摔了，卻被老太太死活攔住，還跪地央求兒子：“別再鬧了！啥碗不能吃飯！只要有個吃飯的傢伙就行了！”
為了老人，晨陽爸“屈服”了，整天把氣悶在肚子裡。終於一天覺出不舒服了，去醫院一檢查===肝癌！醫生們都說，他這病是生氣得來的。
幾個月後，晨陽爸去世了，白髮人送走黑髮人，奶奶臉上的皺紋又深了好多，整個人幾乎失去了會笑的功能。
晨陽平時很少回家，大多都吃住在他的工作室裡，所以直到他爸去世，他也並不十分清楚家裡的事情，直到最近他回家的次數多了，他也越看那隻老碗不順眼，也看出這是他媽特意“關照”奶奶的。
晨陽是個懂事小夥子，他沒有直接衝撞他媽，而是拉她去一邊，試圖慢慢開導她：“媽，你看這年頭誰家還用這玩意兒吃飯啊，讓人看了多彆扭……”
誰料，他的話還沒說完，他媽已立刻委屈上了，“我這還不都是為你省錢啊，你奶奶年紀大了，用啥樣的碗不是一樣吃飯啊！”她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咋就不想想她自己為啥不用那些又老又醜的瓷碗下飯。
晨陽也不多跟她計較，為了這個家的安寧，他只能在其他方面多去關心奶奶。
不久後，晨陽跟馮娟的愛情終於有了結果。初次進這個家門，老太太一眼就看到了希望，因為直覺告訴她，人家這姑娘絕非她的兒媳婦那番德行，知書達理，給人那種親切感。
飯後，晨陽一邊送馮娟回家，玩笑道：“娟子，頭回來俺家感覺咋樣？要是不滿意的話，現在買點後悔藥吃上還來得及。”
馮娟捅他一下：“去你的！你才有地方買後悔藥呢！……不過，實話跟你說，我對你們家的現狀啥都滿意，就一樣不順眼……”
“說說看。”
“就見奶奶用的那隻瓷碗不舒服！”
晨陽不說話了。
“晨陽，你說那麼漂亮現代的一所房子，主人卻抱著一隻古董不算的老碗吃飯，這是不是有點不對調啊！”馮娟看著他。
“那都怪我媽古板所至。”晨陽的玩笑意味已徹底不見。
又是兩個多月過後，馮娟也嫁過門來，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
剛進門的媳婦，也不能因為一隻老碗跟婆婆鬧翻，可新媳婦還是想有所作為，還是想盡可能把這個家的局面協調得更融洽一些。
重陽節那天，馮娟專門去城裡給奶奶買了一件新衣服，還囑咐奶奶千萬別不捨得穿。
奶奶點頭應著，順手把衣服放到床頭上，說明兒一早就換上。
於是馮娟就接著上樓了，帶著那種孝敬老人的喜悅感。可是，等她再從樓上下來時，卻見剛給奶奶買來的衣服已穿到了婆婆的身上。奶奶瘦小，婆婆矮胖，一件嶄新的衣服裹在那肉球上面根本就不合身！
“媽，這是我給奶奶買的，你咋穿上了？也不合適呀！”馮娟很不高興。
“這麼新鮮的衣服，你奶奶穿得出門呀……”婆婆說著，還自覺其美站去鏡子前照。
“啊！奶奶穿不出門，你就穿出門了！”馮娟用眼睛衝她說話，沒再理她。
去奶奶房裡一看，奶奶又閉眼在那兒念上佛了，以往遇到類似不高興的事情，奶奶都是這樣，不停得“阿彌陀佛”，從未跟婆婆吵過架。
馮娟心裡為奶奶鳴不平：婆婆也太不像話了！
於是有天，馮娟就有意跟婆婆說：“媽，我看再吃飯就把奶奶那隻老碗換了吧，讓外人看了笑話。”
婆婆仍堅持自己的原則，理由還似乎正當：“你還年輕，對上年紀的人還不太瞭解，是你奶奶自己樂意用那些花碗，因為那是你爺爺跟你爸廠裡生產的，藉此懷念他們……”她還硬說是奶奶自願的。
當晚，一家人又圍坐在一起吃飯，婆婆又手腳麻利搶著給奶奶盛飯，似乎拿老碗給奶奶盛飯的活兒已成了她一份樂意乾的“專職”！
奶奶今晚看上去精神有點恍惚，顫巍巍伸手去端碗吃飯時，不小心把碗弄翻了，飯撒了出來，碗也差點掉到地上摔了，幸虧婆婆手疾眼快，一把按住。
“哎呀奶奶！您可千萬得小心點，要不把碗打碎了，您往後拿什麼來想念爺爺爸爸呀！再說了，等我媽將來年紀大了，也還想拿它來想念爸爸呢！”馮娟抓住時機給婆婆扔出一個柔性炸彈，同時把一家幾口的心都震動了一下：奶奶高興，晨陽吃驚，婆婆傻愣！
馮娟不動聲色，簡單收拾一下奶奶撒掉的飯菜，還拿那隻老碗另給奶奶盛了飯。
這一夜，晨陽媽直到後半夜還在翻來翻去，還在想馮娟的那番話，實在是太可怕了，她可不想等她老了也跟婆婆那樣沒完沒了用那樣的老碗下飯，還得接受兒媳強加的一個理由：懷念晨陽他爸！
於是天還沒亮，她就悄悄起來，把家裡現存的那些老碗都拿出去扔了，只剩了奶奶常用的那隻，因為暫時不好一塊拿去扔掉，可也已經想好銷燬它的辦法。
再吃飯時，她主動搶著去洗碗，“一不小心”，最後一隻老碗也掉到地上摔碎了！
從此，晨陽媽一改過去不孝順的態度，關懷無微不至！
奶奶終於又恢復了會笑的功能，臉上的皺紋也舒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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