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路上,奈何橋頭,一襲紅衣不知在等著誰……


嘉和三年,大都迎來了第一位公主,起名韶華。

韶華生的美而不嬌,妖而不豔,深受當今聖上喜愛。

奈何,天妒人怨,韶華一出生就帶著病,一種治不好,也不好說的病。

韶華三歲那年,被送去天山習武,說是為了強身健體,同年韶華的母妃死於非命。

山上沒有別人,除了一個老頭子師父,就剩一個年長她四歲的師兄,名南柯,鎮國公的兒子。

韶華年少,練功常常偷懶,還經常偷跑到山野裡玩耍。師父總是慣著她,南柯心裡很不平衡,對韶華總是冷眼相待。

直至一日,韶華在山裡玩,遇上了大蟲,一個人慌的不行,顧不上看路,直往前跑著,好在輕功學的好,甩開了大蟲,也迷了路。

夜漸漸暗了,韶華的眼開始看不清楚,一個人蜷成一團,環抱著雙腿坐在地上,靠著樹,不敢動彈。

“咔”樹枝被踩斷,南柯在林子裡尋著,心裡不禁生著韶華的氣,總惹麻煩,不就是仗著自己是公主嗎,想著又無奈的搖搖頭,也是,身份確實比不得。

忽的看見不遠處的樹下有個身影,嬌嬌小小的。

“韶華!”聲音傳了過來,熟悉的。

韶華應了一聲,四處看著,一片漆黑。

此時的南柯已經到了韶華身旁,感覺韶華好像看不見自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見反應。

“我在你面前。”

臉上掛著喜色,笑得皎潔,“師兄,是你呀,真好,我以為我要一個人過夜了呢。”

南柯一臉黑線,暗地裡罵著老頭子給他佈置這麼麻煩的事情。

“別動,我揹你。”想著韶華看不見,心裡便軟了下來。

南柯背起韶華,小心翼翼的走著,月光透著樹葉下來,倒有幾分美感。

粘粘的液體流到南柯手上,也沒顧上多想,揹著她回了庭院裡。

藉著燈光,南柯才發現手上的都是血跡。急忙看向韶華,只見她笑嘻嘻的,絲毫不知道自己受了傷,小腿上被劃開的傷口還在往外冒著血。

“受傷了都不知道。”南柯生著氣,朝著韶華吼道“你不知道疼得嗎?”

“抱歉……”韶華收起笑容,看著南柯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我沒有感覺。”

腦子裡“嗡”的一聲,南柯懂了什麼,怪不得老頭子總是照顧韶華,她沒有痛覺。

“無妨,別動。”南柯沉下臉,有些不好意思,“我給你包紮一下。”

這一年,韶華七歲,南柯十一歲。有些東西莫名的種在了南柯心裡,分不清是什麼,只記得,自己決定再不讓她受傷了。

韶華十二歲生日那天,南柯偷跑下山,拿了老頭子買酒的錢買了一隻白玉簪子送給韶華做禮物,被老頭子發現罰跪了一天。

韶華哭著求情,老頭子耐不過,罰了半天。

南柯看著韶華,笑得燦爛。

從那日起,韶華日日帶著那白玉簪子,就連睡覺也要放在枕下。

無憂無慮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一晃韶華就十五了,及笄之年,要回皇宮受禮。

臨別之際,南柯將一把鑲著紅寶石的匕首送給韶華,讓她照顧好自己,再過一年,自己便去找她。

一年而已,時局便翻天覆地。

大皇子繼位,韶華從最受寵的公主,一下子跌入谷底。

畢竟不是同母所處,排擠也罷,韶華從來未在乎過,在自己的公主府裡無所事事,學起了女紅,日日瞅著那紅寶石匕首,在荷包上卻繡了對鴛鴦。

等著等著,等來的卻不是南柯,而是南柯帶兵出征的消息。

從知道的那一刻開始,韶華就開始準備,讓自己的貼身宮女小蝶假裝自己呆在府裡。而自己,女扮男裝去了軍營當了一名低等小兵。

一月後,韶華憑著自己沒有痛覺,在戰場上所向披靡,引起了南柯的重視。

帳內,南柯看著眼前有些熟悉的人,沒有開口。

暗衛前幾天才彙報說韶華在府裡待著,不可能這麼快就到了這裡。想著又失笑,自己怕是想她想瘋了,看誰都像了。

韶華看著南柯傻兮兮的笑著,也不知在想什麼,又見四下無人,便也傻嘻嘻的笑著,喊了聲“師兄。”

南柯一愣,急忙起身,走到韶華面前,伸出手想摸了摸那臉,又不好意思的收了回去,訕訕笑道:“我都快認不出你了。你怎麼……”

韶華也笑著,一如兒時般皎潔,“等著師兄來找我,我怕是要無聊死了。”

兩人坐下,一同談天說地,好不樂乎。

又過幾月,戰場推移至陳國,十萬對四萬。

算起來,這是南柯和韶華第七次與陳國對戰了。

只是這次,出了細作。陳國國主買通了幾名士兵,在食物裡下了毒,大都不戰便失了一半多的將士。

聖上發怒,下令三月必拿下陳國。

南柯決定夜襲。

殺進敵方營裡,才發覺不對,一瞬間燈火通明。

被包圍了。

南柯握著手裡的劍奮力廝殺著,身邊的人漸漸倒了下去,忽的傳來一聲,韶華騎著馬,帶著人趕到了,來了一擊反包圍。

敵方帶頭的將軍沒有料到,衝殺著向南柯砍來,刀被韶華擋住了,右手腕處滴出血來。

南柯眼一紅,快速的取了敵方將軍的人頭,抱起韶華,騎上馬向軍營趕去。

“師兄,我不疼。”看著南柯帶血的臉,韶華出聲笑著。

頭一次覺得自己沒有痛覺真好。

“你……”忍著怒氣,南柯問道:“夜這麼黑,你怎麼來的。”

“馬兒帶我來的。將士們都吃過解毒藥了,我們這次一定能勝。”依舊笑嘻嘻的,當真是不覺疼。

“軍醫!”

隨著聲音,軍醫趕來了,看著韶華的傷,這已經是第十四次受傷了,只是前面十三次南柯都不知道。

“將軍,這手怕是握不了劍了。”

南柯一愣,心裡一陣苦澀,暗自罵著該死,說了不讓她受傷,卻還害她受傷。

韶華看著南柯皺起的眉,笑嘻嘻的到:“沒事兒的,師兄,我不用劍也無妨。”

南柯好像沒聽見一樣,黑著臉,低著聲音,“殿下,請回吧。”

韶華一愣,看著南柯走出了營賬,再也沒有回來。

又是一月,傷也差不多好了,只是再拿劍手便抖的厲害。

南柯差人將韶華送了回去。自己繼續在戰場上廝殺。

一月,大雪紛飛。

南柯大勝回朝。

陳國抵不過,前來和親。

聖上開宴招待,命令韶華出席。

陳國國主一眼便看上了韶華,請求聖上賜婚。

聖上同意了。

同時也給南柯賜婚,說是獎勵。

時間定在一天,兩月之後,春時娶妻嫁人。

宴席上有人歡喜有人憂。

韶華看向南柯,只見南柯一直喝著酒,不曾看她,心裡一涼。

怕是自己錯想了。忽的覺得心疼了起來,這就是痛嗎?當真是不舒服的。

想著笑了起來。

南柯耳邊都是賜婚的話,腦子裡卻都是韶華的身影。

看向韶華,只見她低著頭笑著,不知在思索什麼。

聖上看著兩人,心裡明瞭。

次日,

南柯在酒肆連喝了一夜的酒,直到自己被人抬回府裡。

公主府裡,韶華拿著那白玉簪子,看的出神。

一個丫鬟不小心摔倒,推了韶華一把,簪子落進庭院的湖裡。冰已化盡,水卻還是寒涼的。

韶華一個起身,跳進湖裡,尋著那白玉簪子。

岸上的小蝶慌張的喊著,請來御醫等著,把冒失的丫鬟拖了下去。

韶華浮出水面,身子顫抖著,卻笑得皎潔,手裡緊緊握著那隻簪子。

上了岸就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便是兩月之後。

“殿下,您怎麼這麼傻,為一隻簪子,您……”小蝶一旁嘆著氣,給韶華喂著參湯。

“你不懂。”韶華笑了笑,那起那簪子看得出神,胃裡湧上一股血腥,一口血吐了出去,濺在白玉簪子上。

“殿下!”

“無妨。”韶華擺擺手,“我沒事兒。這湯不好喝。”

小蝶哭著又笑出聲來,“您可要養好身子,再過三天就要去和親了。到時候做了王妃……”

韶華沉默了,半晌,問到:“這些日子有人來過嗎?”

“沒人。”小蝶想了想,又恍惚到:“哦,對了,聖上來過。給您送了一推人參。讓您養好身子。”

也對,以大都和陳國的關係,就是死,也不能現在死。

韶華眼裡的光芒消散了,“拿筆來。”

右手拿著筆也抖個不停,強忍著,寫下幾個字。遞給小蝶,囑咐她明日交給南柯公子。

次日,南柯收到了信。

這兩個月來,聖上日日與他下棋,談論陳國軍事。

抽不出身子,心裡也很是煩躁。

“明日湖心亭。”

看著有些歪歪扭扭的字,心裡一痛。

穿著韶華最喜歡的那件水青色衣袍,向約定好的湖心亭趕去。

“主子。聖上請您進宮。”

南柯皺眉,又看了看天色,還早。坐上步攆進了宮。

御書房裡,南柯和聖上都沉默著,誰也沒有開口,兩人都在等,等誰先提條件,等著討教還價。

半晌,聖上耐不住,摸著青白瓷的茶杯,神情莫測的說到:“明日韶華便要去陳國和親了。”看著面無表情的南柯,繼續到:“若是你攻下陳國,韶華就可以回來。”

南柯的心突然間像是被什麼揪住了一樣,沒有半分猶豫,道一字“好。”

三月,都說是春來的時候,大都的天氣卻還是有些寒涼,對於韶華來講,更是如此。

月白色齊胸襦裙,銀線繡的梅花隨著韶華的腳步在裙襬上浮動。步至湖心亭,停了下來,側身坐著,如水的眸子瞅著水中的樹影,臉上掛著一絲愁緒,風來,裙襬舞動,樹影斑駁。

“殿下,當心身子。”小蝶把袍子披在韶華身上,“這兒衝風,還是回去吧。”

韶華微微皺了一下眉,望著水裡的影出了神,半晌,天色已晚。

怕是等不到了,也對,都是要娶妻的人了。心想著,四處望了望,又猶豫了一會兒,最後,慢慢的取下頭上那隻白玉簪子,放在欄上,粉白的唇輕啟,“走吧。”

在韶華離開後約莫一柱香的時間,南柯趕到了湖心亭,只見那白玉簪子靜靜的躺在欄上。

是要斷了情誼嗎?

輕輕拿起那簪子,反覆的用指腹摩擦著,嘴微張著,沒吐一字,轉身離開了。

公主府裡,韶華躺在軟榻上,臉色略顯蒼白,蓋著絨被,微弱的聲音傳出,“小蝶,明日我就要走了,你莫要跟著我。”

小蝶慌張的跪在地上,淚珠連成線劃過臉頰,“殿下是不要奴婢了嗎?明日和親,殿下一個人去,奴婢怎能安心。”

“聽話。”韶華摸了摸小蝶的頭,扶她起來,拉著她的手,柔和的說到:“我時日不多了……”

小蝶急忙捂住韶華的嘴,卻被韶華攔了下來,“殿下!”

“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生來就帶著病,戰場上又落下病根,加上落了水,若不是日日用人參吊著,怕是早就扛不住了。

拉著小蝶坐在塌上,韶華拂去她臉上的淚,微笑著,“別哭。我心願已了。”

“殿下騙人。”小蝶哆嗦著身體,帶著哭腔,字也有些說不清楚,“那南公子呢?”

韶華一愣,眼裡閃過哀傷,苦笑一聲,“不重要了,現如今,都不重要了。”說罷,遞給小蝶一個紅木盒子,露出蒼白的笑,“他明日娶妻。這禮,你代我給他。祝他和新娘子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擺擺手,示意小蝶退下。

韶華看著屋裡昏暗的燈光,想著欄上那隻白玉簪子,又看了看枕下那紅寶石匕首,睡了過去,眼角掛著晶瑩。

次日,一襲紅裝,韶華被扶著走向步攆,城外的百姓,軍隊,還有所謂的兄長都在看著她,韶華望了望,卻未見那抹熟悉的身影,嘆了口氣,上了轎。

在簾子閉上的一瞬間,南柯趕到了,醉醺醺的站在城牆上,看著步攆一點一點消失在視線裡,不知是酒,還是什麼,眼眶微紅,手裡的白玉簪子被捏成了粉末,散落一地,像灑在水裡的白月光。

“主子,今個兒您大婚,莫要誤了時辰。”一旁的小廝提醒到。

南柯回府,換上喜服,騎著高頭大馬前去迎親,臉上不帶半點喜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

大堂上,喜氣洋洋,歡聲笑語,紅紅的好不熱鬧。南柯一次一次的將自己灌醉,衝著來賓說著客套話,臉上的笑都已僵硬。

“公子,這是殿下囑咐我給您的。”小蝶將木盒遞給南柯,眼眶微紅,“您收好了。殿下祝您和新娘子白頭偕老,舉案齊眉。奴婢告辭了。”

拿著木盒的手在顫抖,南柯小心翼翼的打開木盒,裡面放著一隻荷包,繡著鴛鴦戲水。

韶華看著窗外的風景,變化的已不是熟悉的模樣,拿出那把嵌著紅寶石的匕首,剌向自己右手,血滴滴落下,浸溼了紅色的嫁衣,小聲哼起歌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步攆裡的聲音越發微弱,直到匕首落到地上,發出最後的一聲,韶華閉了眼,沒了氣息,嘴角微揚,眼角掛著一滴未落下的淚。

一年後,大都發兵,南柯帶兵一路披靡,拿下陳國。

陳國皇宮內,國主慌張的跪在地上,祈求南柯放過他。

“韶華殿下呢?”冷清的聲音,如同地府爬出的惡鬼。

“死……死了。”看著南柯的劍要落下,又急忙說道:“來和親的那天就死了,割腕自盡,不管我的事兒……饒了我……”

南柯心裡咯噔一下,空空的,少了什麼。

紅著眼,怒吼著,“屍體呢!”

“隨手埋在路上了,怕大都發兵才沒有告知……”話還沒完,劍已落下,人頭滾到地上,眼睜著,透著不甘。

“原路返回,將殿下的屍體找出來!”

黃沙漫漫,原來的墳堆早就成了平地。

南柯在這黃沙中摸索著,尋了整整三月,只挖見破碎的紅嫁衣和一把紅寶石匕首。

再一月後,南柯帶著韶華的遺物回了大都,埋在聖上專門準備的皇陵裡,向聖上請辭,做了一名守陵人。

昏暗的燈光下,看著那衣冠冢,南柯拿起匕首,劃開左手,躺進棺裡,一手緊握著那荷包,等著血流盡。

腦海裡,浮現出初見韶華的樣子,又見她受傷的樣子,最後,模模糊糊中看見一襲紅衣的韶華,走向自己,淺笑盈盈的,伸出手等著自己……

微笑著,閉了眼。

我只想和你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黃沙漫漫,殘陽如血,像極了韶華的嫁衣。

黃泉路上,奈何橋頭,一襲紅衣不知在等著誰。

「完」

黃泉路上,奈何橋頭,一襲紅衣不知在等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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