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廉子
南國終究沒去跟小梅說話。可他不知道，林小梅比他更煎熬。只因她是女人，天性的矜持和內斂，讓她不得不將自己炙熱的情感深埋心底。
早在新生報到那天，小梅就已經認出南國了。儘管他們已十年沒見。有那麼一瞬，南國的目光甚至從她的臉上瞥過，可是，那目光並未停留，他沒認出她來。那瞬間的她，在南國眼裡是毫無意義的，如同路旁的柵欄、陽光下立著的遮陽傘一樣，如同無數個從他面前走過再無交集，他記憶裡也毫無痕跡的路人一樣。小梅原本想打招呼的心思即刻退縮了。她甚至有些膽怯。她想起最後一次看到南國時，南國癱坐在她家門口，左手握著木棒，右手抓著磚塊。那刻起，她就知道他已不再是那個會保護她的哥哥了。
自從見到南國的那刻起，小梅時刻都在人群中搜索著南國的身影，可是，每次南國向她看過來時，她又緊張地趕忙收回自己的視線。她不知道南國是否認出自己來，儘管她知道自己與小時候相比，變化並不大。她躲在人群中，偷偷打量著南國，在心裡責罵自己太慫。終於有一次，在軍訓休息時，她鼓足勇氣直視著南國的眼睛走向他。她看到南國也在看著自己。南國的眼神是冷漠的、疑惑的，和她記憶中的眼神是不同的。她的心跳快得她幾乎承受不了。就要到南國面前了，可是她頓時失去了所有勇氣，轉身向南國背後走去，幸好，那裡有一瓶她喝了一小半的水。喝水時，南國就在她旁邊。她緊張得差點嗆到，內心的欣喜卻滿得要溢出來。十年了，她終於又回到了她的南國哥哥身邊。
這天晚上，她整晚都睡不著。她很想知道南國到底有沒有認出她來。可是在她直視著南國的眼睛走向他時，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認出她的意思。他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呢？如果他認出自己故意不理自己怎麼辦？小梅接受不了這個假設。她想，南國一定是沒有認出自己來。否則他一定會有所表示的。憤怒也好、驚喜也好，或者是其他的情緒，總之，不能是冷漠。可是，林小梅想到南國看她的眼神，她反反覆覆都說服不了自己，那眼神的確冷冷的。天快亮時，她終於忍不住偷偷哭了。在哭泣中，她想著，反正她和林南國是同專業不同班，有很多課他們兩個班還是要一起上的。早也好，晚也好，林南國一定會認出她是林小梅。
可是，事情比林小梅想象的還要艱難。
兩個班級一起上課時，林小梅故意坐在林南國側後方。這樣，老師點到她名字時，她就能看到林南國的表情了。可是，真的等到老師點到林小梅名字時，林小梅站起來，故意大聲喊了一聲“到”，幾乎所有的同學都向林小梅看過來。可南國卻像沒聽見一樣，繼續看著他的課本，抄抄寫寫。林小梅特別失望地坐下了。
後來，林小梅還嘗試著想坐林南國的旁邊，但她找不到機會。因為林南國每次都固定地和同樣的幾個男生坐一起。尤其是林南國身旁的那個胖子，他幾乎形影不離地跟著他。林小梅甚至都有些嫉妒那個胖子了。
不過，好在幾乎每天都能在學校裡看到林南國，林小梅漸漸不那麼著急與林南國相認了。她還發現，從軍訓時期開始，寢室裡的女孩就都開始議論起林南國來。除了說林南國長得帥、身材高、氣質好之外，還有他的才華。剛開學沒多久，林南國就在學校校報上發表了一首詩《十年》。林小梅反覆讀了那首感慨時光流逝的詩，她試圖把那首詩和自己聯繫起來。但是，裡面真的毫無她的影子。她於是覺得那首詩不過爾爾嘛！甚至在其他女生議論林南國的詩時，她還故意上去說一句：“那詩很普通啊，沒什麼特色。”
同寢室一個很喜歡林南國的女生馬上懟了小梅一句：“有本事，這麼普通的詩你也寫一首在校報上發出來啊？”
林小梅懶得跟她計較，撇撇嘴爬上床裝睡覺。但其實，她並沒睡著。她耳朵一字不落地捕捉著有關林南國的每一個消息。她在腦海裡一遍一遍想念著林南國。他的鼻樑那麼挺拔，鼻樑中間有個微微凸起的骨節，她很想伸手摸摸那個骨節。還有他濃密清爽的頭髮、長長的睫毛，稜角分明的臉，高大舒展修長的身體，無一不吸引著她。
有天傍晚，她去學校門口附近的水果攤買水果，路過操場時，正好看到林南國在跟人打球賽。她忍不住停下來觀看。對方有個男生，比林南國要高壯，那男生專門攔截林南國。好幾次，林南國的球都被他給搶了。林南國還被他絆倒了一次。小梅看著林南國爬了起來繼續比賽。終於，他又搶到球了，小梅看到林南國高高地躍起，舒展開身體，以一個優美的弧度投進了一個漂亮的三分球。小梅跟著全球場的人一起沸騰著為他叫好。但當他轉身時，小梅才發現他腿的膝蓋處擦傷了一塊兒，正在往下流血，那血已經流到小腿的中部了，但林南國彷佛渾然不知，仍繼續打球賽。小梅很是心疼，她馬上跑去旁邊的藥店買了藥膏和紗布之類，但等她拿著藥膏和紗布再回到操場上時，操場上卻沒有了林南國他們。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間，就快要到放寒假的時候了，林小梅和林南國班上的同學們上了一學期的課，基本上差不多都認識了。林小梅和林南國仍相互沒有說過一句話。不過，令林小梅意想不到的是，有個男生給她寫了一個紙條，約她一起去上自習。那男生恰好是林南國身旁形影不離的胖子王浩。
倘若沒有林南國，林小梅是不會理會王浩的約會的。但是，現在，為了能夠更進一步接近林南國，她決定答應王浩的約會。
她的這個決定不但沒有令她失望，反而給她帶來了更大的驚喜。
那天晚上，王浩提前給她在自習室佔好了位子，林小梅到了那間自習室，一眼就看到了林南國。更令她興奮的是，王浩給她佔的位子緊挨著林南國後面。而王浩則坐她旁邊。
上自習時，她完全看不進去書。旁邊的王浩時不時地“嘩嘩”翻著書，更讓她有些心煩意亂。她抬起頭便看到林南國的脖子，被曬成巧克力色的皮膚，還有他寬厚的肩膀。心裡頓時有些緊張，耳朵也跟著發熱。她低下頭，又看到林南國的一條腿伸在過道里。他個子高，腿太長，窩著身子坐在那個座位上，兩條腿不能像她一樣同時放在課桌下面的空間裡。林小梅想了一個辦法找林南國說話。她拿起課本輕輕碰觸了一下林南國的後背，林南國本來在晃動的身體，立刻僵著不動了。林小梅又拿課本戳了下林南國。林南國終於回過頭來。看到林小梅，他有些驚訝，但很快他又是平時那種冷漠的樣子了。林小梅的臉霎時變得通紅。她趕忙不再看林南國，指著課本上的一道習題說道：“這道題我不會，你給我講講好嗎？”
林南國掃了一眼，輕輕吐了三個字：“我不會。”便又轉過身去了。
林小梅頓時後悔得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王浩靠過來，看了看那道題，漲紅了臉：“我也不會。”
林南國幾乎每天都能看到林小梅的身影。他刻意躲避著林小梅。可是，無論是教室，食堂、圖書館，還是操場，他都能看到那個腰背挺得直直的身影。
甚至，在自習室，她居然坐到了自己後面，還主動問他題。林南國當時感覺到自己的心差點跳出來，他趕忙說自己不會，趁機扭過頭去不讓林小梅看到。他越來越覺得林小梅已經認出自己。從他每次跟林小梅共處一個場合，他故意遠離她。但她卻總是不停地往他附近靠時，他就愈發篤定。
但是他卻越來越不想跟林小梅有交集。他甚至專門瞭解了換專業的事。
他想擺脫掉林小梅，想擺脫腦海中每次想起林小梅時，就會浮現母親掛著幾綹頭髮的青紫紅腫的頭皮。
但他又是矛盾的。他內心又渴望著每天都能看到那個小小的身影，他甚至在夢裡又聽到了她喊他“南國哥哥”。
內心的煎熬令南國日漸消瘦，他強迫自己把精力全用在學習和打球上。他原本白皙的皮膚被太陽曬成了巧克力色，這使得他的氣質徒增了幾分男人的陽剛之氣，但他的眼神也更加熾熱和陰鬱。在自習室看到林小梅羞紅了臉笑著看著自己時，有那麼一剎那，林南國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但幾乎同時，不好的回憶也被激活了，幫助他很好地掩飾了他深埋心底的濃如火漿的感情。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換專業的話，牽扯到很多事，也很麻煩，他暫時放棄了這個想法。在煎熬中一天天的度日，期待著寒假到來時，他就能鬆一口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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