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今生(民間故事)

父親當兵退伍後回到了家鄉,被安排在一個化工廠裡工作,一干就是30年,身體一向被人誇成很壯實的他,一號那天下午睡醒後就發現右腿使不上勁了,按照他描述的說法就像是骨折了一樣,感覺不到右腿的存在了,我沒經歷過骨折,但當我看見他眼角的眼淚,我知道那一定是一種比骨折更難以忍受的疼痛,二十五年,我第一次看見父親掉淚。

一向性格懦弱的我感覺從小就被父親不大能看得上,比如和生人說話總是低著頭,連回答對方敷衍的問候時都要小心翼翼的斟酌語言,晚上假裝睡覺時,閉著眼睛回憶今天說的幾句話是不是合乎情理,哪怕今天只是說了“你好,嗯,拜拜”,也要想想自己的語氣是太莊重還是太輕佻。因為前者會讓父親認為我很呆傻,後者會被他說對人不夠禮貌,這讓年少時候的我覺得很為難,就這樣,生活中所做的每一件事,就算再稀鬆平常的一件小事也會在我心裡變質,覺得這是父親對我的一個評判。但這也不全是壞事,從那以後,我就覺得跟隨著父親的做事方法和原則一定不會是錯的,總之聽他的就好了。而且我也不想總被罵。

父親年輕的時候喜歡喝酒,抽菸,但是不燙頭。一個禮拜七天,有三天是自己回家,兩天是我和我母親去接他,剩下的時間休養生息。進家門後的流程基本是扶著牆走進衛生間抱著馬桶“深情傾訴”幾分鐘,然後邁著類似扭秧歌的步子回到自己臥室,說兩句“難受”,“胃呀,燒死了”。每次聽到他這麼喊我都希望隔壁鄰居要是電視上那個賣斯達舒的外國老頭該多好。但是後來我心裡的鄰居人選變成了看起來更加慈祥的哈蘭山德士上校。第一次被父親誇獎竟也是在他酒醉之後。母親同事家的孩子考上了大學之後,選舉成為了校學生會主席,整個飯局的基調也就此定下了,她兒子混的很好,女生主動約他看電影,定期有人送水果等等,套用武俠小說裡的話就是一時間風頭無人出其左右。而當時還處在模擬試卷連起來能繞地球N+1圈的高三生活中的我彷彿找到了無邊黑夜裡的一隻螢火蟲,發的光顯得特別亮,盡情舞動那小身姿,它就在眼前這麼飛啊飛啊,想抓你還夠不到。就這樣我滿眼迷離的吃完了這頓飯,回到家的時候還沉浸著他發光的大學生活,扶著微醺的父親坐下,他突然一句帶著酒氣的話把那隻小螢火蟲給“燻死”了,“我兒子最棒”。這五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再進到我的耳裡,腦袋還是懵了一下,還想在確認一下的時候,他打鼾的節奏已經起來了。當晚躺在床上我就在思考酒後吐真言的幾率大點還是酒後說胡話幾率大點,歷經兩個多小時的邏輯辯證以及父親平時酒醉後的採樣分析後,我睡著了。上了大學以後發現,雖然都很小,但是和LED燈對比,當年在我眼前飛來飛去的小昆蟲簡直弱爆了。

我記得父親說過他是從初中開始抽菸的,具體多少年了他也記不清了,反正抽完的菸嘴連起來能繞地球2(N+1)圈,比我做的模擬卷永遠多。大三的時候追一個女生被拒絕,我向寢室的一個人要了一根菸,也裝模做樣的抽了起來,漸漸的也和別人一樣對這種東西上癮了,寒假回家的時候和家裡人說抽菸了,他們也沒說什麼,算是默認了,不過還是要揹著母親。抽上煙以後,和父親的交流發生了一點小改變,他更願意聽我說,也不那麼愛打斷我,其實那只是他變老的徵兆,當時的我並沒有注意到。假期有時候自己的煙抽不夠了就拿父親的,這樣一來二去,父親買菸的時候總是會給我帶上一條,從最早的軟白沙到利群,最後玉溪打住,可父親的煙一直沒變,十塊一包的黃金葉。有時候晚飯後,我們兩人各點一支菸,我打趣的說你少抽點,對身體不好,他就瞟了我一眼然後把煙掐了,然後我看著他說不出話了。那種感覺說是心酸但是還有一點開心,心酸是覺得他真的年紀變大了,開心的是他開始聽得別人勸了,而且那人還是我。去年年初一次體檢檢查出我血壓偏高,我也就把煙戒了。

事情回到一號下午那天,很多細節我已經記不住了,當時幾乎大腦是一片空白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你根本想象不到一個在你身邊頂天立地的人倒在地板上,顯得那麼脆弱和無助,倒下的不是個人,而是你從前甚至到前一秒的依賴。後來叫了120送到醫院進行及時的搶救,過了半個月現在能走路能正常說話了,下午陪父親在醫院裡散步,攙著他胳膊的時候,想起了他年輕那陣喝醉後扶著牆進衛生間時的模樣,還有趁著母親不注意塞給我一包煙時麻利的動作,就是這樣一個人,讓我在他給的愛裡“迷失”直到現在,和小時候一樣,低著頭感動的一塌糊塗,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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