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是晚清夕照中最光彩的一筆,中華精神重塑過程不可缺的一環

(六)

考察歷史記載,大概左宗棠年輕時較為狂傲,喜歡說大話,如“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二十多歲結婚時在新房自寫對聯),視天下事若無不可為。出山後用兵必勝,頗為自負,常自比於諸葛亮,署號“葛亮”、“今亮”。

而左宗棠的事功,戰皖贛、定浙江、進軍閩粵,平捻亂、徵陝甘、收復新疆,兵鋒所指,東極於海、西盡天山。歷古以來,書生戎馬、縱橫軼蕩,未有如宗棠者。

統觀其一生用兵戰略,似頗得諸葛亮以攻為守政策的真傳,有以下實例為證:

其一,直搗香港老巢。

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英法聯軍很快攻陷廣州,俘虜兩廣總督葉名琛在內的全部要員,成立以廣東巡撫柏貴為首的傀儡政府,繼續向清廷發送戰報。清廷信以為真,不作防範。

左宗棠雖身在湖南,卻十分關心廣東戰事,從過往商民口中察覺異象,通過偵察得知實情,便代湖南巡撫駱秉章草擬奏摺,報告清廷。

在奏摺中,左宗棠提出一套抗拒英、法的完整計劃:

“香山、東莞、新安三鎮,民氣最強。但得一二州縣暗為佈置,許以重賞,令其密相糾約,勿漏風聲,飆忽而來,趁夷兵赴省之際,乘虛搗其巢穴,奪其輜重炮械,安能久居省城,肆其要挾?”

這是兵法上所說的“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想當初王陽明平定寧王叛亂時,多數人主張救援安慶,獨陽明提出攻打南昌。事實證明,先攻打南昌,搗毀寧王的老巢和根據地,既可解安慶之圍,又使得叛軍進退維谷,也就決定了其必然失敗的結局。

派奇兵直搗英軍老巢香港,廣州敵人將不得不後撤回援,也是圍魏救趙之計。這不僅在計謀上說得通,單說在當時談夷色變的情況下,左宗棠能鎮靜自若,提出如此主張,便頗有膽魄。

左宗棠在當時就已然意識到,英法艦隊可能北上威脅京津。便在奏摺中說:“天津內河水面窄狹,非夷船之利,誠能制之於陸,一面痛創,亦當不敢妄有要挾之心。總之,制夷宜於內河,宜於陸戰,不宜與之角逐海口。”又在寫給胡林翼的信中說:“以一支勁旅護天津,而後與之決死戰,當可得志。”

直搗香港老巢是奇襲,守護天津內河是攔阻,如能得以實行,英法聯軍極有可能陷入進退兩難的困境,戰局或可有明顯改觀。

左宗棠是晚清夕照中最光彩的一筆,中華精神重塑過程不可缺的一環

(七)

其二,主動出擊沙俄。

正當左宗棠率領西征部隊進軍新疆之際,東洋日本覬覦臺灣,東南海防形勢發生變化。李鴻章方為直隸總督和北洋大臣,認為阿古柏背後有英、俄兩國撐腰,戰爭不易取勝,即便收復也斷然守不住,公然提出放棄新疆。

對此,左宗棠堅決反對,指出:“重新疆者所以保蒙古,保蒙古者所以衛京師。……若新疆不固,則蒙部不安,匪特陝、甘、山西各邊時虞侵軼,防不勝防,即直北關山,亦永無晏眠之日。”

待平定新疆南北後,俄人以兵佔伊犁,不肯還。李鴻章遙執朝政而主媾和,詔下總理衙門問宗棠。

宗棠對曰:“泰西各國,船炮雖利,而重洋遠隔。彼以客軍深入,雖得吾地,戰則勢孤,守則費巨;彼如思逞,亦有戒心。俄與中國,則壤土相連,狡焉啟疆,得寸則寸,得尺則尺。苟無以制,患莫大焉。

主戰固以自強為急,即主和,亦不可示弱以取侮。譬之圍棋,敗局中亦非無勝著。惟心有恐懼,則舉棋不定,不勝其耦矣。

自海上用兵以來,其始壞於不知洋務之人,不知彼己,僥倖求勝。其繼壞於深悉洋務之人,不知大計,苟且圖存,愈辦愈壞,莫知所措。

西人狡詐,每於倉皇之際,乘吾猝不及詳之時,危詞迫促以要之,鮮不墮其度內。而和戰未定之際,宜定計於先,而出之從容暇豫。以戰為備,不妨以和為款。譬乘船遇風,當用風掉槍時,操船者欲張帆,必先下帆,令舟無欹側,乃免遭險。若隨風轉腳,必有傾覆之虞。

昔與多禮堂將軍論黑龍江事,多將軍力言‘非由黑龍江出兵深入俄邊,不能掣愛呼俄兵之勢。’意以用棋局劫著為宜。且謂:‘俄越境入中國,所壞者中國地方;我越境入俄邊,所壞者俄國地方。得失固不相侔也,俄人須防後路,自不敢一意向前。’多名將,不徒以武力見稱;豐鎬舊家,未有其匹;惜不逢此奇傑,快睹壯猷也。”

左宗棠此一番話僅四百餘字,分析局勢卻字字珠璣,讀之令人不得不由衷地讚歎其智謀、膽略和見識。

(八)

宗棠前述奏對,計有五層意思,試解析如下:

第一,比較英、法等國與俄國之不同處。左宗棠在早年即對西域問題有所關注,二十多歲作《燕臺雜感》時,就有新疆建省的考慮:“置省尚須他日策,興屯寧費度支錢?”

後來,在長沙與林則徐徹夜縱談天下大勢,林將自己在新疆蒐集的全部關乎邊疆、地理和俄國動態的資料贈予左宗棠,並對他將來平定西北邊患、抵禦俄國侵略寄予厚望,以為“東南洋夷,能御之者或有人;西定新疆,舍君莫屬!”。

可以說,二人都是研究新疆及俄國問題的專家,都認為俄國狼子野心,妄圖吞併新疆,較之英法通商貿易,更為心腹大患:“中國之大敵,其在俄羅斯乎?”

第二,不論主戰還是主和,都不能毫無主見,任由列強擺佈。其“敗局中亦非無勝著”的論斷,可謂譬喻得當。

即只要沉著冷靜,果斷處置,在大局無法根本扭轉的情況下,仍然可以在局部範圍內取得小規模乃至中等規模的勝利,至少可以最小程度地減輕己方所受損失。

第三,始壞於不知洋務,繼壞於深悉洋務,何等犀利透徹!不知洋務之人,大多是那些坐井觀天、向來以天朝上國自居的人,他們將英、法等列強視為蠻夷,自欺欺人,一味莽撞,誤國害民。

而所謂深悉洋務之人,則是那些被西方堅船利炮嚇破了膽的人,他們一味謹慎持重,處處忍讓妥協,終至於喪權辱國。

第四,看透了西方列強耍弄手段、愚弄清政府的伎倆,應對策略則應該是:“宜定計於先,而出之從容暇豫。以戰為備,不妨以和為款。”

在如何與西方列強打交道的問題上,左宗棠每每能提出比較正確的對策,這一方面是其見識和膽略,對於形勢發展有著準確的預料;另一方面是他無絲毫私心雜念,只是一心為國。

而李鴻章雖與洋人打交道較多,卻不能深刻洞悉世界大勢,不能知曉列強意圖,遇事左右徘徊,且私心甚重,不能全心為國謀劃,為民族大計考慮。

雖然清末許多賣國妥協政策、條約是清廷首肯同意的,但李鴻章豈能完全脫離干係?此人不背上賣國賊的千古罵名,萬民百姓斷難信服!雖然其本人亦有許多的不得已處,但考其種種表現,永受千古唾罵,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第五,主動出擊,將戰場置於敵國,至少可以牽制其侵略意圖。這雖是多隆阿提出的,但左宗棠很是贊同,實則與其一貫主張不謀而合。既然戰爭不可避免,那麼將戰場引向敵國,攻其後方,恰是最好的防守。

可以說,這樣的戰略思想在清末那個時代可謂鳳毛麟角,很少有其他人提出。左宗棠不僅敢於提出,更下定決心將它付諸實施。

在平息阿古柏之亂後,新疆大部業已收復,但伊犁城仍被俄國佔據。此時的俄國為爭奪克里米亞,與土耳其交戰正酣,但清廷哪敢與俄國直接開戰,先後派遣崇厚、曾紀澤出使俄國進行和談。

崇厚賣國,左宗棠上疏清廷治其罪,認為非通過戰爭無以達至和平,即便是和談也要有堅強的軍事實力作為後盾。“西事艱阻萬分,人人望而卻步,我獨一力承當。”在寫給家人的書信中,左宗棠這樣表露心跡。而那時的他,已近古稀之年。

左宗棠不僅自請軍屯哈密,更將其棺木從肅州運至哈密,向俄國表達出收復伊犁血戰到底的決心。弱國無外交。倘若不是左宗棠率領的數十萬大軍,抱定決一死戰的信念,僅憑曾紀澤一人,怎能說服俄國把已吞進腹中的肥肉吐出來?

誠如蔡東藩先生所論:“外交以兵力為後盾,微左公之預籌戰備,隱攝強俄,雖如曾襲侯之善於應對,能折衝樽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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