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神剪

 南正街有一家名叫“頂上榮光”的髮型屋,老闆葉泰雖然手藝不錯,心胸卻非常狹窄。只要附近有人開理髮店,他都要千方百計擠垮人家才甘心。

誰知這天忽然一陣鞭炮響,就在“頂上榮光”的正對門,竟掛出了一個“剃頭佬”的牌子。葉泰一看氣就不打一處來,這是誰?也不打聽打聽,竟敢在南正街和他叫板兒?

他走過去一瞧,那小小店堂裡站著個戴茶色眼鏡的老頭子,大約七十出頭。葉泰便問老闆在哪裡。老者笑道:“不過是個小小的剃頭鋪,哪敢稱什麼老闆?我就是個剃頭佬,叫我老周就是了。”葉泰哼哼鼻子回到自己的店裡,決定故伎重施,非把這個“剃頭佬”趕走不可。

這天,葉泰店裡來了個剃胎髮的。他眼珠一轉,藉口店裡沒有專用工具,主動將顧客帶到了對面的“剃頭佬”,對那年輕媽媽說:“這位周師傅技術沒得說,您想給孩子怎麼剪都行,包您滿意。”年輕媽媽看老週一大把年紀,不放心地說:“我想將孩子的胎髮剪下來,做毛筆留個紀念的,可不要剪壞了哦!”

老周還沒開口,葉泰搶著說道:“你就放一百個心吧。剪壞一根孩子的胎髮,你叫人將門上的招牌砸了。”而後又轉身對老周低聲說:“我這可是主動給您攬活兒啊,要理不好,您老就說一聲。”

給嬰兒理髮是個難活兒,何況這個媽媽還要將剃下的胎髮留著做毛筆,那就更是難上加難了。他看老周的手平時抖個不停,連專用的嬰兒理髮器都沒有,就想給老週一個下馬威。沒想到老周笑眯眯地說:“包她滿意就是了。”

葉泰在一邊蹺起二郎腿,等著看老周的笑話。他給嬰兒理過胎髮,每一次都是小心翼翼,滿頭大汗。要不,他也不會開出一次50元的高價了。

老周不慌不忙地搬出一張椅子,讓年輕媽媽先到一邊給孩子餵奶,自己將幾樣理髮工具細細用酒精消起毒來。等他忙活完了,嬰兒正好吃足奶,在媽媽懷裡睡著了。老周便給年輕媽媽圍上一條潔白的圍裙,將嬰兒的頭輕輕放在圍裙上,手裡的電推剪就上去了。

說也奇怪,老周的手一拿上推剪,竟一點兒也不抖了,他穩穩地一下一下推著,嬰兒的胎髮就像小溪一樣緩緩流下來。

他一邊剪,一邊隨手將剪下的胎髮整整齊齊碼放在旁邊的盤子裡,對年輕媽媽叮囑道:“你可別把孩子的頭髮弄亂了,用胎髮做毛筆,髮根和髮梢要分清楚。要不,用它寫出的字就沒筆鋒嘍!”

葉泰暗暗吃驚,沒想到老傢伙還真有一手。理完髮,年輕媽媽高興得不得了,老周只收十元錢,她硬是塞給老週一百元。葉泰悻悻然出了門,將嘴巴里的半截煙吐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腳。

沒隔幾天,一個滿臉絡腮鬍的中年人從對面店裡走出來,進了“剃頭佬”來修面。他剛在椅子上坐下,就不冷不熱地說:“我可有話在先,我這臉可不好擺弄,好多理髮師都不敢為我修面,怕我砸了他們的牌子。您老可想好了?”

老周呵呵笑道:“您的鬍子再硬,總不會是鋼絲吧?我要修不好,您立馬將我門上的招牌摘下當柴火燒了。”

老周準備了上十條毛巾。他要用熱毛巾將絡腮鬍捂軟,還要將他的臉皮捂熱,讓皮膚鬆軟,這樣颳起臉來就不會吃力。換了幾條毛巾後,老周將刮刀擦得雪亮,開始刮鬚了。

起初很順手,可剛刮到一半,他心裡突然一震,要不是收刀快,絡腮鬍臉頰上的一個痦子就被削掉了。好在老周刮臉有個習慣,總有兩個指頭走在刀前,怕的就是刮到顧客的痦子和痣什麼的。老周在那絡腮鬍裡細細一摸,心說這傢伙還真怪,臉上看不到一個痦子,鬍子裡竟藏了大大小小好幾個!

老周心裡有了底,下手就更流暢了。只見他手裡的刮刀寒光閃閃,遊刃有餘。沒多大工夫,絡腮鬍就變成了光葫蘆,“明碉暗堡”展露無遺。

絡腮鬍從鏡子裡看到自己那張臉,一時哭笑不得,卻見老周突然手起刀落,一道寒光飛出,絡腮鬍大驚失色,卻見刮刀正紮在旁邊的木凳上。絡腮鬍驚慌地問:“您這是幹什麼?”

老周朗聲笑道:“對不起,習慣了。打小學藝的時候,一天到晚抱個冬瓜練,每次師傅讓休息的時候,我就將刀往冬瓜上一插,時間一長竟成習慣了。”

絡腮鬍忍不住笑了:“那您第一次給人理光頭,是不是將刀插到別人頭上了?”

老周說:“你別見笑,還真差點插上去了。我師傅剛喊一聲‘好’,恰巧那客人的頭動了一下,嚇了我一大跳。後來,我就在旁邊備個小板凳,高興了就扎一下。”

絡腮鬍回到葉泰那裡,葉泰見他毫髮未傷,只得按照約定付他五百元錢。臨出門時,絡腮鬍對葉泰說:“人家硬是比你強,他練的是用刀削冬瓜的童子功,你就認栽吧。”葉泰嘴裡打著哈哈,心裡更不痛快了。

這天一大早,葉泰發現“剃頭佬”裡多了個年輕人。他細細一打量,這不是三年前被自己從這條街上攆走的瘸子小伍嗎?葉泰打聽了一下,原來這小伍現在竟是老周的徒弟,老周馬上要將店交給小伍打理。葉泰牙齒咬得咯咯響:要不拔掉這根刺,他哪還有臉在南正街呆下去?他決定亮亮自己的絕活兒了。

下午,葉泰來到“剃頭佬”,與小伍一見面,就皮笑肉不笑地說:“就憑你那割茅草的手藝,也敢在南正街混,恐怕是膽量超過你的體重了吧?”說到這,他也懶得與小伍糾纏,徑直向老周下了戰書:今天兩人都用一隻手理髮,五分鐘內理完,哪個輸了,哪個摘招牌走人!

老周笑著說:“葉老闆,何必呢,獨羊難養肥,店多生意火嘛。”

葉泰說:“我就這個怪毛病,屬狗,愛吃獨食兒。您贏了,我立馬走人,另找地兒啃骨頭去!”說著,他不容分說,就向幾個等著理髮的顧客問:“誰來?今天獻醜了,理完要不滿意,我賠一千塊,要是滿意,我也不收錢,給我在外唱個好就行!”

見有這等好事,早就有人坐上了理髮椅。外面的人見理髮店裡打起擂臺,都圍過來看熱鬧。只見葉泰將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給顧客理髮。人群裡不時發出讚歎聲。這是葉泰前幾年偷偷練就的一手絕活,幾家理髮店的老闆,都是被他用這手擠對走的。

五分鐘還不到,葉泰就給顧客理完了。那顧客對著鏡子左照右照,連連叫絕,圍觀的人更是一片喝彩。葉泰得意地對老周說:“現在看您的了。”

老周笑笑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這是何苦呢?”

葉泰不耐煩地說:“哪來這麼多廢話,快動手吧!實在不敢,給我立馬走人!”

老周說:“你真要比?”說著,他摘下了茶鏡,葉泰仔細一看,嚇一大跳,老周的兩隻眼球竟像兩顆銀杏仁!周圍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老周這麼嚴重的白內障,竟還能理髮?

葉泰還沒回過神來,老周微微笑著說:“恭敬不如從命。就讓我這徒弟來與您切磋切磋,如何?”話音剛落,小伍就一瘸一拐地上來了。

理髮椅早就坐上了人。小伍準備好工具,同樣將一隻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卻遲遲沒動。正在大家納悶的時候,老周隨手拿了一條毛巾,將他的眼睛遮了個嚴嚴實實,一邊扎一邊說:“既然是瞎師傅帶出來的徒弟,就瞎理一回吧。”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下,小伍動手理髮了。現場只能聽到他手裡的電推剪的發出嗡嗡聲,只見那電推剪就像長了眼睛似的,沿著顧客的頭頂老牛吃草般徐徐推開。葉泰看得雙眼發直,滿頭大汗。

也是五分鐘不到,小伍就理完了,圍觀的人群轟動了。有個老人認出了老周,突然喊了一聲:“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神剪周’啊!你不是退休多年了,怎麼今天又出山了?”

人們哪裡知道,小伍三年前被葉泰趕走後,打聽到神剪周的住處,哭著要拜他為師。神剪周已經年逾七十,眼睛長了白內障,幾乎失明瞭,平常只是遛遛鳥打發時間。見小伍一個殘疾人上門一拜不起,只好破例收他為徒。一年後,小伍還想到南正街開店,老周便為徒弟設下這麼一條計,也算是教訓一下葉泰。

葉泰到底還是沒走,他被老周的一句“獨羊難養肥,店多生意火”的話留住了。只是他再也不敢、也不想吃獨食兒了。眼下,兩家的理髮生意都火了不說,附近還新開了幾家“髮型屋”。老周卻很少來,照舊遛他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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