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科技的贏家、輸家和看家

金融科技的贏家、輸家和看家

科技對金融的衝擊從來沒有像這一次如此的猛烈。1998年12月,PayPal前身Confinity成立,開始了當代科技在金融支付的應用,從此,揭開了金融科技的序幕。10年後,日本人中本聰(Satoshi Nakamoto)發表了比特幣白皮書,以區塊鏈技術為代表的分佈式賬戶技術和加密技術宣告推出。將近20年過去了,金融科技在支付、網絡借貸、股權眾籌和智能投顧等領域已得到了初步的應用,並正深刻地影響著銀行商業模式的未來以及改變著金融系統的生態。今天,在傳統金融的世界裡,人工智能對交易人員、分析師、理財師和合規人員等傳統崗位的替代潛能正威脅著這類就業者的長期生存。面對金融科技這個詞彙,迷茫沮喪者有之,困惑恐懼者亦有之,興奮雀躍者更有之。當年華爾街吸引全球優秀人才的榮耀今天在某種程度上已被金融科技公司所取代。然而,金融科技的本質到底是什麼?它將如何影響金融的未來?傳統金融面對洶湧而來的金融科技又該如何應對?在金融科技到來的時日誰將是贏家,誰又是輸家?這些都是亟待回答的重大問題。

金融科技的本質

金融科技並不是近20年才有的事情,科技對金融的影響從14世紀文藝復興時代世界首家銀行在意大利的誕生就開始了。在近代,1958年信用卡的推出,1969年自動取款機的問世以及多年來通信手段的進步都是科技對金融影響的重大事件。本質上,這些技術的出現,在提高金融服務的便利和改善用戶體驗的同時,降低了金融服務的成本。比如,到1997年2月,美國全國已擁有16萬臺自動提款機。巨大的效率優勢把自動提款機的成本降到了櫃檯人工服務的二十分之一!從此,自動提款機改變了傳統銀行零售業服務的商業模式,但並沒有改變商業銀行的本質。從經濟學的角度看,技術的廣泛應用無非是降低了與之相關的產品成本,其後果往往帶來與該產品互補品(技能)價值的上升和該產品替代品(技能)價值的下降。比如,在自動提款機的應用過程中,和提款機有替代關係的銀行出納員,由於需求的減少,其在銀行工資總成本的比重下降了;而和自動提款機有互補關係的維修技工,由於需求的增加,其在銀行成本總額中的比重上升了。

儘管這次金融科技的衝擊較以往的影響遠為深刻和廣泛,但並沒有改變金融科技的這一本質。無論是金融支付賴以依存的互聯網技術,還是智能投顧所使用的人工智能,這一輪金融科技將降低金融數據的收集、整理、傳輸、分析和預測的成本,而隨著數據成本的下降,依賴這些數據的各種金融服務的成本也會隨之下降。比如,智能投顧在瞬間便能在金融產品的龐大數據庫中,找出適合某投資人獨特風險偏好的產品組合,而依賴理財顧問,同樣的工作或許需要幾天甚至幾周的時間。智能投顧的出現使對與之有替代關係的理財師的需求變得疲軟,從而導致理財師薪酬可能會下降;與此同時,與之有互補關係的、對產品組合相對價值有最終判斷能力的基金經理將會得到青睞。這種此起彼落、輸贏分明的局面一直伴隨著金融科技的命運,它不曾也不會改變金融科技的這一本質特徵。

對傳統金融的衝擊

從歷史上看,科技更多地是促進了金融的進步和發展,而不是取而代之。互聯網出現之後,銀行依靠互聯網技術把“分支機構”延伸到了千家萬戶,從而大大降低了金融服務的成本,減少了對實體分支機構的依賴。通過對技術的引進和消化,傳統銀行的地位不但沒有降低,反而增強了。以往通過兼併和擴大規模降低成本的做法,如今可以通過互聯網的應用而得以實現。上個世紀90年代湧現出的網絡銀行,如美國的第一資本銀行和盟友銀行,並沒有形成對傳統銀行的多大威脅;相反,網絡銀行和實體銀行形成了一個相互依存、互相補充的商業模式:網絡銀行藉助傳統銀行實現客戶需要面對面的全方位銀行服務,而傳統銀行則由於網絡銀行吸收存款的能力,提供與之互補的貸款和理財服務等。再比如,後來出現的P2P網貸,和銀行在中小企業金融服務方面形成更多是互補的關係,而非競爭的關係。例如,根據美國監管的界定,美國的貸款俱樂部(Lending Club)成了銀行專營資產證券化的網絡實體,而不是銀行體系之外的競爭對手。

很多人認為,這次金融科技的影響與以往不同,它的支付技術和分佈式賬戶技術將顛覆傳統的銀行模式,從此傳統意義的銀行可能不復存在。果真如此嗎?支付技術建立在移動通信設備上或穿戴設備上,它幾乎適用任何場合、任何情景、任何支付對象,是一種“無接觸”支付,比電腦上網絡支付更便利、更簡潔、成本更低。事實上,金融科技公司如阿里巴巴和蘋果已經從銀行奪走了相當的支付業務,構成了對銀行支付功能的巨大挑戰。然而,雖然作為移動支付替代品的傳統銀行的支付業務因此而遭到萎縮,但金融科技公司在支付中形成的資金沉澱需要找到應用的窗口,而銀行的傳統業務如理財、存貸都是移動支付的互補性業務。對於那些具備強大理財功能的銀行來說,金融科技公司移動支付的發展正可能是其理財業務成長的新機遇。

同樣,分佈式賬戶可能通過去中心化而削弱傳統銀行的中介作用,對傳統銀行的做市、經紀和其他中介業務造成衝擊。但去中心化的交易不等於是與市場隔絕的孤立交易,也不意味著被交易的金融工具不需要銀行服務。傳統銀行有對客戶需求的全面把握,有設計產品的獨特能力,有經營所需的各類監管牌照。去中心化業務的增長或許減少了市場對銀行中介的依賴,但去中心化的未來可能會推動更多直接交易的實現,從而提出對市場分析、產品定價和量身定製的金融工具的需求,這些與去中心化互補的業務領域恰恰可能是傳統銀行業務的新增長點。

展望未來

多倫多大學阿瓜瓦爾等教授在即將出版的新書《機器預測:人工智能的經濟原理》中指出,人工智能實質賦予了機器的預測功能,隨著與預測相關的成本的降低,能被機器替代的人工預測功能的價值會降低,但與之互補的人的判斷能力的價值將會得到提升。事實上,機器在工作任務界定清晰的環境下,或許比人類更具優勢;但人類在複雜、多變和動態情形下的綜合判斷能力仍然是機器人一時無法替代的。對於傳統銀行來說,在金融科技的衝擊下,如何提升員工隊伍的綜合分析、判斷能力應當是傳統銀行的未來所在。縱觀以往科技與金融互動的歷史,每當科技形成巨大沖擊的時候,傳統銀行的應對一是開發自己的科技能力,二是購併相關的科技公司,使之納入傳統銀行的業務範圍之內。這次金融科技的衝擊也不例外。2013年以來,國內外大銀行、證券公司、資產管理公司紛紛斥資百億美元投資區塊鏈、人工智能和加密貨幣轉移技術等,而直接併購金融科技公司也成了傳統銀行的最新動向。

值得慶幸的是,作為金融科技看客的各國監管當局目前對金融科技普遍抱有審慎和觀察的態度,正努力給金融科技的發展提供一個成長和發展的空間。2015年美國財政部發布了網絡市場信息披露要求,而最近美國一家法院的判決就銀行外借經營執照給網絡銀行一事提出了質疑。美國監管當局的指導思想基本是以金融的本質界定金融科技的業務特性,比如,通過持有傳統銀行股權的網貸被界定為資產證券化業務;而支付公司如果在支付中發生現金滯留則已經成為事實上的銀行,必須獲取金融經營牌照。在英國,監管當局FCA採取與金融科技公司合作的態度以確保對金融科技的創新不受壓制。2016年初,英國政府推出“監管沙盒”對金融科技實行監管試點。而在歐洲,有關支付服務的PSD2將為金融科技公司創造更多的機會,而對傳統銀行來說這可能意味著新的挑戰。2016年4月,中國銀監會、科技部和中國人民銀行聯合發出《關於支持銀行業金融機構加大創新力度開展科創企業投貸聯動試點的指導意見》,為金融科技的發展提出了指導性的方針。

回顧金融業的發展歷史,科技對金融的衝擊只是金融面臨的各類挑戰的一個方面。金融業數百年的演變歷來是經濟、產品、技術、法律、會計以及監管各種力量互相推動和互相制約的結果。20世紀50年代,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馬克維奇金融組合理論的推出導致了基金業在全球的興起;1973年布萊克—肖爾斯期權定價理論的發表開創了期權市場和主動風險管理的時代;1999年美國《格拉斯—斯蒂格爾法案》被正式廢除導致美國超級銀行的誕生;20世紀90年代資產證券化產品、信用違約調換和結構性金融產品的大發展給後來席捲全球的金融危機作了鋪墊;在中國,移動支付普及之快、增長之巨成為金融業演變的大事。這些都是改變傳統金融業的重大事件,而金融業本身歷經演變仍然保持著今天的完整。當今,金融科技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猛烈衝擊著傳統金融的世界,在這樣一個鉅變的時代,只有那些銳意進取的參與者才可能成為贏家,那些故步自封、墨守成規者必定是這場變革的輸家。而這場變革還需要冷靜、審慎的監管機構作為看家。像歷史一再展現的一樣,那些善於抓住這些機遇的傳統金融機構必定會在金融科技的衝擊下重新贏得一片天地,浴火重生。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國際貨幣研究所學術委員,曾任瑞迪安資產保證公司資深副總裁,法國巴黎銀行做市商部首席信用風險官,華爾街資深專業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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