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回李益。
和李益訂親的盧家表妹也住在長安。待李益湊齊了結婚所需的錢後，他先回到鄭縣，準備後續結婚事宜。
這年的臘月，李益又請假到長安來，準備和盧家表妹完婚了。他在長安悄悄找了一個僻靜的住處，不讓外人知道。有個讀書人叫崔允明，是李益的表弟，為人十分忠厚，以前經常同李益在小玉家喝酒，酒桌子上大家談笑風生，十分融洽。他對小玉十分敬重，也十分友好。小玉也時常送些日用物品和衣服給他。崔允明心裡一向很感激小玉，非常關心她和李益的事情，時常盡心地幫助她打聽李益的消息。李益回到長安，崔允明知道後，立即把情況告訴了小玉。
小玉聽了，又怨又恨，咬牙嘆道“天底上竟然會有這樣的事！”她託親友傳信，要李益無論如何到家裡來會會面。不料李益因為自己誤了日期，違背了盟約，如今已另訂親事，雖然知道小玉病勢沉重，內心感到愧疚，但卻狠起心腸，始終不肯去見小玉。他每天清早出門，傍晚才回住處，故意避開找他的人。
小玉日夜啼哭，睡不著，吃不下，想和李益見上一面，卻沒有一點辦法，心中的冤苦和憤怒越積越深，病勢更沉重了。長安城中漸漸有人知道了這事。那些風流人物都感嘆小玉的多情，而有正義感的人士都憤恨李益的薄情寡義。
不覺到了第二年的三月，長安有許多人出外春遊。這天，李益也同五六個年青的朋友到崇敬寺去看牡丹花，大家在西廊上一邊漫步，一邊聯句吟詩。有個京兆人叫韋夏卿，是李益很好的朋友，這天也一同去玩，他熟知李益的情況，非常同情小玉，便乘機勸李益說“這春天的景色多美麗，花草樹木都長得欣欣向榮，只可憐小玉卻一個人悲悲苦苦地獨守空房，李兄竟然忍心拋棄她，實在是個鐵石心腸的人啊。堂堂男子漢，不應該這樣，李兄要好好想一想啊！”
當他正在責備李益的時候，有一個身穿淡黃色麻布衫，手上挾著彈弓，風度瀟灑，服飾華美，身後跟著一個胡人童僕的俠客，偷偷地聽他們談話。過了一會，這人走到他們前面，對著李益抱拳致意說“請問公子就是李十郎嗎？在下祖籍山東，跟公子還沾著點親哩。在下雖然沒有什麼文才，卻喜歡與賢達人士交往。因為仰慕公子的聲名才華，經常想如何才能與公子見上一面。今天真是幸運，能夠在這裡一睹公子的風采。在下的住處離這裡不遠，家中也有音樂歌舞可以消遣，美女八九個，駿昌十多匹，任公子挑選賞玩。希望公子能到在下的寓所坐一坐。”
朋友們聽了，都稱讚黃衣俠客的盛情美意。李益就和黃衣俠客騎上馬，轉過幾條大街，到了勝業坊。李益見這裡離小玉家不遠，不願走過去，便推託有別的事，打算掉轉馬頭離去。黃衣俠客忙說“在下的寓所就在前面幾步，公子就不給一點面子嗎？”說著抓住李益的馬頭，硬拉著朝前走。
走不多遠，到了小玉家的巷口。李益神情恍惚，拉轉馬頭又要往回走。黃衣俠客迅速叫幾個僕人抱住他，朝巷口飛快地跑過去，把他推進小玉家的大門，並立即將大門鎖上。黃衣俠客大聲喊道“李十郎來了！”
小玉一家人又驚又喜，鬧哄哄的聲音在院牆外面也聽得到。
昨天晚上，小玉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穿黃衣的大漢把李益抱進家裡來，把他放在坐榻上後，叫小玉給李益脫鞋。小玉驚醒過來把夢境告訴母親，又自己解釋說“鞋”和“諧”音相同，“諧”是夫妻相會。“脫”是解脫的意思。夫妻相見後解脫，就該是永別了。這樣看來，女兒和李十郎必定還要見一面，見面之後，女兒就該死了。一大早，小玉要母親為她梳妝。淨持以為小玉久病，神思恍惚，對她說的話不大相信，只好勉強給她梳妝。誰知剛梳妝完，李益果然到了。
小玉病倒在床上已有好些日子，身體極其衰弱，連翻個身也要人扶持。這時聽見外面喊"李十郎來了叫，卻突然有了精神，陡地從床上爬起來，換了衣服走到外面，好像暗中有鬼神支撐著一樣。
小玉見了李益，含怒凝視，一句話也不說。她臉色慘白，骨瘦如柴，身子有些搖晃。她用袖子遮住臉，不時回頭看著李益。見到眼前這番情景，滿屋的人無不搖頭嘆息。
不一會兒，有人從屋外端進來數十盤菜和很多名酒。大家感到奇怪，忙問是怎麼回事，才知道是黃衣俠客叫人送來的。酒菜擺好後，大家圍著桌子坐下。小玉側著身子，轉過臉，斜著眼睛把李益看了好一會，然後端起酒杯把酒灑在地上，說道“我是一個弱女子，這樣的薄命。你身為一個大丈夫，卻如此絕情。可憐我青春年華，就將抱恨死去，堂上的慈母，再也不能奉養，人世的歡樂從此也將永遠消失。我滿腹傷痛走上黃泉路，都是你害的。李十郎呀李十郎，我今天就要和你永別了。我死之後，定要變做惡鬼，讓你的妻妾們一天到晚不得安寧！”說著左手抓住李益的手臂，右手把酒杯往地上一扔，撕心裂肺般慟哭了幾聲，就氣絕身亡了。
小玉的母親忙把小玉的屍體抱起放在李益的懷中，要他呼喚小玉的名字，但小玉始終再沒有醒過來。
小玉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李益忽然看見她站在靈帳中，容貌美麗，就跟生前一樣，身上繫著石榴裙，穿著紫色長袍，外披紅色和綠色花紋的披肩，斜著身子靠著帷帳，手裡拉著帶，看著他，開口想說什麼，卻又一句話也未說出，不一會兒，就不見了。
過了一個多月，李益迎娶了盧氏。不過他一想起小玉的事心裡就很傷感，經常悶悶不樂。
五月，李益和盧氏回到鄭縣。這天李益和盧氏剛睡下，忽然聽見帳外叱叱作響，李益吃了一驚，抬眼細看，只見一個青年男子，年約二十餘歲，樣子長得文雅俊美，躲在帷帳後面，連連向著盧氏招手。李益從床上直跳起來，圍著帷帳轉了幾圈，卻又不見那男子。李益自此對盧氏十分厭惡，百般猜忌，夫妻之間變得冷冰冰的毫無情趣。親戚朋友們婉言相勸，李益的疑心才稍有緩解。
約莫過了十日，這天李益從外面回來，盧氏正坐在那裡彈琴。忽然，從門外丟進來一個鑲花有斑紋的犀牛皮盒子，大約一寸大小，上面繫著用細絹做的同心結，正好落在盧氏的懷中。李益打開盒子，見裡面放著兩顆相思豆、一隻叩頭蟲和一點媚藥，都是調情之物，李益立即憤怒地吼叫起來，那聲音就像豺狼虎豹在咆哮，十分嚇人。他抓起琴向盧氏砸去，逼她說出實情。而盧氏對所發生的一切，卻始終不明白。這件事發生後，李益對盧氏動不動就拳腳相加，百般虐待，最後終於告到官府，休了盧氏。
休了盧氏後，李益成天同丫鬟們鬼混。但是，這些女子只要與他同床共枕，他就橫加猜忌，有的還因此被他殺死。
有次，李益去廣陵遊玩，結識了一個叫營十一孃的妓女。這個妓女長得容貌嫵媚，體態豐腴，李益十分喜歡，便把她弄到家裡。每當兩人在一起閒坐的時候，李益總是對她說“在下以前曾在某個地方得到某個女子，後來她犯了某件事，在下就用某法殺了她。”天天說這話，想讓妓女害怕自己，不要做出不守婦道的事。
李益要出門之前，就讓營十一娘睡在床上，用一個大澡盆把她蓋住，四周貼上封條，回來仔細檢查後才打開。
李益還藏著一把短劍，劍刃非常鋒利，他一邊玩弄短劍，一邊用眼睛盯著侍婢們說“這把劍是信州葛溪產的好鐵鑄的，專用來割斷不守規矩的女人的脖子！”
總之，李益對相好過的女子，都要懷疑，以至於結了三次婚，都落得和盧氏的婚姻那種結果，從此永遠失去了歡樂。也算是報應不爽。
選自《太平廣記·霍小玉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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