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雍正年間,湖北黃州府麻城縣有一生員姓塗名如松,娶妻楊氏。那楊氏自幼念過些書,又頗有些姿色,麻城縣眾多才子,莫不傾倒於楊氏含情脈脈的秋波之下。因此街巷很多流言蜚語,越傳越離譜,到最後正經人家都不願與楊氏議婚,楊氏迫不得已,嫁給忠厚老實的塗如松,寄希望於糊塗丈夫仍能容她到處賣弄風情。卻說楊氏嫁到塗家之後,發現塗母家教嚴厲,不但不准她再見舊相好,連族中關係略密的青年男子也不能見。楊氏哪能耐得了這番寂寞。只好成天自怨自艾,拿老實人塗如松出出氣。
卻說有一回,孃家派一大媽去塗家看閨女,正好楊氏與塗如松慪氣,也不梳妝打扮,黃著個臉,原先那飄忽的丹鳳眼腫得如桃核一般,臉上的淚還未乾。那大媽吃了一驚,道:“這豈是原麻城聞名的大美人楊大姑娘?塗家那小子,也不識好歹。楊姑娘配他,真是天鵝下嫁癩蛤蟆了,竟不知投女人所好,弄些好脂粉呀!”楊氏聽後,更放聲大哭,道:“我這輩子嫁到塗家,算是全完了。上有厲害婆婆,下有這麼糊塗夫君,這閨房可讓我怎麼守呀!”那大媽素與塗母私下有些不和,見楊氏道閨房難守,心想:我騙她家媳婦出出醜,算是報了以前的仇了,楊氏這一水性楊花之人,不怕不答應。便道:“姑娘芳齡二八,怎能在這裡耽誤了?依我說,你就多回孃家,塗母也不好說什麼。誰沒有爹孃?就是出嫁的女兒,多回去也是正理。我幫你說,就道楊太太生病,盼著女兒回去一遭。”
塗母雖家教嚴厲,卻是通情達理之人,聽說親家太太生病,忙命楊氏回去看望母親。楊氏喜得直向那大媽磕頭,要了涼水洗臉,在鏡子前梳妝打扮,著實花了幾個小時,又穿上最豔的衣服——只見一個光彩動人的少婦,柳葉眉,丹鳳眼,櫻桃小嘴,眼波欲流。楊氏也不和塗母告別,一徑和大媽上車,回家去了。
自從破了這一個例,楊氏更是每每回家,一去就是半月一月的,而麻城楊家姑奶奶的芳名流傳也廣起來了。塗如松心知其妻行為不軌,卻沒有充分的證據,且天性忠厚,寄希望以後她能改邪歸正,也就由著楊氏了。
一次,塗母為著女兒的婚事,操勞了幾天,年歲已高之人,哪能禁得起這番折騰?楊氏又不管家務,即便在塗家,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每天除梳妝打扮之外,只與小丫環評論張三、李四等風流才子。塗母病倒後,如松很是著急。妹妹又已出嫁,妻子成天像被人勾魂似的,如松便一人飛奔藥鋪,買了些人參、桂圓等滋補品,回來熬湯給他母親喝。這時,楊氏盛妝,款款進到廚房,對如松道:“我母親才派人過來說,因為時令微涼,她昨天有些不適,盼我回去呢!”如松道:“母親病了,你好歹是兒媳,過來幫著小丫環做午飯吧。”楊氏冷笑道:“我這身衣服,能下廚嗎?我做得臉面烏黑回孃家,豈不被笑話?”
塗如松本來就在火頭上,一聽這話,更是火上澆油,道:“你與誰勾勾搭搭,你道我都不知道?你這媳婦不像媳婦,卻比娼妓好不了多少!我今兒打死你,也不過是我抵命,總比塗家以後養好多不知姓李姓張的王八蛋子孫強!”
塗如松捋袖揮拳要狠狠揍她一頓,楊氏沒料到丈夫竟以拳頭相向,早已氣怯,忙逃之夭夭,不知所往了。
這邊如松想:這賤妾必是回孃家,我且等母親病好,再好好收拾她。但楊家又遣人催女兒回去。如松心裡納悶,只當楊家故作聲勢。楊家見女兒不在塗家,將此事告到官府,如松這才著了急,也將此事報到官府,楊氏有一弟,名五榮,素性好生事,懷疑姐姐是被塗如松殺了,便暗地裡到處查訪。
一天,楊五榮來到麻城郊區一個叫九塘口的地方,碰到有名的地痞無賴趙當兒。趙當兒見居然有人向他打聽真實情況,得意非常,捏造了一長段故事欺騙楊五榮。他故作正經地說:“這事我隨便不敢說,只是你姐姐死得冤,你又是她親弟弟,我不得不告訴你。”遂把他如何從塗家經過,如何聽見屋內有吵架之聲,如何聽見一聲慘叫,最後如何舔破窗紙,看見楊氏躺在血泊中,塗如松滿手是血,胡亂編排了一遍。楊五榮道:“兄弟必為姐姐報仇。”當下拉了趙當兒做證人,去縣裡控告塗如松殺妻。因為塗如松不過一個文弱書生,趙當兒又說看見如松的小兄弟陳文也在場,估計是兩人一起殺的楊氏。時為麻城縣知縣的湯應求傳訊塗如松和塗家鄰里,都道如松斷不可能殺妻,既無確鑿的依據,此案也就擱到一邊,未曾了結。
這時,趙當兒父親主動到縣裡說明他兒子的真實情況,希望不要因為他兒子的無賴連坐了他。湯知縣撫慰了趙當兒父親一番,只是楊氏還不知下落,此案還得繼續查訪。楊五榮胡說楊氏被塗如松所殺並沒有根據,在湯知縣的嚴厲訊問下,早已啞口無言了。為了推卸責任,他招供出給他這番胡言撐腰的本縣秀才楊同範。按照慣例,湯知縣上報州府,將楊同範的功名革去,同時下令緝捕楊氏。
卻說這楊氏其實躺在與她原先通過奸的馮大家裡,原以為只需躲藏一個兩個月,等塗如鬆氣消了,依舊可以同去的。再說與馮大是老情人會面,自然卿卿我我,恩愛不同一般。但好景不長,只聽外面風聲越來越緊,馮大母親開始害怕了,有一天把馮大叫到房間裡,道:“楊氏藏在這裡,已有一個多月了,終不是個辦法,外面官府緝査她,我們家又何苦幹涉到其中呢?”馮大貪戀楊氏美色,拿不定主意,馮母又許以給他儘快娶一房媳婦。馮大想楊氏畢竟為他人妻,且事已急矣,窩藏官府通緝犯之罪擔當不起,就於當日晚上徑入楊五榮臥室,道如此這番。楊五榮聽說其姐未死,當時就傻了。若馮大招供出去,楊五榮會因為誣告而反坐的。
馮大道:“我也不願把你姐姐招供出去,你若尋個妥當地方,把你姐從我家挪出來,我便一個字也不透露。”楊五榮忙找到楊同範,說如此如此。楊同範沒想到居然有人把一個妙齡女子白白地往自己家裡送,喜逐顏開,道:“我是縣裡堂堂的秀才,我家裡要是官府敢來搜,我白當一輩子的秀才了。”又指房中夾壁道“你姐姐若藏於此處,則天翻地覆,也傷不著一根毫毛了。”
馮大回到家中,催促楊氏梳妝動身。楊氏熟知楊同範不過一個衣冠禽獸,躲入他家會備受蹂躪,只是求馮大留她。馮大怎麼也不肯,楊氏想著身為官府通緝,情夫又不顧以前情義,只好隨著五榮住進楊同范家,楊同範以楊氏恩人自居,對楊氏如小妾一般,楊氏雖水性楊花,此般處境卻斷非她所料,倒是楊家娘子時常關心體貼她,兩人情同姐妹。
這樣過了一年。此案一直懸而未決,倒慢慢鬆了。但楊氏還只能躲在夾壁中,時常楊家娘子過來做針線聊天,談起春江水暖,楊氏不覺潸然淚下。不用說出去,就在廂房後院中逛都被楊同範禁止。一年中見到的男子也只有道貌岸然卻極卑鄙下流的楊同範一人。楊氏開始想她的糊塗夫君了。楊家娘子每每安慰她,並命小丫環將園中新開的四季花朵,供養在夾壁內。
卻說有一次,地保發現河灘邊有一具死屍,報請湯應求前往驗屍。其實,這是鄉里一家姓黃的僮僕身亡,被埋到河灘邊,因為死屍埋得比較淺,野狗爬出來啃吃,丟棄在河灘上。湯應求趕忙前往驗屍,但路上碰到雷雨交加,只好中途折回。
卻說楊氏和楊家娘子正坐在夾壁中,聽著雷雨聲,感嘆春去夏來,楊同範笑吟吟地進來,挽著自己的秀才衣襟道:“這下我的功名保全了。”之後,又色迷迷地看著楊氏,低聲道“這小女子如後院之花,為我楊同範一人獨享了。”可憐楊氏心知楊同範的陰謀,卻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楊同範走後,楊氏細細地和楊家娘子哭訴塗如松的好處,楊家娘子也陪了許多眼淚,但事到如今,兩個弱女子只好互相安慰而已。一時雷聲大作,風聲如鬼號。
這裡楊同範馬上找到楊五榮,說湯應求驗河灘屍未遂之事,唆使他假認屍首為其姐楊氏的屍體。楊五榮從來沒有主意,不過為楊同範操縱的傀儡而已,哪有不同意的?當下,楊五榮到縣府,道死屍實為被塗如松殺害的楊氏。
楊同範又找到仵作李榮,拿十金賄賂他,道:“老兄只需驗為女屍,十金唾手可得。”李榮斷然不收,道“兄弟一是一,二是二,若河灘屍首實為女屍,則無十金,兄弟也驗為女屍;若為男屍,百金也賄賂不了我。”楊同範見此人正直,只好拿十金回來。
這麻城大雨下了兩天才歇,湯應求再去驗屍的時候,屍體已經腐爛得無法辨認了。湯知縣便按官府常例,買棺入殮,又立一塊木牌令人認領,楊同範和楊五榮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被錯過,哪裡肯依。當下,兩人夥同幾十個同黨,到收屍的現場,指名道姓地控告現任縣令湯應求接受賄賂,連屍也不驗。楊五榮甚至大哭,叫他姐姐死得冤枉。湯應求喝令安靜時,眾人鬧得更兇了。一群年輕力壯的無賴,圍住湯應求的轎子,把轎伕們打得鼻青臉腫,不讓湯應求回府。
這事傳到地方長官總督邁柱那裡。邁柱委派廣濟縣縣令高仁杰去重新驗屍,高仁杰不過是一個廣濟縣的試用縣令,垂涎湯應求的麻城縣縣令職位久矣。楊同範聽說此事,大喜,忙去賄賂高仁杰手下的仵作薛氏,薛氏居然昧著天理良心,謊報河灘上的屍首實為女屍,而且肋部有著很深的刀痕,刀口與平常使用的菜刀刀口一般大小。楊五榮、楊同範等人有了證據,非但告塗如松殺妻,把湯知縣受塗家賄賂,仵作謊報驗屍結果,文書李獻宗又玩弄文字遊戲等罪狀一併告了上去。邁柱其時年歲已高,把罪狀仔細地看了看,覺得楊同範和楊五榮言之有理,加上湯知縣為人正直,在前次黃州府另一案中,與邁柱就已有隔閡。但那案件最後還是湯應求所言有理,邁柱口上雖不好說什麼,心裡卻有些恨湯不給他面子,讓他這麼一個堂堂的老總督在眾人前丟醜。
邁柱便決定彈劾知縣湯應求,命高仁杰審理塗如松殺妻案,高仁杰馬上下令拘捕塗如松。如松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加以殺人罪,更別說殺妻了。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他與楊氏,雖素不和睦,但分離了一年多,如松著實挺想念楊氏的,如今讓他承認他殺了楊氏,他是萬萬不肯的。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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