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鬼作證

「傳奇」鬼作證

山東即墨縣於家莊有個叫於大郊的人,是當兵的出身。於家在興州右屯衛有個族人叫於守宗,就在右屯衛當兵。這名兵士的位置是在明洪武年間由祖上傳留下來的。

族中人對這一名兵士,要資助他銀兩,叫做軍裝盤纏。講好了幾年收一次,這已經成了一個規矩。這一年是明萬曆二十一年,於守宗因為職務丟不開,便叫家丁楊化去即墨祖籍幫他收這份銀錢。這楊化為人忠厚耿直,曾多次到即墨去過。因此,叫他去即墨是再合適不過了。

楊化收拾停當,騎上自家餵養的一頭老驢,便動身了。不到一天,到了即墨,他就住在於大郊的家裡,然後到各家各戶去收款。經過幾天的奔走,陸續收了幾兩銀子,在身上藏著。

正月二十六日,正逢鰲山衛趕集,十分熱鬧,於大郊約楊化去趕集,楊化也覺在家無聊,不如到集市上去走走,於是便把銀兩纏在腰間,騎上驢子,與於大郊同去鰲山衛趕集。

他們在集市上轉了一會,覺得腹中飢餓,楊化就對於大郊說,“大哥,我們到飯鋪裡吃點東西再說。”於大郊是個好酒之人,便滿口答應,他們來到尹三家酒店,要了兩碗燒酒,便大喝起來。

山東的酒店,沒有什麼下酒的好菜,無非是兩碟大蒜、幾個饃饃。好在楊化是從北邊來的窮苦軍士,只要有酒喝,其他就不在乎。這尹三店中的酒是當地有名的黃燒酒,味道正,但勁卻很大,楊化貪喝,加上於大郊相勸,不一會他已爛醉如泥。

到了傍晚,楊化仍醉得頭暈腳軟,行走不得。於大郊勉強將他扶上驢背,又用手扶著他,艱難地往家裡走。好容易走到了衛北石橋子溝,楊化在驢背上打盹,只聽“啊喲”一聲,便從驢背上翻跌下來。楊化睡眼惺忪,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於大郊道“看來這驢是騎不成了。咋辦呢?只好在這裡先睡一下吧。”楊化哪裡曉得他說些什麼,他已經鼾聲如雷,,睡得不省人事。

這也怪了,於天郊是個好酒貪杯的,楊化醉了,他卻不醉,這是為何?

原來,於大郊見楊化收得銀兩,都帶在身上,因此早有奪他銀兩之心,故意把他灌醉。如今見他醉成這個樣子,正是個奪財的好機會。要是碰上個心腸不太狠的人,奪了他的銀錢,等他醒來,謊說是路上失落了,料他也無可奈何。可這於大郊卻是個心狠手毒的人,他料定楊化是個外鄉人,人生地不熟,沒有一個相識的人,即使將他謀害了,也無人過問。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驢子的韁繩解下來,活活把楊化勒死了,然後取下他腰間的銀兩。可憐為了幾兩銀子,就活活害了一條人命!

於大郊勒死楊化後,想道“屍首若留在這裡,天明後必然被人看見,就會惹出麻煩,只有將他……”他把楊化屍首馱在驢背上,趕到海邊,離於家莊約有三里地,便把楊化屍首拋入海里,牽著驢準備回家。

但又一想,這驢是楊化騎過的,有人認得,如留在我家,被人問起,如何解說,不如把它放了。於是將它趕到一個山坡上,取了韁轡,那驢叫喚幾聲,便不知奔到哪裡去了。

過了十多天,於大郊原以為楊化的屍體已漂去十萬八千里了。誰知那屍體被潮水衝上衝下,竟然漂到於家莊的海邊沙灘上。後被保正於良等人發現,就稟報即墨縣衙。即墨縣李知縣受理此案後,因不知死者為何處人氏,亦不知因何落水,只聽保正於良說屍體頸上有繩痕,想必是為人謀害。李知縣一方面通令訪拿兇手,一方面則到城隍廟去虔誠祈禱,盼神靈顯示,務期早日破案。

二月十三日,於家莊一戶居民叫於得水,他的妻子正在家中碾米,忽然跌倒在她,於得水慌忙將她扶起。半個時辰後,於妻猛然站起,緊閉雙眼,口中卻不住叫道“於大郊,還我命來!還我命來……”

於得水見妻子這般模樣,十分驚詫,問道“你是何方冤鬼,為何來此作怪?”李妻接口道“我是來討軍裝銀的楊化,在鰲山集被於大郊灌醉,到了石橋子溝,他就用韁繩將我勒死,拋進海中。我家裡還有哥楊大,妻子張氏,以及二男二女,俱在薊州老家。我怕於大郊逃走,特來相告,我要與於大郊對質!求官府為我申冤報仇。”於得水聽罷,不禁埋怨道“你被謀害,與我家何干,為可來纏擾我妻子不放?”於妻又說道“你妻賢惠,暫借她的貴體,我好有個依附,才能與那於大郊對質。待我冤申以後,自然離去,不再騷擾你家。請為我報知地保,感恩不盡。”於得水無奈,只好去報知保正於良。於良哪裡肯信,要親自到於得水家看個究竟。於良來到於得水家,見他妻子的確神魂顛倒,剛才楊化說的那些話,又說了一遍,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於良又去找了一位年高的老人和地方小甲都來看過,李妻前後所言完全一樣。

於是,於良帶領眾人擁至於大郊家,對於大郊叫道“你乾的好事!今有冤魂在於得水家,你敢不敢前去當面對質!”

於大郊心中有病,一聽這話,大吃一驚。但卻裝得鎮靜“這是說哪裡話?有什麼冤魂在於得水家?簡直是胡說八道!去就去,我怕什麼!”

到了於得水家,於妻一見於大郊就怒喝道“於大郊,我與你有什麼冤仇,你卻奪我銀兩,謀害於我,我被你害得好苦喲!”於大郊自恃無人作證,反罵道“呸!哪個謀害你?我看是見鬼了!”李妻又言道“你還想抵賴!你用驢韁勒死了我,又把我馱至海邊,丟進海里,你奪我二兩八錢銀子,別以為你可以快活了。你快把銀子還給我,不然我要咬你肉,方洩我心頭之恨!”於大郊想不到於妻說出了銀兩數字,一時嚇懵了,啞口無言。

於良等一見這情景,十有八九這案子是與於大郊有關,便將他綁了,在他家取出軍裝銀二兩八錢,連贓帶人,押送到縣城。

一路上,於大郊又使上了壞心眼,他知道自己有罪逃不了,不如多攀它幾個,他們家人送飯來時,我好歹也可以得些充飢。於是就將本莊的於大豹、於大敖、於大節攀了進去,說是這三人是與他同謀犯罪的。於是,於良又將這三人拘捕,一齊送縣。

李知縣聽了於良等人稟報,便傳於得水之妻前來縣衙,與於大郊對質。於妻所言句句均為楊化語氣,咬定了於大郊謀害。李知縣也覺可信。但對訴詞中的於大豹等三人為同謀,甚為不解,遂審問於妻“於大豹等三人是否與於大郊同謀?”於妻言道“謀害我者,只於大郊一人。”李知縣大怒,嚴審於大郊,才吐出真言,於是便將被誣陷的三人釋放。

第二天,李知縣親自押著於大郊到海邊去檢驗楊化的屍體,屍體頸上確有繩勒之傷,於是回到縣衙,錄取犯人、人證和口供,定於大郊死罪。李知縣又對於妻說道“這案子還須解送上司,你可不能改口。”

於是即墨縣擬就文書,連人一齊解送府衙。

知府看了案卷,甚是稀奇。世間哪有此等事情,難以相信。後來經過堂審,與縣裡所審無異,但覺有些不合常規,無法批准,只好將全部案卷轉呈督撫孫軍門定奪。

孫軍門看了案卷,不以為然,心中懷疑:於妻乃一個普通婦人,竟作鬼語,如何能據此定案?焉知這其中沒有詭詐?於是便升堂親自審問。孫軍門問於妻道“你是哪裡人?”於妻答道“薊州人。”孫軍門叫地保來問道“於妻明明是即墨人,她怎說是薊州人?”地保道“於妻是即墨人,但附在她身上的遇害人楊化,卻是薊州人。”孫軍門再問於妻“你叫什麼名字?”於妻道“小的叫楊化,是興州右屯衛於守宗名下的一名兵丁。”接著便把來即墨討軍裝費、被於大郊謀害之事說了一遍,其聲音宛如北邊男子說話的語音。孫軍門聽完後,也不禁驚異世間果真有這等奇事!於是在案卷上批示。由按察司複審詳報。

按察司接到案卷後,轉發給管理刑廳的劉同知複審。

解官將一干人犯帶到府衙,於得水向劉同知哭訴道“小人妻子久為楊化冤魂所附,身拘官衙,輾轉勘問,已經月餘。我幼子尚在哺乳之中,今失母養,實為可憐,望求老大人作主,將小人之妻放了,救命之恩,終身不忘。”劉同知見他說得可憐,也十分同情。“你妻受累,我亦憐憫,只是案情如此,我亦為難。本府當竭誠審理,解脫你妻子所受牽連。”於是,他傳於妻上堂,問道“你是於得水之妻,還是楊化?”於妻答道“小的是楊化。”劉同知道“如今你的冤已雪了,仇人也已拘捕,你可曾知曉?”於妻又答道“小的知曉,多謝老大人恩典。”劉同知又道“你可知曉,你雖然口稱楊化,你的真身卻是於得水之妻李氏。”於妻又答道“小的知曉。雖小的冤仇已報,但卻無家可歸,只好在此住下。”劉同知大怒“一派胡言!你冤既雪,就該依附你自己骨骸,怎能賴在人家妻子身上?令你速速離去,不然我就將你痛打!”於妻聽說要打,拔腿就走,劉同知叫人把她拉回喝道“我叫的是楊化快快離去,沒有叫你走呀?”於妻叩頭道“小的自去就是了!”於妻說完,又起身要走,劉同知拍桌大喝道“真是可惡,來人,與我重重地打!”

皂隸一聲吆喝,把刑具竹片在地上打得震天價響,只見於妻一跤跌倒,皂隸喚她,一聲不應。又叫她“楊化”,依然不應,於妻雙目緊閉,面色如灰。

於得水一看妻子這般模樣,慌了手腳,咐在她耳邊,連聲呼叫,毫無反應。於得水顧不得公堂威風,抱著妻子放聲大哭。劉同知一看這情景,也奈何他不得。這時於妻四肢搖顫,汗水如雨。過了一個多時辰,忽然張開眼睛,看見公堂之上,盡是陌生面孔,不禁驚呼道“我乃於得水之妻,怎麼會在這裡?”頓感在人眾面前,十分羞赧,不禁用袖掩面。

劉同知見她這般舉動,知道她已恢復本性。問她可曾知道什麼,她卻說道“我正在家中碾米,不知為何來到此地。”再問她有關事情,她一概不知。劉同知令於得水扶她回家調養。

第二天,劉同知再次複審,以便定案。因於妻在案卷中的名字未除,必須受審。可於妻怎麼也不願再上公堂。她哭訴道“早先是在夢裡,當場出醜,如今已經清醒,一個婦人,怎能在公堂上拋頭露面?”於得水勸道“你若不去,最後難於定案,必將累及我身。”於妻無奈,只得跟去。

於得水向劉同知哀求“吾妻已恢復原性,早先楊化附身,已作證獄,今楊化已去,求大人免訊吾妻。”劉同知深感其異,遂縣文上報“楊化冤魂已散,理令釋放於妻歸家。於大郊謀害已有真贓,不須別證,秋後處決。”

於得水領妻回家後,一日晚,忽得一夢,見楊化前來謝恩“久勞賢妻,無可為報,只有叫驢一頭,現在你家門口,請收下,權當謝意。”於得水次日開門出去,果見那頭驢子站在門口。神乎!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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