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馬連良漢奸案」始末

馬龍

馬連良是當之無愧的京劇泰斗,可在所謂的政治立場方面幾近“白痴”。既不能審時度勢,又不會見風使舵。除了鑽研戲劇業務外,對政治運動的意義向來知之甚少,更不可能主動積極地參與其中。這令他在後半生中不斷地蒙受冤屈。所謂“馬連良漢奸案”就是其中的一件。

1937年北京淪陷後,為了應付大小漢奸的演出邀約,馬連良是能躲便躲,能扛就扛,可有一樁演出則實在扛不過去了,也給他的心靈上留下了永遠的痛,這就是1942年的“東北之行”。

1942年的一天,馬連良得知奉天“回教學院”欲購置一所日本人辦的日本學校——鍋山女子學園,把日本人趕走,變成中國人辦的中國學校,專門招收中國學生,繼續實施中文教育,但傾沈城回胞之力也只能湊集5萬元,與所需之款相去甚遠。他聽後表示大力支持,並決定參與這一義舉。馬連良決定赴奉天為“回教學院”籌款演出之事,被在北京主辦《三六九》畫報的朱復昌知道了。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馬連良漢奸案”始末

《三六九》畫報

朱復昌以報人的身份與梨園界的人士整天廝混在一起,相互熟稔,大家都把他當朋友對待,沒有戒心。實際上此人已效忠日偽當局,是個十足的文化漢奸,其主要任務就是配合日寇在意識形態方面的政策做宣傳,監視文化藝術界的動態併為其主子出謀劃策。當他把這一消息彙報給他的頂頭上司、日本人山家少佐時,山家心中不禁大喜。

日軍佔領華北之後,在北平設立了一個主管演藝界的機構,名為“華北演藝協會”,它的背後就是日軍報道部,其主腦就是山家,朱復昌身兼該協會的駐北平辦事員。因“滿洲國”的“三·一國慶節”即將臨近,此次正逢“建國十週年”,“滿洲國”方面要求“華北演藝協會”找一個高水平的劇團前往新京(長春)做祝賀演出。馬連良的扶風社要去瀋陽為“回教學院”義演這件事,給山家找到了一個可乘之機。正好可以藉此機會移花接木,幫助自己完成任務。

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馬連良漢奸案”始末

偽滿洲國“國慶”十週年會場

馬連良演了半生“忠孝節義”的戲,他深知此行意義。本來是次簡單的籌款義演,現在已演變成“祝賀演出”,收入可能比以前想象的要多,可“漢奸”的罵名也就從此背上了,這是他當初答應奉天阿訇時所始料未及的。近期馬連良終日與文人吳幻蓀、翁偶虹、徐凌霄等人一起研究劇本,廢寢忘食。當他把朱復昌的原話與友人講過之後,大家的意見就是用一個“拖”字,能拖多久拖多久,拖過了3月1日再說。

夏季到來之後,戲班都會停演一段時期,休息調養,沒人出外演出。山家和朱復昌等在上峰的壓力之下,終於忍無可忍,惱羞成怒了,再拖下去自己的紗帽也要搬家,於是使出了既野蠻又陰毒的招數。

就在夏天的一個下午,豆腐巷馬宅裡象往常一樣平靜,馬連良正在西跨院裡吊嗓子,朋友們靜靜地坐在周圍,欣賞著平日演出基本不露的《烏盆記》。突然,朱復昌帶領著幾名全副武裝的日本軍人闖進馬家的院門,各有兩名荷槍實彈的日本兵把住了前後門,其餘人等不容分說徑直走進了馬家的南客廳。

其中一名年輕的軍人把自己的上衣脫得精光,在地下放了一張白布盤腿坐在上面,又在自己的腰間纏繞了幾圈白布,用一把日本戰刀對準了自己的腹部準備剖腹自殺。另一個鬼子站在他旁邊,面目猙獰地舉起另一把戰刀,準備在剖腹者無法對自己下狠手時,幫助他完成使命。這一對凶神惡煞的突然到來,對生活在文明古都的馬家人來說,如同“活見鬼”一般,一個個都被驚得目瞪口呆,渾身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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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戰時期,日本軍人受“武士道”精神的感染,流行切腹

這時朱復昌正式傳達“皇軍”的“旨意”:“今天如再不答應赴東北演出之事,皇軍在此地實行‘死諫’,當場剖腹自殺,血濺馬宅。”悲天憫人的馬連良被這群教化不開的野獸行為鎮住了,他知道這些沒有人性的傢伙什麼事都幹得出來,如若不同意赴東北演出,日本兵一定會切腹自殺,藉此生事。自己院中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不懂事的孩子,以及與此不相干的友人同事等。日本人為了報復,全院這幾十口人的性命將危在旦夕。為了保護他們的生命安全,考慮到扶風社全體成員的生存,馬連良只得犧牲自己的名節,以身飼虎。在日本鬼子的脅迫之下,被逼無奈地同意了東北之行。人的自由被鉗制,人的思想被禁錮,人的尊嚴被玷汙,這就是亡國之人屈辱的命運吧。

1942年9月,扶風社一行四十多人乘火車前往東北巡演。1942年11月初,馬連良的扶風社在瀋陽連演十天大戲,場場爆滿,為“回教學院”籌得資金25萬元。回京以後馬又捐助了10萬元,共計捐獻35萬元。最後以40萬元的代價,購得鍋山女子學園的地皮及校舍。即現在的瀋陽市光榮街53號,瀋陽市回民中學現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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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連良捐助的奉天回教文化學院校舍及操場

回教文化學院舉行籌款義演以外,沒有為任何人或機構做過義演,全部都是營業性演出。然而無恥的偽滿當局及其所控制的宣傳機構,為了達到給“滿洲國”粉飾太平的目的,在“三·一國慶節”過了七個月後,厚顏無恥地說馬連良的扶風社是為慶祝“建國十週年”而來。把“華北演藝使節團”的名義強加在馬的頭上,使他成了偽滿反動宣傳的犧牲品,也為日後奸小之輩設計陷害他留下了伏筆。

1946年,一出“馬連良漢奸案”的大戲逐漸拉開了帷幕。國民黨高官做後臺老闆,負責全盤策劃。由位於東華門東興樓飯莊附近的“稽查處”為班底,特務李國章唱主角,出面蒐集 1942 年冬馬連良扶風社去東北演出的“材料”。在偽滿宣傳的基礎上再添油加醋,把這次以捐資助學為目的的巡演,說成是由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官方派出的使節團,專程為慶祝偽滿建國十週年而去演出的。把日偽強加在馬連良扶風社頭上的“華北演藝使節團”的帽子,巧妙地偷換成“華北政務委員會演藝使節團”,這樣馬連良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官方”的代表,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漢奸”。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馬連良對媒體發表公開講話以正視聽,他說:“在汪精衛高呼和平的時候,我唱了劈頭就罵主和漢奸的《春秋筆》,在小鬼子抓勞工最緊張的時候,我唱了鼓舞農民反抗敵人的《串龍珠》,一次兩次受到警告,特務漢奸的手槍、辱罵,時時出現在我的面前耳畔。除了回教中學的義演外,實為營業性質,從未有為敵偽宣傳,亦未在何處參加敵偽慶祝,希望國法能有一個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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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連良親筆書寫的座右銘

這時上門來的國民黨官員,多數懷有乘機敲詐或落井下石之心。有人說能在北平手眼通天,有人說可去南京打通關節,其目的就是索要“活動經費”,然後一去不歸。有些更加寡廉鮮恥的人,直接指明要某一套傢俱或某件首飾,貪婪的嘴臉暴露無遺。馬家這邊開始傾家蕩產般地變賣家財並換成金條,由夫人陳慧璉出面,施展她的“外交”才華,北京、南京、上海等地穿梭不停,直接找到了蔣夫人宋美齡和全國回教協會會長白崇禧等官員,要求還馬連良一個清白。

“妝敬、文儀、門包、潤筆”等自然也花費不菲。

馬連良以“保外就醫”的身份整天軟禁在家中,不能自由活動,等候案件的審理結果。閒來無事時,給侄子馬榮祥說說戲,聊以排遣心中的鬱悶。

官司打了近一年左右,馬家除了剩下一所空空如也的南寬街大宅院外,財產蕩然無存,還欠了一屁股的債。最後河北省高等法院的結案陳詞是:經查明,偽華北政務委員會委員長王揖唐執政時期並沒有官方派出過“使節團”的底案,未發現有漢奸確證,查無實據,不予起訴。這一天是1947 年 6 月 26 日,在家中軟禁了一年多的馬連良終於得到了解脫,恢復自由。

一年來不知去向的許多國民黨官員又都“冒”出來了,一個個以道喜為名,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強迫馬連良為他們唱“道謝戲”。以打官司為由的敲詐暫告一個段落之後,以唱“義務戲”名義的明搶又開始興風作浪。劫收大員們覺得馬連良雖然家徒四壁了,但他身上的藝術則是一座取之不盡的寶藏。於是,他們以各種名目強迫馬連良唱“義務戲”,而所得的善款則都成了他們的囊中之物。

開始還巧立名目,稱為“北平難民籌款”、“國民黨北平黨部特別捐”等義務戲。沒有了名目後,竟恬不知恥地稱為了什麼“淨生生物調查所”、“私立女子西畫學校”、“裝甲兵半月刊”等籌款,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搞得馬連良躲無可躲,藏無可藏。正如晚唐詩人杜荀鶴在《時世行》中描述的那樣:“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徵徭!”

本文摘編自《不信東風喚不回:我的祖父馬連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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