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醫丁光迪談升降法的臨牀應用體會

名醫丁光迪談升降法的臨床應用體會

升降之論,臨床應用最多,亦最關緊要。《素問·六微旨大論》有曰:“天氣下降,氣流於地;地氣上升,氣騰於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變作矣。”這是就自然界的升降出入為言。李東垣指出:“夫人之身,亦有四時,天地之氣,不可止認在外,人亦體同天地也。”(《蘭室秘藏·婦人門》)

所以,在臨床上有從心腎言升降的,探討水火之既濟未濟問題;有從肺腎論升降的,研究真氣之上下出納問題;有從肝肺闡述升降的,說明左右為陰陽之道路問題;有從脾胃論證升降的,追本清濁之氣的在陰在陽問題。今就應用升降法論治脾胃病談個人臨床體會。

脾氣上升,胃氣下行,升降相同,則一身通泰;否則反順為逆,清氣在陰,濁氣在陽,上逆與下陷,都能成病,而脾氣之上升,需要少陽甲膽為之升清;胃氣之下行,亦需要庚金大腸為之洩濁。臨床所見,如胃痛、洩瀉、婦女崩漏等,往往以此法治之,能夠獲效。

一、胃氣宜下行

1.胃痛病,例如肝胃氣痛,一般治法是,疏肝和胃止痛,用柴胡疏肝散,對有些無效病例,究其因,大都是重於疏理氣滯,而略於和降胃氣,有失“升降相因”之妙。

劉某,女,40歲,工人。

胃脘痛已六年。病起情緒失暢,厭其專業,漸致脘痛時作,脅肋脹,欲得噯與矢氣,飲食乏味,大便不順,月經愆期。經用疏肝和胃止痛方藥,初頗見效,以後屢用此法,反見脹痛更甚,噁心兀兀,胸部燥熱,煩不安寐,口澀便艱。脈弦,舌紅,苔薄黃膩。證屬肝胃不和,氣滯挾以胃逆。

前醫診斷無誤。治不見效,分析其因有:①升散之藥用之過多過久,致耗氣傷陰;②徒求止痛,亦違“痛隨利減”之義;③雖屢更方,用藥總是升多降少,乖於升降相因之宜。

擬用疏洩通降方法,改以黃連溫膽湯為主,順降胃氣,所謂“逆者折之”、“上者下之”,首先挽轉逆上之勢。加薄荷葉伍黃連,疏洩心肝之火,亦寓“實則瀉子”之意。再用桃仁、蔞仁(玄明粉5克同打)、旋覆花、白芍、枳實和肝之絡,斂氣之逆,以鹹苦寒之藥,補救辛香過多之弊,且能潤大腸而洩濁氣。藥後頗見效機,下氣頻仍,大便通順,上逆諸症頓減。以後稍事出入,鞏固療效。

臨床上時遇膽囊炎、膽結石病人,呈胃痛肝胃氣滯證,常仿此法,加重疏洩通降之藥,亦屢見效。

2.胃痛病,確診慢性萎縮性胃炎,常用沙參麥冬湯出入,養陰和胃止痛。對有些失效病例,分析原因,每每是顧陰有餘,通腑不及,胃氣失於下行。

魏某,男,64歲,離休幹部。

胃脘痛多年,確診慢性萎縮性胃炎四年,近年又患慢性降結腸炎。常胃脘作痛,脘腹痞脹,喜按摩,口作幹,納尚可,乏味。大便艱行,便後則脘腹痛脹減。前醫用養陰和胃止痛治之,胃痛減輕,但脘腹脹,噯與矢氣、大便不暢如前。舌質嫩紅,無苔,脈細滑。證屬胃氣鬱滯,脾約津傷,虛中有實,治以脾約麻仁丸,改湯加味,取六腑以通為補之義。

方用脾約丸六味,厚朴、大黃二味用量減半,加沙參、麥冬養胃陰,橘皮、川楝子理氣滯,醋炒五靈脂、炙蜣螂蟲消痛脹,以增通利大便之功。藥後三週,大便順下,脘腹脹痛減,飲食睡眠好轉。停藥後因勞累,致舊病復發,再用前方見效,調治月餘,康復出院。

臨床上慢性萎縮性胃炎,胃竇炎病日見增多,而且多數是中年以上的男性,臨床常用養陰和胃止痛法見效。但養陰多取甘涼和酸甘之藥,未免陰柔凝重之嫌,餘常伍以辛通,和降之藥,取陰凝非陽不化,胃氣非降不順之義,多能應手。

二、脾氣宜上升

1.久洩。洩瀉為溼勝之病,久洩又求之於脾腎,這是常規證治。臨床常見慢性腸炎,過敏性結腸炎病等,都洩瀉不止,反覆發作,病程有三、五年,一二十年者,運用補中昇陽法,能見效機,堅持善後調理,療效亦多鞏固。

劉某,男,44歲,教師。

病從患痢疾開始,後轉為洩瀉,已二十餘年,生活稍有不慎,病即發作。腸鳴腹痛,隨即水洩如注,瀉後腹中感舒;時痛時瀉,腹中腸鳴窘迫,屢欲臨廁,便挾白腖,神疲力乏,有時晨洩,天明發作,腸鳴急迫,即欲大便,甚時連瀉一二三次才適。納谷尚可,面色萎黃,屢治不愈,經檢查診斷為慢性腸炎,結腸有過敏激惹。舌稍胖,色淡紫,苔薄黃膩,脈濡無力。

病屬脾虛下陷,溼多成洩,病久入絡之證。治以昇陽益胃。藥以東垣昇陽除溼湯出入。用升麻、柴胡,引清陽上升;羌活、防風、藁本、白芷、蒼朮,風藥勝溫,合成“下者上之”之法。略參黃連、赤芍、白芍化溼熱,除腹中急迫。黃芪、黨參、白朮、炙甘草、陳皮、益智,補脾胃,益元氣。藥後痛瀉大減,腹中亦適,苔轉薄白,納谷有味。原方去黃連、赤芍,加川芎,土炒當歸,取其益氣和榮,以補脾胃之根蒂。服藥月餘,頑疾竟得解除。後出入調理,三年來未有大的反覆,身體逐轉壯實。

2.崩漏。婦女崩漏治以調經止血,理所當然。但中年以後患此病,病情較為複雜,臨床上常抓住“脾主信”、“脾統血”、“下者上之”之法,著重治脾胃,用補中以昇陽,舉經以止血,亦屢見效。

崔某,女,42歲,工人。

先是月經不調,繼之淋漓不淨,曾崩下三次,病纏綿二年餘,經治不愈。婦科檢查,除有宮頸糜爛外,餘無殊。目前月經週期不定,而每次經轉都是先經血不暢,後淋漓不淨,甚時幾乎前後期相聯,漏無寧日;遇月經落後,則出血量更多。腹墜脹,腰膝痠軟;白帶多。經轉每見大便洩瀉,下半身畏寒,面時燥熱而赤。頭昏心悸,氣短肢倦,納谷不香,睡眠不實,面色虛浮萎黃。舌質胖,苔薄白,脈細無力。

病屬虛勞崩漏,氣不攝血。脾虛則氣陷,統血無權;陽氣不能固,陰自走洩。脾胃陰陽俱虛,當扶陽以攝陰。方以東垣調經升麻除溼湯出入。主藥用防風、荊芥、藁本、白芷、羌活、獨活昇陽止血;升麻、柴胡舉陷升清。是取“下者上之”之法。蒼朮、白朮、陳皮、茯苓和脾胃而上下分消其溼。溼與血,屬陰類,俱為脾胃所統,此治溼與治崩漏,可為異病同法。

茯苓作引藥,引導諸藥入於下焦,使昇陽藥從下極升至天上(李東垣語意)。張仲景桂枝茯苓丸用茯苓,即具有此意。黃芪、當歸益氣補血。反佐黃柏一味,亦為引藥,以治虛火燥熱,亦可防止因虛火而血散四溢。合以為方,經服藥一週,很見效,身倦嗜睡,微微得汗。漏血亦止。以後用舉經湯(自擬方)調理,下次月經竟然五天即止。繼續用舉經湯調理鞏固,凡三閱月而崩全除,經期亦逐漸趨於調理。又用逍遙丸、歸脾丸調理一段時間,完全恢復正常。

月經不調、崩漏之症,近年診治較多,不僅中老年婦女有,青年婦女亦有,當然兩者是有區別,病情虛實不齊,效果亦不一。對中老年婦女崩漏,總結經驗,自擬二方;一般崩漏用舉經湯,崩多病急用急挽崩漏湯,均有效果。

舉經湯藥用防風、荊芥、藁本、白芷、柴胡、白芍、炙黑甘草、當歸、白朮、茯苓、木香、鮮藕。急挽崩漏湯藥用防風、荊芥、藁本、白芷、羌活、獨活、白朮、升麻、柴胡、炙黃芪、炙黑甘草、當歸、紅參(另煎濃汁)、幹蓮蓬(炙炭存性,為末調服)。並各隨證加減運用。

三、運用升降藥的幾點體會

治胃痛,臨床常用理氣和胃方法。但病屬肝胃氣痛,就不能重用理氣藥,和胃亦屬緩不濟急。因為氣鬱易於化火,逆上已屬火勢,正是上而不下,出路只有一條,著眼於一個“降”字,使胃氣下行,氣火俱有出路,病情才能緩解。這就是“升降相因,而變作矣”的道理。

理氣方法,就是疏通鬱結,常用者有辛香、苦辛諸藥。辛香偏於溫燥,苦辛亦屬辛燥,總之為燥劑;辛香能夠走竄,為橫向藥,苦辛開通上下,為縱向藥,總之有走無守。

痛由不通,“痛隨利減”,為張子和所強調。凡肝胃氣痛者,痛多兼脹,大小便多艱澀,以其氣逆上而不下;胃痛陰傷者,亦每見脘腹作脹,大便乾結,因為腸胃失於潤降。下焦不通,濁氣勢必還上,上中下三焦濁氣痞塞,其痛何由得止?所以治胃痛者,主張“通降”為法,通則不痛。

治下陷之病用昇陽法,已經成為人們的常識。但細究之,昇陽法較通降法為複雜,而且見效與鞏固亦較難。

其因有二:一是病情不同,通降藥治實證,邪去則止復,比較乾脆;昇陽藥治虛證,虛則多變,下陷之病,不易一升即上,往往有個反覆,比較遲緩。二是用藥路子不同,通降藥比較集中,若如芩、連、山梔,洩如硝、黃、枳實,擇善而用即行;昇陽藥則要適應多變的病情,比較繁複。例如風、升、生藥,都能昇陽,但一定要和部分熱、浮、長藥、溼、化、成藥,多方面配伍,才能成功。

運用升舉藥,首先是柴胡、升麻,但防風、葛根、羌活、獨活、白芷、藁本、川芎、荊芥、蔓荊子等均是風藥。上升藥具生長之氣,皆有昇陽作用,與升麻、柴胡是相輔相成,相得益彰。但風藥易於走散,見效快而消失亦快,又須配伍益氣生血之藥,使走守相合,散收相共,則作用持久,其效亦更佳。何況氣虛者血亦虛,就需要在補氣昇陽湯中加以和血藥。補中益氣湯中選用當歸,即是其法。

脾虛則生溼,治溼本不宜用滲利藥,滲利則更傷陽,但氣陷則溼勝,亦應略參滲利,配伍昇陽,使上下分消其溼。溼生則氣滯,形成氣虛又氣滯的複雜病情,亦須伍以一二味理氣藥,脾虛溼生則痰亦生,又須佐以化痰藥。脾虛則食少而不化,成為氣虛又夾食滯水證,可配伍消導藥。如此合成為益氣昇陽,又理氣化滯消痰的複方。

氣虛下陷者,土不能植木,以致虛風上擾,需加用搜風藥。氣虛致氣虛血瘀之證,當伍以活血瘀藥。“陰虛生內熱”,陽氣下陷,而又陰火上衝,形成“始為熱中”之證,又宜配伍瀉陰火藥;中陽虛者,亦生內寒,形成“末傳寒中”之變,宜配伍溫中扶陽藥。

如此等等,可見氣虛下陷之病情複雜,而升舉用藥,必須從臨床辨證用藥,才能把陽氣升舉上來。李東垣深知其義,所以臨床處方精細周到,其成功就在於此。

  • 本文摘自《丁光迪論內科》,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社出版。作者/丁光迪,主編/朱世增,編輯/閆奇峰,校對/張術強、勤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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