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文精選」《紅樓夢》中有關拐杖的幾處細節探賾

「网文精选」《红楼梦》中有关拐杖的几处细节探赜

「网文精选」《红楼梦》中有关拐杖的几处细节探赜

“俗語說的‘搖車裡的爺爺,拄拐的孫孫’,雖說歲數大,山高高不過太陽。”這是賈芸奉承寶玉的話,輩分的長晚不是由年齡大小決定,這話沒錯。一般來講若非殘疾拄拐的總是上了年紀的人,奇怪的是《紅樓夢》中出場的幾位年逾古稀的老人都不拄杖,跟隨寧國公“出過三四回兵”的老奴焦大肯定不用拄拐,否則也不會被委以“深夜送客”的重任;做過榮國公替身的“老神仙”張道士也不用拄拐,清虛觀打醮時他在大殿前後“跑上跑下”;“率百獸舞”的劉姥姥就更不用說了。賈母柺杖想必是有的,在調解賈璉鳳姐糾紛時她說過“誰再鬧拿柺棍子給他一頓”,可是書中清虛觀打醮和遊賞大觀園都隻字不提她拄拐,看來賈母的柺杖和百歲掛帥的佘太君那根柺杖一樣,只是身份象徵,平時根本用不上。

那麼《紅樓夢》中寫到哪些人使用柺杖呢?首先是甄士隱。第一回寫甄士隱家中遭遇變故貧病交攻,在露出下世光景之後掙扎著拄拐上街散心,隨後被跛足道士度走。脂批說的好,甄家小榮枯是賈家大榮枯的預言。

寶玉奶媽李嬤嬤也是拄拐的。李嬤嬤是告老出去的,但是她有事沒事總以關心寶玉的名義到怡紅院尋吃找喝,很像今天某些退休老領導,總喜歡回原單位“指導工作”尋求存在感,在她眼裡“新貴”襲人不恭維自己這個實習老師就是大逆不道。文本第二十回寫她拄著柺棍罵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上,見我來也不理一理。一心只想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聽你們的話。你不過是幾兩臭銀子買來的毛丫頭,這屋裡你就作耗,如何使得!好不好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寶玉不哄!” 被黛玉稱著“老背晦”、寶釵稱著“老糊塗”的李嬤嬤其實年紀未必很老,寶玉是王夫人最小的孩子,王夫人也沒到老態龍鍾需要拄柺棍的地步呀。這種人和魯迅筆下的九斤老太差不多,最喜歡倚老賣老,把老作為爭取待遇的資本,唯有老才能得到照顧,唯有老才能獲取尊重,不老也要裝三分,“我的血變的奶,吃了長這麼大”,吃了我的奶就得記住我的恩,柺棍是李嬤嬤矜功自伐自抬身價的最好道具。其實她根本是用不著柺棍,鳳姐一句“家裡燒著滾熱的野雞,快跟我吃酒去”,她覺得有了面子馬上腳不沾地一陣風似的跟著走了,鳳姐讓豐兒把李奶奶柺棍子和擦眼淚的手帕子拿上令人讀之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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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心的讀者肯定發現賈珍是拄過柺杖的。秦可卿死封龍錦尉那回有這麼一句話——賈珍此時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則過於悲痛了,因拄拐踱了進來。兒媳死了哭得像淚人一樣,頓足捶胸要“盡我所有”操辦喪事。脂批說“盡我所有”是非禮之談,父母又將何以待之?賈珍和可卿之間存在曖昧出於某種緣故又不好明寫,不明寫又唯恐讀者不懂,這時作者刻意用賈珍拄杖這個細節點透。須知在古代妻子去世丈夫在喪儀上有一個特定稱謂叫“杖期夫”,杖期的意思是舉杖並服喪一年。舉杖其意為夫於喪妻後,因喪妻之哀而茶飯不思,故而身體虛弱,非得舉杖才能行走。因此杖期夫有夫妻生前感情深厚的意涵。如此種種難怪脂硯齋要在賈珍拄杖一文後面批上“刺心之筆”四個字了。

尤氏在凸晶館品笛那一回說過她和賈珍夫妻都是奔四十歲的人,看來可卿死的時候賈珍也就三十多歲,這麼年青拄柺杖也太過不像。還有更不像的,第五十八回“杏子蔭假鳳泣虛凰”有寶玉拄柺杖的情節,寶玉才多大的人,這一處拄杖文字也是作者慘淡經營的匠心之筆——

可巧這日乃是清明之日,賈璉已備下年例祭祀,帶領賈環、賈琮、賈蘭三人去往鐵檻寺祭柩燒紙。寧府賈蓉也同族中幾人各辦祭祀前往。因寶玉未大愈,故不曾去得。飯後發倦,襲人因說:“天氣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丟下粥碗就睡,存在心裡。”寶玉聽說,只得拄了一支杖,靸著鞋,步出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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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把《紅樓夢》搬上舞臺,柺杖在這出戏中是至關重要不可或缺的道具,首先寶玉拄杖出場,描畫出大病初癒光景,隨著情節發展更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藕官在大觀園山石間燒紙錢祭奠菂官,被夏婆子纏著不放欲見管家以邀功,寶玉這個時候施以援手“杖”義相助——

寶玉忙道:“他並沒燒紙錢,原是林妹妹叫他來燒那爛字紙的。你沒看真,反錯告了他。”藕官正沒了主意,見了寶玉,也正添了畏懼,忽聽他反掩飾,心內轉憂成喜,也便硬著口說道:“你很看真是紙錢了麼?我燒的是林姑娘寫壞了的字紙!”那婆子聽如此,亦發狠起來,便彎腰向紙灰中揀那不曾化盡的遺紙,揀了兩點在手內,說道:“你還嘴硬,有據有證在這裡。我只和你廳上講去!”說著,拉了袖子,就拽著要走。寶玉忙把藕官拉住,用杖敲開那婆子的手,說道:“你只管拿了那個回去。實告訴你:我昨夜作了一個夢,夢見杏花神和我要一掛白紙錢,不可叫本房人燒,要一個生人替我燒了,我的病就好的快。所以我請了白錢,巴巴兒的和林姑娘煩了他來,替我燒了祝讚。原不許一個人知道的,所以我今日才能起來,偏你看見了。我這會子又不好了,都是你衝了!你還要告他去。藕官,只管去,見了他們你就照依我這話說。等老太太回來,我就說他故意來衝神祗,保佑我早死。”

柺杖的作用還不止於此,接著芳官為洗頭之事被幹娘何婆打罵,寶玉恨的用拄杖敲著門檻子說道:“這些老婆子都是些鐵心石頭腸子,也是件大奇的事。不能照看,反倒折挫,天長地久,如何是好!”

早期紅學家洪秋蕃讀書至此有段妙評——“原來拄杖尚有作用,前以隔婆子之手,勝於降魔杵,茲以驚婆子之心,不啻當頭棒,拄杖有此妙用。厥功亦偉哉。”一支柺杖遂令情節如此生動緊湊,作者行文之密令人歎服。

《芙蓉女兒誄》是賈寶玉的血淚之筆,其中有一句“昨承嚴命,既趨車而遠涉芳園;今犯慈威,復拄杖而遽拋孤柩”。這就是寶玉,為情消得人憔悴,嘔血拄杖終不悔。

《紅樓夢》 一書雖說寫的都是家庭瑣事,但絕無閒文贅墨。前面我說過縱觀全書那麼多七老八十的翁嫗都沒有拄杖,賈珍寶玉作為寧榮兩府玉字輩的中堅力量,刻意寫他們拄杖是有心之筆。他們都是有病才拄杖,賈珍是病在欲,好色傷身;寶玉是病在情,愛博心勞。我們不妨把賈珍寶玉拄杖和第一回甄士隱拄杖對照著看。總而言之,賈府的新生代全無修齊治平的家國情懷,大廈將傾,曾經赫赫炎炎的百年貴族已經日薄西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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