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出車任務

1975年初春的一天,熄燈號響了,經過了一天勞累終於可以上床休息了。這時節新疆的天氣非常寒冷,床上的被子冰冷異常,我只得穿著內衣內褲鑽入被窩並隨即將身體蜷作一團。熄燈後過了約20分鐘,被窩還沒有完全焐暖和,就聽見門外有人喊:“起床!起床!有出車任務。”我在被窩裡喊了聲:'怎麼回事?!'外面有人答道:“快起來,到車場發動車。”“起床!起床!”“出車,快起床!”我們排各班的宿舍喊成一片。

我穿著冰冷的棉衣褲,披上皮大衣頂著寒風來到黑麻古洞旳車場。各班的戰士也都陸續來到車場,大家摸著黑點噴燈、烤油底殼、烤進排氣管,接著搖車、發動車。車輛著了後待車基本能夠穩住了,再去挑水、加水。車輛一輛一輛發動著了,這時有人在車場高聲喊道:“大家注意了,發動好車的去砍樹溝一、四營駐地,有任務。”

我駕駛我的那臺老解放隨著前車駛往砍樹溝。到了砍樹溝,已經是夜裡十一點過了。一位穿著四個兜軍裝的軍人,要求我將車輛停到一排平房旁,他讓我去一間暖和一些的屋子休息,他自己去指揮施工連的戰士裝車。

到這裡我聽人說今夜的任務是將部隊運往天山公路工地。約莫是快夜裡一點鐘了,忽然聽到外面有人喊:“上車了,準備出發。”我忙起身出屋。

回到車旁見車已經裝好,施工連的戰士也都上車了,剛才那位施工連的幹部和我上了駕駛室。他讓我跟著前邊的車出發,並對我說:“不好意思,大半夜讓你們出車。辛苦了!”我忙說:“領導你客氣了,比起施工連的同志我們這兒不算個啥。”

砍樹溝裡的這段路的路況不太好,汽車在坑窪不平的土路上輕微地顛簸著、搖晃著低速行進,這對我來說簡直就像坐在搖籃裡,倦意不斷襲來。帶車的領導似乎察覺到我有些疲倦對我說:“困不困?來抽支菸。”說著他掏出一支菸點著後遞給我。我接過煙後吸了幾口打起精神繼續開車。

砍樹溝的那段路不長,不久我們就上了公路了。公路的路面稍微平整一些,車輛可以用四、五檔行駛。汽車的發動機的轟鳴聲,震撼著伊犁河谷。只是天地漆黑一片,遠望不見天山山巒,近看不見路邊枯草,唯有汽車大燈的光亮,劃破濃濃的夜色。“現在有兩點了吧?你困嗎?再抽支菸吧。”身旁的領導說著掏出兩支菸一塊點著,他自己叼著一支菸,將另一隻遞給我。我接過煙來一邊吸菸一邊努力睜大眼睛加大油門緊跟前車行駛。 

漫長的行程,枯燥的操作,使我 的睏意越來越重,吸菸已經沒有什麼效果,抬起上眼皮變得困難了。為了保持頭腦的清醒,我不得不搖下車窗摘下棉帽並將頭伸到車窗外。冰冷的寒風吹得我額頭疼,卻也將我的睏意趕走。頭腦清醒了我瞪大眼睛加足馬力驅車趕路。

車輛駛進山區後,不久前方的車輛就停下了,我只得依次將車停下來。這時天還是很黑,只有頭頂上的天空有一些深藍色,預示著天快亮了。排隊的車輛每隔十幾分鍾往前挪挪,直到天色亮了,我也挪到了部隊去年秋天修的臨時便道路口。

一進便道就是一段幾十米長的陡坡,正常情況下二擋能夠勉強爬上來,現在經過前面幾輛車的碾壓,路面已經翻漿了,我駕駛汽車順著前面的車轍開足馬力往上衝,衝了十來米汽車就無法前進了。道路前方的坡上過來了百十名戰士分列兩隊,用兩根大繩掛住我的汽車牽引鉤,我也掛上了一檔,在一名幹部的指揮下,戰士們齊心協力的拉扯大繩同時我開足馬力,就這樣硬是將汽車拉上了坡。

上了坡後,我心想趁著清晨氣溫低,路面翻漿不太嚴重抓緊時間快趕路。由於前面多輛汽車在路面上壓出深深的車轍,我沒有選擇只能按著前面的車轍前進。一來車身較重,二來一路上坡,走出一段路車又走不動了。下車一看車轍太深車的後橋擔在路上了。這下子我是沒轍了。看看前面沒有車,看看後邊沒有人,只得點上一支菸坐在腳踏板上等待救援。

等待是乏味、漫長的,不知道過了多久,清晨幫我拉過車的戰士們三三兩兩走了過來,他們身背挎包有的手裡提著自己的棉帽子,頭上冒著淡淡的白色熱汽,一個個喘著粗氣,臉膛漲的紅撲撲的。他們沒人停留、也沒人打招呼,順著山谷向深山裡走去。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我知道我是不能走的。我的車在這,車上還有施工連同志們的行李和裝備,我只能守在這。

這裡是天山中的一段山谷,兩山之間寬處約有一兩百米,窄處也就幾十米。我坐在汽車保險槓上,抬頭望著山谷上方狹窄的天空,藍藍的天空中有幾絲淡淡的白雲。這時我的肚子裡咕嚕咕嚕的叫了幾聲,我有些餓了,是的到現在別說是午飯了,今天早起就沒吃飯。

忽然我聽到了遠處有機器的轟鳴聲,謝天謝地來了一輛裝載機,待裝載機到跟前,我忙將鋼絲繩掛好,坐回駕駛室後鳴笛示意。我心想只要你能拖我走,去哪都行。我的車被拖過了河灘、草地,正拖著裝載機停下了,裝載機駕駛員告訴我他只能拖我到這裡,前面的路就要靠我自己了,他還要回去拖其他車輛。沒辦法我只得儘量駕駛好車,能走多少是多少了。可惜沒有走出去多遠,我的車又捂住了。下來一看車的前後橋全擔住了。再仔細看看,我的車橫拉桿和前橋被路面擱彎了,十六條騎馬盤螺柱全部被路面絆的向後彎曲了,變速箱和後橋的底部也被路面上的砂石磨出一道道錚亮的印子。

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下山了,儘管天空還是亮的,我知道這方圓幾平方公里之內沒有任何人,在駕駛室中我眼巴巴地望著山裡的方向,盼望著救援的車輛。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飢餓、乾渴、睏倦、寂寞。

漸漸的天色暗了下來。山裡的溫度下降的很快,一天沒有吃喝了身上感覺很冷。我期盼著來一臺推土機,幻想也許在下一分鐘就會來的,我在心裡默默地數數,也許數到一千時推土機就會來了。數到一千了,沒有動靜,數到兩千了還是沒有動靜。天色更暗了,我想今天晚上我可能要獨自在這裡安營紮寨了。這山裡可是有野獸的,我找出撬胎棒,搖起玻璃,關好車門,裹緊皮大衣。眼睛盯著山裡的方向,期盼奇蹟出現。

終於聽見遠方有微弱的推土機馬達聲,聲音由遠及近,我看見推土機的燈光了,我連忙發動汽車打開大燈。推土機駕駛員也發現了我,很快就開了過來。

當我和推土機駕駛員收拾妥當,推土機拖著我的車就開進了河邊的小樹林,看來推土機駕駛員對這裡比較熟悉,他是帶我走捷徑。反正推土機什麼也不在乎,我是沒法了,在乎也罷不在乎也罷,反正是被拖著走。出了小樹林,又走了一大截野地,推土機停下來了。推土機駕駛員探出身子用手指著前方對我說:“到了,前面有燈光的地方就是營地,你自己開過去吧。”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約一、二百米之外可見到燈光,我取下鋼絲繩盤道推土機上,問他:“你去哪。” 他答道:“我還得拖車去。”說罷就開著推土機走了。

我發動著車向著營地開去,可是沒走多遠車就熄火了。我心想這可好,快到了還得排除故障,打開引擎蓋後發現化油器浮子室內沒油,汽油泵也泵不上油,但是油箱裡還有不少的油。這油路是堵了還是漏氣了。我正著急,突然聽到有人說:“汽車連的司機,快跟我來吧。”我一看是施工連的哨兵在叫我進營房休息。我也是實在太累了,只得放了水鎖好車。跟著哨兵走了。

我隨哨兵走進一頂棉帳篷,哨兵走到睡滿戰士的大通鋪前,指著一條沒有人睡的被子,對我說:“這裡沒人睡,你就在這睡吧。”我連

忙說好,脫了衣褲鑽進暖暖的被窩。

次日一覺醒來,施工連的戰士們早已起床。我連忙起來走到我的車前,汽車已經卸空了。再檢查汽車油路,原來是油管被插入汽車底盤的樹枝別開了……。

四十多年過去了,回首往事感慨萬千。每當我想起在天山深處築路的歲月,想起那當汽車兵的艱苦日子,就會感到自豪。在之後的工作中,遇到困難或身處逆境,一想到這一次出車的經歷,就會相信任何困難都是暫時的,只要繼續堅持和努力,我們最終必將戰勝困難、擺脫逆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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