棗姐讀者地圖千元徵文:喜 喪

棗姐讀者地圖千元徵文:喜 喪

甜蜜的大棗006

喜 喪

01

姥爺2018年3月16日去世,享年90歲。

姥姥早姥爺幾年去世。姥姥去世的幾年時間裡,姥爺慢慢憔悴,一點點失去活著的念想,最終了卻心願,在他的老屋裡嚥下最後一口氣。聽大姨說,姥爺的最後一個表情是牽扯著嘴角,想哭,最終卻沒有掉下眼淚。

姥姥姥爺一生育有四男四女。兩個舅舅早些年去世了,還剩下六個兒女。這六個兒女在姥爺最後的日子裡,沒有人一直陪伴他。我無法想象姥爺是如何熬過那一個個夜晚,病痛、孤獨、對兒女的思念、 對死亡的恐懼,最終抽乾了他最後一絲力氣。

姥爺去世後,二舅說了四個字——瓜熟蒂落。二舅是幾個兒女中最有文化的一個。自小腿落下病根,姥爺讓其他兒女都退學了,就供他一個讀書。二舅在鄉里上班,姥爺的喪事上,親耳聽見二舅和別人說出這四個字,我在姥爺的小屋中忍不住哭出聲。大家都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似乎不明白,這樣大的年紀,這樣的喜喪,有何可哭?

02

在我的記憶中,姥爺是個特別慈祥的老人,和姥姥特別相親相愛。我從來沒見過他倆吵架,小時候每年我都會去姥姥家待上些日子,她們那裡種水稻,稻田裡有蛤蟆、有泥鰍,連路邊的野花都是香的。光著腳丫子和表哥表姐們在田地裡追逐的日子是那樣的開心快樂。白天瘋一天,晚上和姥姥姥爺一起住。他們倆枕那種特別硬的長方型枕頭,我用不慣就枕自己的衣服褲子睡。總是在半夜睡得迷迷瞪瞪中聽見他倆嘮嗑,無非都是這些兒女孫子輩的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兩人睡一會,醒了就嘮一會,一晚上也不知道他倆嘮了多久磕,雞就叫了。天剛亮,姥姥就起床餵豬餵雞,姥爺也起來收拾院子做早飯。常常是才六點,我就被姥姥從被窩裡拽出來,睡眼稀鬆的跟著他倆吃飯。一邊吃,姥姥還一邊說:“小丫頭懶,賴床,晚上打靶式,一條大腿直接壓我身上了。”姥爺在旁邊聽得呵呵笑起來。

無論姥姥說什麼,姥爺從來不反駁,從沒見過他大聲的和姥姥說話。姥姥最後幾年小腦萎縮,臥床不起,姥爺衣不解帶的伺候。每天早上起來,姥爺會打盆水給姥姥洗臉。之後讓姥姥拿著個小鏡子,姥爺在後面給姥姥梳個髮髻。每當電視上播廣告說有什麼藥好用,姥爺都會去買。有一次我在市裡商場的外面竟然遇到了姥爺,那時候姥爺已經80多歲了,走路都有點不穩。一問才知道,他坐了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出來給姥姥買藥,手裡還拿著兩個大羊肉串,說是給姥姥買的。

到後來 姥姥越來越糊塗,有時候會把姥爺氣哭。姥爺就去女兒家串門,我們只要一看到姥爺來了,就知道肯定是他倆又吵架了,但是來得時候還氣哼哼的姥爺在外面最多住一宿,第二天就吵著回家。我媽問他好不容易出來了為什麼不多待幾天,姥爺說不放心姥姥。姥姥在炕上趟了兩年,一開始是糊塗,後來是完全不認識人,再之後,痴痴傻傻,最終去了。

姥姥去世以後,秉承農村的傳統習慣,姥爺得跟著兒子生活。姥姥喜歡二舅舅,二舅舅有文化會說話。姥爺則喜歡四舅舅,四舅舅木訥正直。一開始他們跟著四舅舅,姥姥去世後,因為姥爺的房產田地,四舅舅和其他幾個兄弟姐妹產生分歧,一氣之下不要姥爺了。姥爺無奈搬到了二舅舅家的偏房,就是正房旁邊搭蓋的一個小屋,鋪了個土炕。

從那以後,姥爺就一個人住在那,我幾次去看姥爺,都感覺屋裡又髒又有味,特別想不通他為什麼不去女兒家住。姥爺手裡也有積蓄,為什麼不換個環境,為什麼一定要守著他的老宅。

03

姥姥去世後的幾個春節,每次我們回去,總能看見姥爺眼眶紅紅的。姥爺特別盼望兒女能多回去看他,可是大家都忙於生計,忙著自己的生活,無暇顧及他。每次我們走姥爺都在後面站著望啊望,直到車子拐彎,再也看不見。姥爺身體非常硬朗 80多歲了還能坐公交車出門,每天都看新聞聯播,說話談吐特別睿智。

小時候有一次姥爺來我家,我媽殺了只雞,我吃了兩碗飯還沒吃夠,姥爺只吃了大半碗就不吃了。我問姥爺這麼好吃的菜怎麼不多吃,姥爺說有一次他生病,醫生建議每頓飯八分飽,從那以後,無論多好吃的東西,他都不會多吃。現在想來 姥爺身體硬朗和他多年自律的生活習慣有很大關係。

五月份的時候我休年假,準備帶孩子出去玩一圈,臨走之前去看姥爺,他又生病了,情緒很低落,也不太愛說話。我說姥爺——你要好好活著,不要總想著死,你要多活一天開心一天,替姥姥看看她沒看見過的東西,過陣子我帶孩子去看大海,你如果好了就帶你一起去。姥爺說他怕是去不上了,身體不行了,那次我是真想帶姥爺出去看看,舅舅說姥爺有心臟病坐不了飛機,這事就擱淺了。 後來我說姥爺你好了去我家看看吧,我新買了房子,你還沒去過呢。姥爺就真的能站起來走了,讓舅舅打車把他送到我家,住了幾天,我想姥爺是想看看我的新房子,是惦記我。我還記得姥爺當時看見我兒子的玩具箱,挨個擺弄那些小槍,沒想到僅隔了五個月,姥爺就沒了。

直到最後, 我都不清楚姥爺到底死於何病,肺感染肯定是有的,有過兩次發燒 正好一個表姐回家探親,衣不解帶的給姥爺擦身喂水。我在另一個市上班,開車過去需要一兩個小時, 我就負責給他買藥送藥,老人生病家裡連像樣的退燒藥都沒有。那樣的狀況下,我和表姐都哭了,覺得姥爺太可憐了。

04

我與姥爺的最後一次談話是在他去世的前三天。我聽說有一種藥好使,跑遍家附近的藥店買到了最後一盒,開車拉著我媽給他送過去。姥爺家的院子裡,舅舅和舅媽在剁草餵雞,看見我們來了,說姥爺在屋裡睡覺。我進屋,看見姥爺在炕上躺著,此時,他已經有兩個月沒下過地了,瘦的只剩皮包骨。我脫了鞋上炕,看著他閉著眼睛,使勁的哈著氣,嘴巴乾的起了白皮。我喊了好多聲姥爺,他才緩緩睜開眼睛,認出是我,想和我說話,嗓子裡嗡嗡的響,發不出聲音。我強嚥下眼淚,和我媽給姥爺餵了幾口水。這當兒,舅舅舅媽也進屋了,說姥爺一天沒有吃飯,也不吃藥不喝水。姥爺看見我們來了,似乎有了些精神,說話很吃力,我聽了一會才明白他是問我“孩子呢?”

當天中午,姥爺就過世了。

一切都按農村的習慣進行著。張羅著接待弔喪的、買東西置辦葬禮需要的一切,所有的人都忙忙碌碌,似乎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沒有人太過悲傷,姥爺活著的時候,人人都覺得他是負擔,似乎歲數大了,真的就該死了。姥爺那麼惦記那些兒女後輩,總眼巴巴的盼望著他們能回去看他,最後那段時光 他經常說的話就是“孩子們都是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尤其是四舅舅家的兩個孩子,姥爺最是惦念。他們從小在他身邊長大,長大後又最有出息,在北京定居,可是有兩年姥爺沒見過他們了。 姥爺生病的時候我錄了小視頻,發給群裡的表哥表姐,姥爺在裡面說——我想見珊珊啊(四舅舅家表姐),她能回來嗎?當時正好快十一小長假了,珊表姐在電話裡說十一她就回來。姥爺就這麼等啊盼啊,終於捱到了十一小長假見到了他想見的人。珊表姐走的時候,姥爺還囑咐她,不要惦記家裡,好好工作,照顧好孩子……當時姥爺已經好多天不怎麼吃飯了,都是在靠心血撐著,不知道當時姥爺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多麼不捨和難過。

姥爺的喪事辦了三天,最後火化揀骨的時候我看見骨頭都很白不黑,以前聽別人說住過院打針吃藥有病的骨頭都發黑。想姥爺真的不是什麼大病,就這麼挺死了,心裡的難過和愧疚無法言喻。

最終姥爺和姥姥埋在了一起,入了祖墳。

那是我第一次去祖墳,從公路邊下了車,我一個年輕人還要走20分鐘,要路過稻田地,跨過溝溝包包,有的地方還需要跨大步才能邁過去,兩邊都是到大腿高的雜草。就是這段路, 姥爺一個90歲的老人,柱著柺棍,不知來來回回走了多少趟……我想象著那個蹣跚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到姥姥墳前,然後幼子一樣蜷縮在墳前睡著了,不覺涕淚長流。

也許這一刻,姥爺去了真的是享福了,至少他再也不會孤單 可以和姥姥一起長眠了。

姥爺去世之後,二舅舅在家族群裡發了一段瓊瑤寫的遺書,裡面提到——老人神智清醒的時候聽老人自己的決定,不清醒的時候讓他們有尊嚴的死去,不要等到他們失智失能渾身還插滿管子過度搶救。

姥爺去世之後,我從來沒有夢到過他。我聽一些人說,故去的親人不入夢,說明他有了好的去處。

我相信一定是這樣。

棗姐讀者地圖千元徵文:喜 喪

每個關注棗姐的人都獲得了希望、智慧和勇氣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