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溝歲月
侯小毅
東汽自行設計製造的首臺國產300MW汽輪機1983年國慶前夕試車成功。
劉崗 供圖
上世紀七十年代，哈爾濱汽輪機廠響應號召，從東北遷移到地處四川盆地邊緣的綿竹縣漢旺鎮曙光山下。
當時國際環境惡劣，按照國家部署進行選址，東方汽輪機廠開始進山鑽洞，準備打仗。當先遣人員進入漢旺後才發現，吃喝拉撒睡沒有著落，於是先遣人員就地取材，為了不擾民，走進漢旺李家大院後，他們住在一間廢棄的寺廟裡，寺廟的名字叫“漢王廟”。
漢王廟是湖廣填四川時期，由湖湘移民修葺的廟宇，是紀念東漢皇帝劉秀而建成的，漢王廟分上寺、中寺、下寺。當時的漢王廟早已殘破不堪，沒有門窗，屋頂漏雨，樑上瓦縫中有許多老鼠，有老鼠的地方就有蛇，進駐漢王廟的先遣人員只好暫住在風雨飄搖的寺廟裡。
我的老丈人和老丈母就住在這裡，他們白天忙過後回到寺廟，躺在地鋪上休息。有一天我老丈人下班後躺下休息，一隻蟒蛇從被窩裡鑽出，把魂都嚇掉了。
後來，工廠邊建設，邊生產，大多數人都住在臨時的“乾打壘”裡，那是磚混結構的小二樓，沒有廚房、沒有廁所，廚房只好放在走廊裡，上廁所需要走幾百米，加上是旱廁，蚊子蒼蠅亂飛。白天還好，能見度高，多走幾步也沒有關係，晚上就麻煩多了，打著電筒上廁所，人多時還要排隊。山區多雨，上個廁所需要打著傘，穿著雨靴，打著電筒。夜深人靜，小女孩根本就不敢出去上廁所，只好買一隻夜壺。
洗澡也是個大問題，東汽廠的職工浴室在東汽招待所隔壁，我們這些住在下寺的員工要想洗個澡，需要步行五十多分鐘左右。為了方便洗衣服，女職工就地取材，端著一大盆髒衣服在洗澡堂裡搓洗。男職工們也不甘寂寞，在洗澡堂裡相互搓背，每到星期六，洗澡的人特別多，拿著洗澡票排隊，人滿為患，只好在廠裡的理髮店理髮等待。
好事多磨，東汽建成投產後不久，遇到國家政策的調整，東汽沒有了訂單，無奈之下，開始生產航空油桶，但依然吃不飽，然後就開始生產民用產品，比如菜刀、摺疊椅。
對於能夠造汽輪機的設備和員工，造出來的摺疊椅和菜刀至今還在我家服役。據說這一批菜刀的成份是“一烙十八鎳九鈦”，那是汽輪機葉片的邊角餘料。
後來，曙光山下的東汽終於迎來了奔向勝利的曙光，我們迎來的是三十萬千瓦汽輪發電機的訂單，東汽人自豪地將這些蒸汽輪機稱為“爭氣機”，汽輪機行銷全國，行銷世界，以丁一廠長為首的東汽人走向了輝煌。
為了與國際汽輪機產品接軌，東汽引進了日本東芝公司的蒸汽輪機技術設計資料。但日本的設計文本完全是日文版，巨大的翻譯問題擺在東汽人的面前，懂汽輪機技術的機構不懂日語；懂日語的不懂汽輪機技術，時間緊，任務重，怎麼辦？
一向不怕困難的東汽人不等不靠，將東汽情報室的呂剛抽調出來，她是大連外國語大學日文專業的高材生，由她組織起年輕工程師進行日語突擊培訓，從五十音圖到科技日語的單詞與語句。通過一段時間的填鴨式學習，終於爭取到了時間，於是工廠把日文圖紙和一本《科技日語》分發給每一個人，分發給我的日文圖紙內容是“緊固件”部分。
在我翻譯的過程中也遇到過不少困難，比如有一個專用術語叫“盜道”，我翻遍了《科技日語詞典》都沒有找到“盜道”這個單詞。後來還是請教了呂剛老師，原來“盜道”是機械加工的“退刀槽”。後來我才知道，“盜道”的原始意義是“強盜預設的逃跑路線”。
2000年後，我因故不得不離開東汽，在德陽創辦了一個小企業，創業之初，我如同一隻無頭的蒼蠅四處亂串，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前進的目標，幾次要想放棄。當我耳濡目染的東汽精神在我眼前歷歷在目的時候，我鼓起了勇氣，在我心裡的東汽精神成為一粒種子，它在我心裡生根發芽，一股閒庭信步的灑脫，鼓舞著我的步伐。
東汽是一個大企業，也是一所大學校，更是一座大熔爐，我在東汽學到的最好的東西是：宏觀看問題，微觀做事情。後來我兒子大學畢業，學校派遣他到福州石油碼頭工作，工資高，福利好，半個月工作，半個月休息，應該是很好的工作待遇，但我堅決不支持，千錘百煉才能成鋼。現在我家三代人都在東汽工作，我們以東汽為家，回首往事，我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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