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與賈平凹

竹子與賈平凹

國家劇本中心採風團在曲阜

2018年5月24日,國家劇本中心山東採風團的全部行程,在曲阜闕里賓舍完滿收官。團隊成員分幾撥被送往曲阜東站。我和浙江的錢勇老師是第一撥,走得早,獲准提前早餐。吃到一半的時候,敦實微胖的竹子老師來了,揮揮手,去取餐,旋迴桌入座。早餐吃完,起身準備離開,竹子吃得正香,停住嘴,站起來握手,邀我去西安做客,我們就此別過。

竹子與賈平凹

竹子是筆名,實名魏楊青,長我一歲,真誠而樸實,很好很好的人,曾是西安電影製片廠著名編劇,長安大學教授。竹子著述無數,電影、電視劇作品無數,屢獲大獎。採風期間,我們有兩次半夜街頭“擼串”,幾瓶本地“燕京”下肚,諸位紛紛豪言壯語,唯竹子不急不慢,娓娓道來,鋪陳了一段久遠而刻骨銘心的情感經歷,眾人被故事所感動,觸發了好幾個劇本創意。

知道竹子與賈平凹有交集,有事沒事地就跟竹子近乎,有了幾次斷斷續續的交談。恰好幾天前剛剛買了《山本》,還未來得及看,但既相遇了竹子,《山本》賈平凹自然是我們的話題。

竹子與賈平凹

新書買來,一個習慣是讀一下開頭,翻開《山本》一讀,立刻嗅到這個開頭與《百年孤獨》的開頭有明顯的氣息相通,儘管看上去風馬牛,似乎印證了我的一種感覺,賈平凹小說在憨厚木訥的外表下深藏著一個超現代的靈魂。與竹子交流伊始,便得到了極好的證明,我深以為然。

竹子與賈平凹

當年,他倆經常在一塊拆解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秘魯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略薩的《胡利婭姨媽與作家》,深得拉美“文學大爆炸”主將略薩的結構現實主義要訣,以此為引領,賈平凹開始長篇小說創作,走向推動中國當代文學創作走向高峰的秘境。

竹子與賈平凹

據說,玻利維亞的胡利婭•烏爾吉蒂•伊利亞內斯姨媽與作家的愛情結束以後,不滿《胡利婭姨媽與作家》對她的描寫,反過頭來寫了《作家與胡利婭姨媽》,有輿論說比《胡利婭姨媽與作家》還痴情,還生動,更應該得獎,這一出就不說了。要說的是這次拆解以後,賈平凹出版了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商州》,相信讀者會從這部作品鬆散的結構,拖沓的敘事,散文化的行文和簡單的情節裡,看到《胡利婭姨媽與作家》的影子。從1986年到2018年,賈平凹一發而不可收,陸續創作出16部長篇小說。

竹子與賈平凹

與賈平凹

“賈老師體驗生活多,該是經常在山裡跑?”

“也不全是,他是‘鬼才’,很多人揣著故事都不跟他說,說了就寫進書裡。不說他也會寫。”竹子說得一板一眼。

“賈老師是個講究吃的人嗎?”

“不講究,比較隨便。”

“但是應該有自己喜歡的口味。”

“他出門吃不慣。”

“所以他的作品保持了很地道的鄉土風味。賈平凹小說應該不是小眾文學了。”

竹子略一思忖,“包括陳忠實,路遙小說的閱讀量目前還是最大的,連續幾十年都是。這跟中國的社會變化有關。隨著農村城市化,跟農村人進城打拼有關係。包括清華、北大圖書館,借閱量最大的還是路遙,儘管有人說他的藝術性是這三個人裡最低的。”

“三個人都有個性。”

竹子與賈平凹

路遙

“三個人中論當幹部,路遙最厲害,路遙比陳忠實小七歲,陳忠實叫路遙壓得喘不過氣來。路遙有能量,可惜死得太早,太不應該,陳忠實也是。”

1990年,竹子的小說集要出版,賈平凹為之序。說魏楊青到過南國,看見滿山滿野的竹,他愛上了,說竹有水綠,冬天不落葉,能造水紙,水火就既濟,最虛心,有氣節,柔可繞指剛則作刃,“我一定是竹鬼轉世的。”於是他易名老竹,果然從此文章秀美了許多。但讀者全以為他是個修體女子,給他寫好多信,他不便解釋,就不回信,由此又有來信說“你真個清高!”

竹子與賈平凹

陳忠實

一個下雪的冬日,竹子打電話逼賈平凹去吃酒,進門竹子卻呆立窗前看一隻鳥在窗臺的雪上走“個”字,淚流滿面。賈平凹問怎麼了,他說他看見了“個”字想起了竹葉,竹子不正是掛一身“個”字嗎?遂傷感悲懷。賈平凹說:豈不正好,竹不同於木,也不同於草,“個”是個性。竹子想了想,悲苦沒有了,說讓賈平凹酒後給他題書個書房號。酒喝過三巡,兩人微醉,他想出一個詞:孤竹軒。竹本來就“個”,又要叫孤,可見他今生今世不會大富貴了。後來他們論起什麼是孤竹,竹林當然不能算孤,竹排也不算孤,掃帚呢,更不是。說來說去,筆是孤竹。於是賈平凹寫了,又下題一段小文,末句是:筆為孤竹,能使文富,卻將人窮。

“我覺得,賈平凹老師是個冷幽默。”我想起了賈平凹曾陪某領導外出開會,討論席上,某領導突然脖子發癢,一摸摸出一個肉肉的小東西,“我還以為是個蝨子呢!”隨手一丟。賈平凹低頭細看,說:“我還以為不是個蝨子呢!”會後領導去旅遊,賈平凹被勒令返回。

竹子的眼神裡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賈老師陝西話叫‘蔫壞’,搞笑方式特殊,蔫蔫地不言語,突然冒出一句話把人笑死。八十年代出門,一個黑皮夾子,裝點稿紙,插一支筆,再插一根牙刷,拉鍊一拉就走,一塊出差嘛‘來牙膏給我擠點!’洗臉用你毛巾,他不帶。”

“可以輕車簡從。穿戴上是不講究。”

“穿戴現在好多了,原先不講究。現在偶爾開會碰在一塊待待,各人忙各人的,專門湊一塊已經很少了。”

竹子與賈平凹

張賢亮

“有人說賈平凹摳。”

“有人說他是什麼人,陝西話叫嗇(sei)皮,就是吝嗇。我帶張賢亮到他家去,聊完了中午吃飯,陝西小吃葫蘆頭泡饃。賈老師問張賢亮‘要幾個餅?’張賢亮‘仨!’張賢亮掰餅的時候,賈老師覺得多了,‘老張,知道這葫蘆頭是什麼嗎?’張賢亮說‘豬大腸嗎!’‘唉,不是(si),’‘那是什麼東西?’‘那是豬痔瘡。’張賢亮就不掰了,省下來一隻餅。”

是呢,就是這種摳和“嗇皮”,恰恰是賈平凹最吸引我的地方,也給了我可以“摳”的理由,使我每一次具體的“嗇皮”後坦然地免予自責。在《我是農民》中,賈平凹坦承,“在貧困的環境裡,我學會了自私,因為一分錢,一根火柴,一把糧食,對於生命是多麼重要!”敢於批評自己是自私,還是自私嗎?又想,如果省下一隻餅、省下一擠牙膏叫“摳”,與他無時無刻不在透支健康、透支生命,一筆一筆寫下天文數字一般的海量作品相比照,該輪到說“嗇皮”的人赧顏,與其說“嗇皮”,不如說是他人性的一枚精緻的胎記了。誠如賈平凹所自虐雲:你醜而大象無形,你口拙而大音希聲,你嗇吝而大盈若衝。為名所囿、為利所困、為俗所縛者,能有幾人理解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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