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縣——尋根溯源說耒陽

千年古縣——尋根溯源說耒陽

文:肖希求



乘夕棹歸舟,緣源二轉幽。

月明看嶺樹,風靜聽溪流。

嵐氣船間入,霜華衣上浮。

猿聲雖此夜,不是別家愁。


這是一千二百多年前唐代詩人戎昱,流寓耒陽弔唁杜甫時所作的《耒陽溪夜行》。耒陽溪,即今天的耒水支流,夜晚泛舟其上,除了聽不到猿聲,今天的感覺似乎還能穿越到那個時候。如果把時空的鏡頭一再拉伸,這條形狀蜿蜒曲折、幾度迂迴環繞的耒水,不禁讓人聯想起耒陽這片土地上雲遮霧障的傳說、塵封日久的往事、忠勇賢達的先祖。

當然,作為列入中國“千年古縣”名錄的耒陽,釐清歷史全貌是不可能的。然而當一些不規則的歷史碎片,一點一滴被拼合到一起的時候,許多匿影藏形的歷史真相開始忽閃忽亮,讓人驚愕不已。如果再沿著這些殘存的蛛絲馬跡繼續追溯,你會發現大量有解無解的歷史謎題赫然聳現,讓我們不得不定下心來,重新審視這片古老的地域。


時光湮滅了哪些重要歷史真相?


耒陽因水而名。早在十幾年前,為了探究耒陽這個地名的來歷與古老的農耕工具“耒”是否存在關聯,我市請來了一批全國知名的歷史、考古、民俗、地理等專業的專家進行考證,得出了耒陽“是農耕文化的重要發源地,是稻作文化的最早耕作區,是神農創耒的地方”的專業結論,這無疑讓世人認識到:古老,才是耒陽重要的文化標識。

在古老的耒陽,最為顯赫的歷史文化名人無疑是蔡倫了。但在《後漢書》裡卻明明寫著“蔡倫,桂陽人也”,我們只好不停地向外人解釋:當時耒陽轄屬於桂陽郡!但郴州的桂陽縣就不太服氣了。那麼真相究竟是什麼?文史專家蔡德初給出的答案是:“漢代桂陽郡的治所就設在耒陽!”


並且,通過近年來做的大量功課,蔡德初在史料與典籍的記載中,不但論證出桂陽郡在西漢文帝后元七年(前157)設於耒陽,三國末期才遷往郴州,駐耒至少達230年,郡址就設在耒城西(今新華大酒店附近)。而且,遊離在教科書之外,竟有一段輝煌的地域文化史也相繼被解讀出來了。


這要從清朝歷代《耒陽縣誌》記載“谷永”的名錄說起。

《漢書·谷永杜鄴傳》寫得很明確:“谷永字子云,長安人也。”耒陽縣誌採錄了這個谷永,並加上含糊的按語來解釋,可就是說不明白他何時何因是耒陽人。根據《漢書》所述,谷永“少為長安小吏”,說明從小就在長安,而且富貴一生從未貶謫,沒有任何理由與當時尚處蠻荒的耒陽有什麼瓜葛。《湖南通志》卻是這樣記載:“谷永,耒陽人,寧帝時為鬱林太守,建寧三年,以恩信招降烏滸人十餘萬內屬,皆受冠帶,開置七縣。”《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對鬱林太守谷永也有明確記載,看來清代耒陽縣誌明顯是搞錯了,原來彼谷永是西漢長安人,此谷永才是東漢耒陽人。


從東漢到三國,史籍還記載了什麼?翻開《湖南通志》,衡州府條目上記載有:龍亭侯蔡倫,九真太守、零陵太守胡紹,鬱林太守谷永,著名處士羅訓,九真太守谷朗,忠貞義士羅陵。在同一時期,記載的竟然全部是耒陽人!究竟發生了什麼,讓耒陽人獨佔了衡州府這段歷史?


這又得回到桂陽郡治所這個話題了。《後漢書·循吏列傳》首先記錄的兩個人是衛颯、茨充,衛颯於建武二年(26)“遷桂陽太守”“視事十年”,其後“南陽茨充代颯為桂陽”,六年之後接位的是許荊,“和帝時,稍遷桂陽太守”“在事十二年。”這三個桂陽太守用什麼手段,讓耒陽人獨領了歷史的風騷?讓我們來看《後漢書》上的記載:一是開辦了學校,二是設立了婚喪禮俗,三是教人種植桑麻、養蠶織屨,四是修路500餘里,五是廢除冶鐵私鑄並列為公辦,而且是一任接著一任幹,不斷在推進和完善。仔細考量,無疑是因辦學和設立民俗禮節,而令“邦俗從化”“父老稱歌”,可見耒陽人才輩出的深層次原因,是人文的蔚起。

據記載,耒陽最早在明嘉靖年知縣馬宣篡修了第一部縣誌,清代分別在萬曆、康熙、雍正、道光、光緒年進行過重修,其史料無疑存在侷限性。明縣誌是否存世已無法確認,目前到手的有康熙、道光和光緒三個版本的縣誌,從中查閱到不少從未見過的資料。在《耒陽記憶·千年古縣》一書中,我們不僅將根據各種史料對桂陽郡這段歷史進行詳細解析,還將對耒陽縣故城、發生在耒陽的數次重大歷史事件、耒陽古代書院文化、明清以來重要經濟活動等進行解讀。


彪悍的“耒牯子”是如何練成的?


著名作家、湖湘文化名人甘建華寫了一篇《耒牯子最能代表湖南人》,列舉了大量古今耒陽名人,並引用“老子不信邪,要死卵朝天,不死變神仙。”的耒陽俗語來印證耒陽人的個性。老子不信邪的耒陽人,自東漢就強勢亮相了。

漢代,是華夏文化的生長期,它造就了綿延兩千多年的漢文化,必然會給抓住機遇的耒陽,在地域人文上帶來深遠影響,“耒牯子”的強悍形象在這種背景下橫空出世了。


耒牯子的代表人物蔡倫,在世界文明史上閃耀著燦爛的光輝。可僅因為他是一名宦官,一直被人垢病。第一個汙名化是有意削弱蔡倫的歷史地位。千古以來,世界史都明確了蔡倫造紙術發明者的地位,美國科學家麥克·哈特甚至把他列為改變人類命運的第七位人物,可是近年來在他的家鄉湖南,各類新出爐的史料竟然變成了蔡倫“改良”造紙術,這麼一來蔡倫的知識產權就被沒收了。第二個汙名化是蔡倫的人品有問題,《後漢書·宦者列傳》一方面讚揚他“盡心敦慎,數犯嚴顏,匡弼得失”,另一方面又來了一句“倫初受竇後諷旨,誣陷安帝祖母宋貴人”這樣不明不白的話,不知作者是何居心。請把《後漢書》往回翻,在皇帝紀和皇后紀篇章中,記錄後宮的冤死之魂多了去,其中就包括宋貴人,她因以生菟為厭勝術治病被指控咒詛宮廷,竇太后諷旨由蔡倫來偵辦,於是她自殺了。如果實在要深究,我來說一下東漢帝宮一個很詭異的秘密,那就是皇帝都短命,整個東漢,凡196年曆12帝,除了第一位光武帝61歲和最後一位獻帝52歲外,其餘沒活滿30歲的竟多達9人,佔總帝數的四分之三!一直以來,宮中對怪力亂神敏感到了驚恐的地步,回頭再來看宋貴人做了什麼?更為詭異的是,皇后又普遍特別長壽,放眼後宮,出身於各士族的祖孫三、四輩歷代皇后都齊刷刷地擠在那邊,她們的眼睛無時無該不在死死地盯著皇位,為了爭權奪利而相互傾軋,致使宮帷之內冤魂扎堆。有意思的是,《後漢書》用了大量的篇幅來記述竇太后專權史,試想,宋貴人讓她抓到了把柄會是什麼後果?可是風水輪流,宋貴人的孫子終於當上了皇帝,然後“倫恥受辱”自殺了,這又給後人留下蔡倫害死宋貴人以口實。可是,蔡倫為啥認為會受辱?又為何以之為恥?只要讀完前文的內容,只要對耒陽人個性有所瞭解,你都會在蔡倫之死中讀出悲壯。

東漢時的“耒牯子”,可以說差不多喚起了一個強悍的時代。前文所述的九真太守至零陵太守胡紹、鬱林太守谷永、九真太守谷朗,這幾位可能是因身居太守要職才見諸國史的耒陽人,其時還有多少耒陽人因史籍篇幅和入選職級所限而沒有寫進歷史,不得而知。


但有這幾位已經足矣。現在來看他們任職的地方,據《後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所述,荊蠻、烏滸、九真諸蠻夷,生存在自武陵以南直達今越南南部,覆蓋了整個南方到南海大片邊遠地區。這些蠻夷是什麼樣的人呢?《後漢書》把他們描述成“人如禽獸,長幼無別”“獸心貪婪,難率以禮。”因此屢屢被朝廷興兵鎮壓剿殺,但仍能“屯聚守險”“黨眾彌盛”。特別是九真這個地方,竟有兩位耒陽人任過太守,他們用什麼霹靂手段征服了這個刀劍叢生的地方,史料沒有說。不過從上世紀七十年代九真後裔越南“黎筍集團”因“獸心貪婪”帶來滅頂之災來論,其種族性格可見一斑。


《耒陽記憶·耒陽先賢》選錄百位歷代精英人物,用詳實史料寫成真實故事,來解讀耒陽人鮮明的地域個性。


還有什麼歷史謎團無法紓解?


從目前掌握到的各類典籍和史料中,雖說幾乎是挖地三尺,目的是去偽存真,但還是有許多歷史迷霧擋在我們面前,而且有的幾乎無解。

第一個巨大的謎團是歷史的斷代時間過長。其一,在國史和省志中的歷代人物名單上,自東晉羅含至明代胡文璧,中間相距達一千多年,竟然找不到耒陽人的蹤跡,與前後兩極相比怎會距若雲泥?這就非常奇怪了,簡直是不可思議。其二,在所有的宗譜族系的記錄上,最多隻能上溯到明朝,再往上追尋,勉強可到宋朝,比如說陳姓,陳延海是其開基祖這個沒錯,根據正史記載,陳延海之父洪範,叔洪進,五代時天下分裂,佔據漳、泉二州,太平興國三年(978)納土歸宋,其後雍熙四年(987)詔賜陳延海為寧海軍節度使、檢校太保,食採於耒陽。而宗譜上卻記錄陳延海的父親在郴州一帶為官,因剿“蠻夷”有功,獲皇帝賞賜土地,之後轉交給大兒子陳延海,並且南陽鎮的轄神廟正神也是因陳延海救民有功而立。作為福建一帶節度使的陳延海,怎麼可能分身到耒陽?所有這些,估計是後人根據族內傳說杜撰出來的。由此觀之,其宗族譜系是否真實可信,難以判斷。


第二個巨大的謎團是耒陽的土著憑空消失了。從目前所瞭解的耒陽各宗姓族譜上查閱,開基祖差不多都是明清兩朝來自於江西各地,連羅含的後裔也是外遷而來的,而據羅含文化研究會秘書長羅小川介紹,羅含在耒陽留有七脈,其後裔現今何在?羅氏自己也說不清楚。又如湯泉的胡姓,其族譜毀於文革時期,近年只好從臨武南山找來譜頭,再從其它支脈族譜的譜系上一點點拼湊,因而胡姓的疑案更多。而東漢耒陽人胡騰、胡紹都是歷史名人,他們的後代呢?更為弔詭的是,在湯泉的下四灣,村民挖出過大量的漢代文物,村中曾懸掛“名揚帝都”的金匾,村民卻不知其來歷,我讓他們從拼湊的譜系中,查出了《明史》中所載唯一的耒陽人胡文璧,卻是從衡東遷入的第六世虎公房友淵在該村落地之後的七世孫,才推論這裡是胡文璧的故居。目前耒陽譜系最全的只有陳姓和李姓,但其可信度又有多大呢?


從古至今,各姓後代對宗譜都十分重視,可問題又出在哪裡呢?很複雜。我看最主要的原因有兩個,第一是移民,歷史上曾經發生在元末明初的“湖廣填四川”和明洪武年間的“江西填湖廣”兩次史詩般的百萬大移民,打亂了修史的節奏。據譚其驤《湖南人由來考》和葛劍雄《中國移民史》資料顯示,洪武年間填到湖南的江西人接近280萬,這些移民為了找到來時的路,懷中都揣著家譜,就這麼一步三回頭地向陌生的遠方走去。第二是因門第攀附之風盛行,從魏晉南北朝推行九品中正選官制度始,民間才重視修譜,到唐代更盛,後來的明清時期逾演逾熾。為了證明本族姓氏源出於名門望族,各宗姓在歷朝歷代都要對譜,有的甚至還想在全國建立通譜。於是為了理出本宗源流,在譜上改來改去,結果把本族的太祖倒給改丟了。

一部中華史差不多是戰亂史,典籍的損失無法估量,藏納於民間的宗譜更是不能倖免。特別是耒陽千多年的斷代史,讓土著逐漸銷聲匿跡,而後世在修譜尋宗時,可能不得不在同姓移民的宗譜中尋找答案,列祖列宗們就這樣委屈地在史料中消失了,當然這也是祖輩們自己的責任。


《耒陽記憶·傳統聚落》一書,將會收錄遺存下來的先民祖居過的古村落,深入採訪親歷村落興盛時期的老一輩人,查閱宗譜釐清族系,幫助村民追根溯源,儘量還原居住在傳統村落及其生存環境的民間本源。


在調查過程中,出現了很有意思的現象,就是當我們把群眾組織起來座談時,他們幾乎無一例外地問了同一個問題:“政府會給我們多少錢?”而對世代繁衍過本宗血脈的自家老村,似乎並不在意。我在想,如果真的政府有錢給他們,他們會怎麼花?其實,在耒陽農村好像隨處都有答案,那就是,村裡出了幾個有些錢的人,一般都會回到家來組織集資翻修祖先堂,普遍的做法是把舊村全部夷平,而且都是使用同一種工具:挖!掘!機!瞬間,價值不可估量的歷史遺存變成了齏粉和瓦礫,不久後,一棟抵不上原來幾面花窗的新樓落成了,於是擇下吉日良辰,舉族歡天喜地大辦宴席,廣邀各地同宗齊聚共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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