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磚人(民間故事)

管牛十八歲那年,家鄉鬧水災,巨大的泥石流沖毀了他們村大片的山坡地。管牛爹跟管牛說,你去江南吧,找你堂哥,他在磚瓦廠吃公餉,日子過得挺舒坦。於是管牛來到了江南,找到了堂哥管軍。

管軍知道管牛從小水性就好,說你去大碼頭摸磚吧。管牛說,只要有錢掙就行。摸磚的都是廠裡的臨時工,一天一塊錢的工錢,歸廠總務科管。總務科科長是管軍的乾爹。管軍帶上管牛,拎一包荷葉包的豬頭肉,還捎上兩瓶高粱酒。喝酒時,管軍說了管牛的事,乾爹答應了。

磚瓦廠是個大廠,磚碼頭是個大碼頭。每天,碼頭上都有幾十條大船在這裡裝磚。船多磚多,自然有一些閃失,好好的磚在裝船時,會掉進水裡。一塊兩塊自然不礙事,每天這麼多船,這麼多磚,積起來就礙事了。那磚邊角尖銳,船底割傷了,可不是好玩的。

摸磚,其實是有講究的。那些年,磚頭緊缺,國營大廠的磚頭質量好,價錢便宜。有關係的人,找廠長,批上一張條子,就可以請摸磚人摸上一天。工錢是廠總務科先收了再發的。摸磚人跟著工人上下班。批到條子的東家,為讓摸磚人多摸些好磚,也常買一包大前門香菸、二兩半裝的小老酒,送給他們。有時水裡冷,他們摸一會兒,便會喝口老酒,抽支菸曬會兒太陽。

摸磚人也有偷懶的,天冷了,不願下水,用個鐵耙子在水邊扒些碎磚,應付東家。而管牛卻是實在人,他覺得人家花了一天的錢,就得給人家摸一天的磚,即使天再冷他也照樣下水。這樣,人家給管牛的菸酒多了,同伴們就不樂意了。可管牛人厚道,反而與他們分享菸酒,日子長了,同伴們都認他,凡事都聽他的。

堂哥管軍是廠里正式工人,工資蠻高,還有福利,一年四季的工作服、帽子、皮鞋,都是廠裡發的,一天四餐大食堂開著,買了飯菜票,打了飯菜可全家享用。廠裡大澡堂憑票免費洗澡。大鍋爐一天二十四小時供熱水,同樣憑票灌熱水。大熱天,還供酸梅湯。住的,是廠裡建的工人宿舍,一排排紅磚瓦房。管軍把剩下來的洗澡票、熱水票、酸梅湯票都給了管牛。穿著管軍舊工作服的管牛,羨慕著管軍的好日子,每天實實在在地給人家摸磚,期盼著自己的日子也能夠一天天好起來。

二十幾年轉眼過去了,管牛每天干著自己的老本行,然而碼頭上的船越來越少了,批條子請他們摸磚的人家也越來越少了,摸磚人也越來越少了。廠裡只是生怕碼頭被擱淺,還讓他們做些日常的水下清理工作,這活兒累人,沒人幹。管牛不怕累,仍幹著。只是,堂哥管軍的日子大不如以前了,常在家歇著,工資少了,福利也少了。管軍說,他們廠把廠四周所有屬於他們的土地都挖沒了。現在,只能去別處買土燒磚,可成本太高,廠裡已經不堪重負。後來,能夠買到的泥土也越來越少了。他們一個大廠,幾十年挖下來,除了生活、生產區之外,四周都是一些深得不能再深的池塘。池塘太深,養魚也難。

突然有一年夏天,一連一個多月的暴雨,讓磚瓦廠到處受淹。廠區、生活區、池塘,內外受困。築了高堤,還擋不住。市裡、縣裡派了好多人員、機械來增援,最終還是沒頂住,裡裡外外好幾處高堤潰了。幾十年挖出來的大窟窿,一下子成了一片汪洋。與外湖外河連在一起。生活區,成了一個小小的孤島。幾條埂基被水浸泡了多日也一下子化為烏有,已無法再重新支撐起那片土地。唯一保住的是廠生活區與外界相連的一條小埂基。

大水退了,原先的磚瓦廠已不復存在。廠裡所有的人都下崗了,管軍自然也在其中。能走的全走了,管軍沒處去,除了燒磚,他啥都不會,只能一天天耗著,下崗那點兒錢少得實在可憐。

管牛還摸磚,摸了磚,沒人再給他錢。管牛,這輩子除了摸磚,啥都不會。不摸磚,管牛將無所事事。

摸著摸著,管牛突然摸出了門道。那磚瓦廠原先通大湖的水道,有二十來裡。沿河,原本是幾十家磚瓦廠,有國營的,有大集體的,有私人承包的,更有好多是明清時期的老磚窯。幾十年幾百年的挖掘,最終都是因為沒有泥土而倒閉了。誰料想,那二十多里長的長窯河裡,全是長年累月掉下去的各式磚瓦,把河道都堵塞了。管牛把那些磚瓦挖出來,洗淨了,碼在一起,竟然有建築裝修的老闆自己趕來收購。尤其是一些古磚瓦,人家過來是論塊論片買的,說是古宅修復,難覓。

管牛一個人摸來不及,把原先的夥伴能請的都請回來,買了幾條舊船,生意不錯,賺了不少錢。更沒料到,鎮水利站頭頭兒也來找管牛,說長窯河的疏浚項目讓他做,還給錢。這樣,管牛又添了一些舊的疏浚設備。人手不夠了,管牛想到了堂哥管軍。想當年,自己沒路可走時堂哥幫了自己。管牛讓管軍看磚場,工資是別人的兩倍。

沒想到,長窯河是條寶河。水利上給的疏浚費,是一筆錢。賣疏浚土,是一筆錢。賣舊磚瓦,又是一筆錢。尤其是摸到的那些有年份定製的老城磚,被人家收購了,給的錢更不少。

管牛賺了錢,自然不忘幫自己的人。那天,管牛把堂哥管軍請到自己新裝修的別墅去喝酒。管軍愣傻了,沒想到管牛這麼有錢。他一人喝了一瓶五糧液,獨自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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