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貪到瘋癲之時(四)

「傳奇」貪到瘋癲之時(四)

李毓昌趕走王伸漢之後,越想越生氣,感到“這個人心黑臉厚,既不惻隱之意,又無羞惡之心,竟敢當面言賄,辱我莫之為甚!”吃過晚飯之後,立即到書房裡將上報呈文稿子又斟酌一遍,加上了貪贓者企圖賄買査賑委員,自己嚴辭相拒一節。當時帶著情緒,在身旁侍候的李祥也被打發出去了。文成之後,順手夾在一冊書中,就休息了。公館是租賃的一家宅院,一進為門房僕役所居,經過庭院再一進五間房,左客廳,右書房,臥床就放在書房裡。李祥等三人候到深夜也沒得到下手機會,不由垂頭喪氣。一連兩天李毓昌足不出戶不是出於什麼警惕,而是一方面生悶氣,一方面埋頭清理各項證據,分類造就清冊,準備及時報出。

包祥把得來的消息,及時轉告了王伸漢。他得知盜取文卷的計劃將要破產,氣急敗壞,拍案頓足之際,忽然想到包祥還有武功,於是起了用他來殺人滅口之心。

喊來包祥,問他可能把李毓昌刺死,包祥說“動起手來,他三五個人也經不起我擺佈,就怕萬一露出痕跡,影響大人前程。”

王伸漢接著就說“也是,那麼非不得已時,你就甭出手了。你幫助本縣想個不動聲色之計。”

經過兩人反覆思謀,終於訂下了一個投毒再偽造現場的行兇方案。計議已定,就由包祥去找李祥等人執行,許他們每人五百兩銀子的酬謝,並且負責事後為他們妥加安置。李祥等人利慾薰心,均表示了同意,並一起研究了行動細節。

由於三日後,李毓昌就要回南京消差了,王伸漢晚間又在縣衙門為他餞行。

出於官場應酬常例,他只好勉強赴宴。王伸漢絲毫未露出曾在他面前碰過壁的形跡,而是滿面春風地接待。席上作陪的只有商會執事和闞五爺及幾名胥吏。李毓昌是不善飲酒的,但經大家殷勤的相勸,你敬一杯,他敬一杯,卻之不恭,也喝了好幾杯。席散回到公館,略作洗漱,已是深夜,也有倦意,卻感口渴。那李祥早把準備好的砒霜投入茶中送來,把門帶上就出去了。他喝了一大杯,也沒把門閂上,就和衣倒在床上睡了。不久覺得身上有些燥熱,就把皮衣脫下,隨手放在枕邊,繼續睡去。

又漸覺腹痛,以至難忍,翻身而起,捧腹呻吟。未及呼喊,窺伺在外而的李祥等人,撞門一擁而入。顧祥搶步上前一把將他抱住,惡狠狠地叫一聲“老爺你安息吧!”

接著一掄,把他臉向下地按在床上。當時李毓昌口鼻就被蹭出血來。不過只是擦傷,沒出多少而已。李毓昌本來身單力薄,哪還能動,僅奮力驚呼一聲“你幹什麼?”

顧祥手又一使勁。

李祥說“老實告訴你,我們再不想侍候你這個清官大老爺了。”

李毓昌憤怒地又嗚啦出一句“你們眼裡還有王法嗎?”

聲未落,馬連升用布袋往他頭上一套,在頸下狠狠一勒。這位上差連掙扎的動作都沒有,頃刻斷了聲氣。

觸手體溫漸涼,馬連升才鬆了手。三個狂徒連忙拿出準備就的繩索,勒住他的脖子,將屍體吊到房樑上,腳下又放下了張椅子,比好高矮,提起死者一雙腳將其蹬倒,造成了個自縊而亡的現場,便各自回房睡大覺去了。

第二天,李祥等人故作驚慌到縣衙門報案。王伸漢得知大功告成,即令包祥到李毓昌公館去觀察一番,看看現場有無破綻、督促李祥等人儘快整理好。房裡什麼物件根本都沒怎麼動,他們只是放倒一把椅子。那隻勒人的口袋拿走投入灶坑燒掉也就了事,床上被子仍疊在那裡,衣枕也保持原樣未動。包祥又交代他們幾句,在出現萬一的情況下如何應付的話之類的,然後就把書案面上、抽屜裡的文卷都摘要掠走了。

王縣令在打發走包祥後,就直趨淮安府,說是向知府大人報案稱罪去。因為一位上差縊死在他任上,無論情節如何,他都干係非小。淮安府衙門也在山陽城,府臺當然也有一定干係,他勢必親身立即往報。

淮安知府姓王,單名一個轂字,卻是個行為不正的貪財好利之徒。王伸漢投其所好,對他常有孝敬。他對山陽縣令也特加青睞。王伸漢的穢行,也雖略有所知,卻是不加聞問。查賑委員到來,曾拜會過他,但官階沒他高,職責又是僅對山陽縣,彼此也沒什麼過從。當風聞李毓昌有認真核查賑款苗頭時,王伸漢也曾到王轂府上訴過苦,吹吹風。雖然府臺手頭也不乾淨,在他轄區裡的賑款也沒少流入私囊。可是他卻滿不在乎,以為李毓昌查不到他的頭上,因此對王伸漢所說的話,也沒怎麼在意。

王伸漢又來到府臺衙門,王知府熱情接待。當室內只有賓主二人之際,王伸漢突然對知府雙膝下脆,聲淚俱下地說道“下官該死,猶恐連累府臺,不能不特來稟告。”

“賢契這是怎麼啦,有話好說,請起!”

王伸漢於是就接著說“查賑委員李毓昌懸樑自盡,死因難明,事件出在晚生任上,有口難辯,如判定為人謀殺,府、縣都將受到牽連,還望府臺做主,設法開脫。”

王知府聽了也頗為吃驚。王縣令說得不錯,不說府縣在一地,就是從直接隸屬關係之密切,要究辦起來,他自己確乎難免受牽連。至於開脫看在王伸漢平日的“孝敬”,是該給想個法子的。可是如果出面維護他,代為掩護,萬一露出馬腳,更是危險。不由左右為難,於是沉默一會,先問問有關情節。他得悉李毓昌是死在王伸漢給餞行的當天晚上,聯想到王伸漢的緊張勁兒,心中就已明白幾分——可能是他為滅口而謀了李毓昌的命。

王轂本人深知每次經手放賑的地方官,利用職權,從中冒領剋扣種種名堂的底細,他縱容下屬營私舞弊,坐地分贓的勾當也幹了不少。這王知縣心貪手狠,穢行不少,一旦把柄被人抓住,狗急跳牆,反噬的勁頭可能更狠。

王伸漢講完細情之後,他不由對王伸漢敲打幾句,又質問道“你老實說,你的手段是不是夠狠的了?”

王伸漢忙又跪下,哭求道“府臺明鑑,屬下實無別的路可走!”並膝趨向前,靠近了王知府,從袖中抽出兩張千兩的銀票,一抖就塞入王轂的袖中。悄悄地說了聲“請您老人家替我打點打點。”

王轂雖已四十多歲,眼神卻很好,得眼就看清了銀票的數額。因之既看在銀票的面上,也考慮到如能矇混過關對自己也好些。於是裝模作樣地將王伸漢申斥一通,最後輕嘆一聲“唉!真是無可奈何,令人為難。且盡人事以聽天命吧!”

“多謝您老人家成全!”王伸漢一塊石頭落地,鬆口氣,抹抹淚、擦擦汗,起身告辭。

出了知府衙門,王伸漢急忙趕回縣署,著包祥喚來衙中佐吏,介紹一陣情況,並說明利害。“李毓昌是名査賑委員,雖說來自本省,卻屬欽派。他來到本縣死在任上,我們已擔若干系。何況他又是在赴了本衙的餞行宴之後回去上的吊。雖說席上我們敬了他幾杯酒,氣氛是融洽的,這有目共睹。諸位都是陪客,知道我們是清清白白的。將來勢必有人來查,詢問到諸位。大家謹慎應對,切莫多言,小心禍從口出。”

一般佐吏,多是久經官場的老油條。在吏治腐敗,世風日下之際,他們與貪汙的長官相處遠比清官好,關係常是非常融洽的,步調自然能夠一致。縣令話一說明,他們當即連聲諾諾。王縣令又每人贈予一百兩銀子,酬謝他們的合作,也相信如此更能保他們三緘其口。

接著王伸漢就帶若干縣尉及刑名,文房師爺等等辦案有關人員趕赴李毓昌公館。

很快地王知府領著府臺衙門的典吏,捕頭來勘驗了。到現場後,先令李毓昌的三名身邊隨從僕役上前,把他們視為幹聯佐證者加以問訊,問明死者死前死後的有關情況,又查看了現場狀況,分別詳細地記錄入卷。

接著由仵作驗屍。仵作不知其中奧秘,一心一意,公事公辦,極其認真地依照例規對屍體仔細地進行了檢查。見死屍臉色青黒,頸有勒痕,顯系生前縊死。但口鼻出血,血色不甚正常,又似中毒,一時難以斷定死因,只好如實向知府稟報,並提出擬用銀針進一步探查。

王轂一聽,心想這一探肯定會發現枝節,如顯示是中毒身亡,再追查何以死狀又是懸樑自盡,問題可就麻煩了。當機立斷,把書案一拍,怒斥道“既說縊死,又言中毒,自相矛盾,無所適從,實屬不學無術,濫竽充數,拖下去重責二十大板。”雖說實際打得不重,仵作也被打得莫名其妙,只好暗暗揣測知府意圖,可能想大事化小。便不再檢驗,就以自縊身亡填具了屍格。

王轂也不再過問。一面讓山陽縣買棺木收殮屍體,併火速通知親屬前來迎喪回籍,一面回衙具文上報。文稱李毓昌“酒後情惑,自縊身亡”。至於李所經辦的査賑事宜,則稱“未見有翔實材料”而不了了之。

為了迴避査賑問題,作為人命案的呈文先報到主管一省的司法機關——江蘇提刑按察司(一般稱為臬司)。這個司的長官胡克家看了看知府的呈文,文內有山陽縣的稟詞及李祥等三人的證詞與屍格驗單,認為卷宗齊全、並沒審度李毓昌當日白天尚到縣署赴宴,因何回公館後忽尋短見,就依照淮安縣的稟詞所說什麼“酒後情惑”草率地定了案。因為李毓昌是位現任欽命知縣銜的差官,公文又轉到主管一省人事的藩司——布政使衙門。藩臺楊護一看知府所呈案卷齊全,臬司已經定案,也不加推敲,不問“酒後情惑”是惑於何情,就會銜上報給江蘇巡撫了。

江蘇巡撫名叫江日章。是一位受過乾隆器重的資深大吏,當時已年近花甲,尚未致仕。可是平日養生有道,已不輕易視事,對已有藩、臬兩司會銜報來的呈文,根本就不再過目了。只是聽文案人員說是事為一位進士差官自殺,才交代一聲“送兩江總督衙門吧!”

總督衙門的文房人員與王伸漢是相識的,而對於一個雖說進士出身,而年紀輕輕,名不見經傳的李毓昌卻是比較陌生的。鐵保指名派他出任查賑委員時,雖屬器重有栽培之意,但沒對有關人員作過特殊交代,大家印象是極其淡薄的。相形之下,自是相信王伸漢,對李毓昌的死活,雖是人命關天也不予過問。文件循例過手驗印,轉呈吏部,並且認為沒有向總督大人稟報的必要,因此鐵保也未予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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