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启阵
丁启阵书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1
词作于李煜降宋被囚以后。晚春时节的一个雨夜，李煜梦到自己身回南唐故国的欢娱情景，五更醒来，倍感凄楚，有感而作。
2
两个版本问题，稍作讨论。
不耐，一作不暖。不耐远胜不暖，暖字失之质直。
莫凭栏，一作暮凭栏。俞平伯先生在《读词偶得》中作否定副词“莫”讲，后来在《唐宋词选释》中又认为作“暮凭栏”好。他说：“下片从‘凭栏’生出，略点晚景，‘无限江山’以下，转入沉思境界，作‘暮’字自好。”我认为还是作“莫”讲比较好。词的上片表现的是五更梦醒时分的情形：屋外下雨，屋内人寒，孤寂、凄楚之情，难以言表。合乎情理的解读应该是：下片表现无法继续睡眠之后的情形和感慨。五更时分，独居一室，心中愁闷无人可以倾诉，有意凭栏，却又怕看到江山胜景，引出离愁别恨。无奈之际，只能慨叹一声：春天一去不复返了。整首词作，文情贯通，一气呵成。而作“暮凭栏”解，等于是跳过整个上午、下午，直接到了傍晚时分。头天晚上所做美梦引出的故国江山之思，要等到一整日后再来发表感慨，于情于理皆不合。
3
别时容易见时难，这说法由来已久，并非李煜首创。曹丕《燕歌行》有“别日何易会日难”的句子，《颜氏家训·风操》有“别易会难”的说法，戴叔伦《织女词》诗有“难得相逢容易别”的句子。当然也可以把它理解为是李商隐《无题》诗“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别调。我认为，李商隐《无题》别调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李煜《浪淘沙》的“落花流水春去也”，分明也是李商隐《无题》诗“东风无力百花残”的同义句子。
天上人间，俞平伯先生认为是“极言阻隔遥远且无定”，没有明言所指。《花间集》张泌《浣溪沙》：“天上人间何处去，旧欢新梦觉来时。”我倒觉得，不如直接把它理解为词人在抒发抚今追昔之情：天上指曾经尽享温柔富贵的南唐故国，人间指处境凄惨的汴梁囚禁之地。
4
这首词好在哪里呢？《南唐书·冯延巳传》记载一则轶事：冯延巳《谒金门》词有“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句子，元宗李璟（李煜的父亲）开他玩笑说：“吹皱一池春水，干卿何事？”事实上，李煜的“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也跟我等千万读者没有什么关系，不应产生共鸣——我们又不是亡国的君主。这首词之所以广泛流传，大概主要出于两个原因：一是怜他情真意切，“亡国之音哀以思”；二是作为亡国君主自作的亡国之词，数量少，比较珍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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