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四公子之一,捐給國家的字畫件件都是瑰寶,曾經窮到四處借錢

文|黃薇

“亂世出梟雄”,收藏界也不例外,如吳湖帆、龐元濟、王季遷等一批大收藏家因而脫穎而出,張伯駒無疑是其中耀眼的一位,啟功曾評價他為“民間收藏第一人”。2018年春天,“予所收蓄永存吾土——張伯駒先生誕辰120週年紀念展”在故宮博物院武英殿拉開帷幕,將其捐贈給國家的書畫精品彙集一堂。從見證了漢字自隸書向楷書過渡、被譽為“墨皇”的西晉陸機《平復帖》,到傳世最早的一幅獨立山水畫、隋代展子虔《遊春圖》,再到大詩人李白的唯一真跡《上陽臺帖》等,幾乎件件堪稱藝術史上的瑰寶。

民國四公子之一,捐給國家的字畫件件都是瑰寶,曾經窮到四處借錢

1976 年,張伯駒與老少詞友雅聚於香山農 舍。

1955年底,政府號召文化界人士購買經濟建設公債。茅盾、夏衍、鄭振鐸等領導帶頭表示認購幾千塊的公債,張伯駒參加過幾次動員會,感受到了壓力。不知情的旁人幾乎不相信張伯駒沒有錢。1952年他應鄭振鐸之請,將《遊春圖》以低價3萬元轉讓給了故宮。1953年,天津的家人和他打官司分割家產,他選擇將承澤園賣給北大,保住了字畫。全家搬到後海南沿26號,家中生活尚可,但沒有什麼現錢,有也都換成了書畫。有人見過張伯駒為買一幅古畫,看妻子沒答應,索性躺倒在地,怎麼哄也不起來,最後潘素不得不妥協。

錢花得也快。多年老友文物專家朱家溍,看到1956年初張伯駒剛向一位朋友借了400元急用,又見他用來幫助了幾個人。袁氏大公子袁克定,早先迷戀權力做太子夢,與張伯駒互為陌路人。等到前者散盡家財無處可棲之時,還是張伯駒收留他在承澤園住下,直到最後為其送終。

1956年7月,張伯駒與夫人商量後,將陸機《平復帖》、杜牧《張好好詩》、范仲淹《道服贊》、蔡襄《自書詩卷》、黃庭堅《草書》卷等頂級珍貴法書共8件捐獻國家。這一年,張伯駒還將李白真跡《上陽臺帖》託人送給了毛澤東,他說“因為李白書法渾厚雄壯,正合乎毛主席的氣概”。學者榮宏君評價張伯駒,“是非常純粹的人,他是發自內心擁護新時代。”《上陽臺帖》1958年由毛澤東轉給故宮收藏。

民國四公子之一,捐給國家的字畫件件都是瑰寶,曾經窮到四處借錢

1981 年,在中國書法家第一次代表大會上,張伯駒為大會獻墨寶

就在張伯駒將國寶捐獻出來的第二年,他被打成右派。陳毅有次請張伯駒吃飯,說:“像你這樣一個把自己最心愛的東西都捐給國家的人,還能是右派嗎,我想不出,我向你道歉。”在陳毅的關照下,1961年張伯駒夫婦來到長春,潘素在藝術院校教國畫,張伯駒出任吉林省博物館第一副館長。在吉林省博工作的5年中,由於沒有正館長,張伯駒事實上擔負起了整理、擴充館藏的主要責任。這項工作發揮了他的專長和熱情,張伯駒收到最具傳奇色彩的藏品之一是薛素素脂硯,點評《紅樓夢》的“脂硯齋”之名據說便源出於此。他同時捐出自己所藏的薛素素《墨蘭》軸,希望兩件文物交相輝映。

為豐富吉林省博的館藏,張伯駒先後捐出了20餘件自己的書畫珍藏。在大部分珍藏都悉數歸於公藏後,他只留下了一幅楊婕妤的《百花圖》,楊婕妤是宋寧宗的皇后,這幅畫被認為是中國繪畫史上現存最早的女畫家作品。他寫道:“此卷欲自娛,以娛老景。”“文革”開始後,張伯駒在長春因組詩會“春遊社”而被視作特務行為,遭審查,此後又因寫作諸如表達對江青憤慨的《金縷曲》等“反動詩詞”遭到批判。去職前,為彌補館藏在宋畫方面的空缺,張伯駒還是選擇捐出了《百花圖》,現為吉林省博物館鎮館之寶。

1967年,張伯駒被打成“現行反革命”,送往吉林舒蘭縣插隊。他快70歲了,勞動能力有限,公社認為他還要靠公社養著,拒絕接收。返回北京,原來的住所已被人佔了,老兩口縮身於一間10平方米的屋子,分隔兩半,外頭放了個桌子供寫寫畫畫。因為沒有戶口和糧票,老兩口生活無著,一度要靠朋友們的救濟。小張20歲的“忘年交”周汝昌回憶:“將節省的糧票郵寄先生,聊當濡沫。對此,他也還要筆札相謝。那時讀了他的信,真是心中感到難過得很。”

儘管如此,王世襄寫道:“在1969年到1972年最困難的3年,我曾幾次去看望他。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態和20年前住在李蓮英舊宅時並無差異。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張伯駒畢生愛花,最愛海棠與梅花,本人善畫蘭花。富貴公子時,他與好友傅增湘每年去大覺寺,專門築了兩間亭子供賞杏花;窘迫時興致一樣盎然,每歲赴杏花之約,快80的人下山嫌臺階太多,乾脆坐土坡上兩手撐住往下滑,還為“絕招”興奮不已。

1972年陳毅逝世,張伯駒倍感悲痛但無法前去弔唁,他寫了一副輓聯送去:“仗劍從雲作干城,忠心不易。軍聲在淮海,遺愛在江南,萬庶盡銜哀。回望大好山河,永離赤縣。揮戈挽日接尊俎,豪氣猶存。無愧於平生,有功於天下,九原應含笑。佇看重新世界,遍樹紅旗。”穿著睡衣趕來參加追悼會的毛澤東,停在了這幅掛在靈堂不起眼角落的輓聯前,說寫得好,問是誰寫的。陳毅夫人張茜馬上將張伯駒的近況告訴了毛澤東,毛交代讓周恩來解決此事。張伯駒才得以擺脫“黑戶”,正式落戶北京。

因詩詞屢屢帶來禍端,1974年張伯駒發誓道:“此後不再為詞”。次年他就食言,忍不住填詞數百闋,集為《續斷詞》。1978年平反後,馬上著手再度向文化部提議成立“中國韻文學會”,讓小外孫騎車代自己前往文化部送信。在他去世2年後,韻文學會在湘潭大學成立。

民國四公子之一,捐給國家的字畫件件都是瑰寶,曾經窮到四處借錢

張伯駒夫婦參觀完故宮後在護城河邊的留影

1982年初,黃永玉攜妻兒在莫斯科餐廳打牙祭,“忽見伯駒先生蹣跚而來,孤寂索漠,坐於小偏桌旁。餐至,紅菜湯一盆,麵包果醬,小碟黃油兩小塊,先生緩慢從容,品味紅菜湯畢,小心自口袋取出小毛巾一方,將抹上果醬及黃油之4片面包細心裹就,提小包自人叢緩緩隱去”——“富不驕,貧能安,臨危不懼,見辱不驚⋯⋯真大忍人也!”半個月後,張伯駒因肺炎離世。

章伯鈞曾如此介紹張伯駒,“其實公子哥兒就是他的工作”,“要知道中國文化很有一部分是由統治階層裡沒有出息的子弟們創造的。”言語雖充滿時代氣息,倒也不失一語中的之處。儘管遭遇過時代變遷、世事艱難,張伯駒始終與周遭環境保持著距離,沉浸於為藝術的一方天地,以此度過了一生,堪稱最後一代名士。

過手的國寶珍藏,如過眼煙雲,不過終究留下了生命的積澱。張伯駒寫道:“退藏天地之大於咫尺之間,應接人物之盛於晷刻之內,陶熔氣質,洗滌心胸,是煙雲已與我相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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