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發現美國昌盛祕訣的,竟然是一個法國保皇黨

亞歷克斯·德·托克維爾生於1805年,出身法國穿袍貴族,相對於佩劍貴族,他們主要出任文官。托克維爾家是法國“世族”,歷史可以上溯至12世紀,其先祖參加了征服者威廉入主英倫的黑斯廷之戰,獲得了在諾曼底的封地。18世紀,托克維爾的祖父有了騎士頭銜,父親埃爾維更晉身伯爵。托克維爾母親路易絲的家族出過馬爾澤爾布、夏多布里昂等法國著名政治人物。他們兩家都是波旁王朝的忠誠擁護者。

托克維爾出生時上距法國大革命爆發已十六年。他沒有親歷大革命,但品嚐了大革命帶來的苦果——他的外曾祖父、開明改革家馬爾澤爾布時任新聞出版總監,1775年,路易十五要查封《大百科全書》時,他不僅及時將消息告知了狄德羅,還把全書的手稿藏到了自己家中,使這一禁書企圖沒能實現。大革命期間,他為路易十六辯護,在雅各賓派當政時期被送上斷頭臺。這位老貴族的遺言說:“我在國王面前為人民辯護,我在人民面前為國王辯護!”托克維爾的父母也被判處死刑,幸在熱月政變後獲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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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維爾清楚地記得,在他三歲那年,有一次親戚們在他家聚會。母親用她甜美的歌喉演唱了一首講述路易十六的死亡與不幸的歌曲,然後每個人都淚流滿面,為那位他們大多數人都從未謀面的國王。

在梅斯的皇家學院讀書期間,托克維爾大量閱讀父親的藏書,其中包括伏爾泰、孟德斯鳩、盧梭的啟蒙著作。他逐漸意識到,自己家族所固守的理念已不合時宜,法國正從貴族社會向民主社會過渡。1826年,托克維爾在巴黎讀完法律專業,與哥哥遊歷了意大利。他猛然發覺,法國成了歐洲的“角落”:歐洲及其所享有的自由,將不能忍受這個專制的角落。回國後,托克維爾當上了凡爾賽的助理法官。

到美國去取“共和經”

在托克維爾的青年時代,法國政治波詭雲譎,拿破崙一世的第一帝國覆滅後,波旁王朝復辟,但是路易十六的兩個弟弟——路易十八和查理十世沒能帶領法國恢復穩定,後者不甘心做一個君主立憲下的虛君,宣稱“寧可去砍樹謀生,也決不像英國國王那樣統治!”在1830年,爆發了七月革命,復辟王朝被推翻,路易·菲利浦加冕為國王,建立奧爾良王朝(即“七月王朝”)。

1831年,托克維爾啟程前往新生的共和國——美利堅合眾國,他希望在那裡能找到法國未來之路。托克維爾與好友古斯塔夫·德·博蒙在美國、加拿大一共遊歷了286天,他們從紐約出發,東到波士頓、西到格林灣,北到魁北克,南到奧爾良,記錄下與前總統、作家、商人,以及普通百姓、黑人奴隸的對話。托克維爾還深入叢林,到過印第安人在北美的保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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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3年9月,托克維爾開始在閣樓中“閉關”創作,邊著手整理在美國獲得的第一手資料,一邊大量閱讀政治學與法學著作。為了加快工作效率,他還僱傭了兩名助手幫他閱讀資料。一直到1834年8月,托克維爾拿著“戰果”——《論美國的民主》前兩卷手稿,走出閣樓。

對於第二部分的寫作,托克維爾投入了更大的精力。1835年11月動筆,1839年11月收尾,前後用了四年時間。因為下了如此大的功夫,以至當《論美國的民主》再版時,托克維爾自信地說:“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即使在今天看來,這部著作的內容也不為過時,正如托克維爾總結的那樣,“平等的社會情況結合自由的民情使美國人得以成功地實現‘多數的和平統治’——民主共和制、自然環境、法制和民情共同促成了它的成功。”所謂“多數人的暴政”沒有出現在美國。

舊制度如何引發大革命

《論美國的民主》讓歐洲大陸第一次對新生的美國有了清晰的觀感,這部書也成為托克維爾晉身政壇的敲門磚。他後來在眾議院當了九年的議員。1848年,“二月革命”爆發,七月王朝被推翻,建立起法蘭西第二共和國。拿破崙一世的侄子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當選總統。1849年,托克維爾成為巴羅內閣的外交部長。

1851年12月,路易·拿破崙·波拿巴發動軍事政變,解散立法議會,逮捕一切反對他的議員。隨後建立法蘭西第二帝國,是為拿破崙三世。托克維爾與50名議員先是被關押在兵營,後來又送進監獄,幾天後獲釋,從此成為“國內流亡者”。

卸下在政府中的職務後,托克維爾又重新成為一名歷史學家,著手寫作。他閱讀了大量的原始資料:“古老的土地清冊、賦稅簿籍、地方與中央的奏章、指示和大臣間的通信、三級會議記錄和1789年的陳情書”。用中國歷史學家陳垣的話來說,托克維爾對史料已經做到了“竭澤而漁”的地步。

1856年,經過五年深入研究,《舊制度與大革命》出版了。托克維爾憂心忡忡地對妻子說:“這本書的思想不會討好任何人:正統保皇派會在這裡看到一幅舊制度和王室的糟糕畫像;虔誠的教徒……會看到一幅不利於教會的畫像;革命家會看到一幅對革命的華麗外衣不感興趣的畫像;只有自由的朋友們愛讀這本書,但其人數屈指可數。”結果從1856年到1859年——托克維爾早逝那年,這部著作在法國印刷了四版。此後在英國、美國各地也都相繼面世。20世紀以來,牛津大學將《舊制度與大革命》指定為基礎教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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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克維爾出生時,大革命已經結束,法國史專家張芝聯在《舊制度與大革命》的中譯本序中說的,“他寫的是第一帝國,想的則是親身經歷的第二帝國。”因此這部著作除了詳盡的史料外,也有作者本人對法國社會的體悟。

大革命針對的是貴族統治,但托克維爾沒有如保守主義者那樣一味抨擊革命的暴力與血腥,他在書中開宗明義地說,大革命“是青春、熱情、自豪、慷慨、真誠的時代,儘管它有各種錯誤,人們將千秋萬代紀念它。”在他看來,大革命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法國在舊制度統治下積聚了太多的“負能量”,最後終於總爆發,摧毀了王國。如一些學者指出的那樣,托克維爾的可貴之處就在於他窺見到大革命過程中的暴力、血腥以及對個人權利的藐視,都源自“舊制度”的多年“教導”。法國的激進革命者希望推翻舊制度,建立一個理想的新制度,但事實上,舊制度下的很多規則、程序和習俗都沒有被革除,以至六十年後,專制統治通過拿破崙三世重現法國。

托克維爾理解中的所謂“舊制度”,不是過去中世紀的封建制度,也不是革命爆發時的中央集權統治,而是由前者向後者過渡時的狀態。簡言之,即社會轉型期。在《舊制度與大革命》這本書中,路易十六不是一個貪婪、昏庸的國王,他尊重公共輿論,鼓勵發展經濟,屢屢出臺改革政策。就是在改革步步前進,到了“深水區”,在某些地方適得其反地激化了矛盾的時候,革命來了。托克維爾總結說:“被革命摧毀的政權幾乎總是比它前面的那個政權更好,而且經驗告訴我們,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

托克維爾從法國大革命中收穫的最重要的一個啟示是:不能因為追求“平等”而犧牲“自由”。大革命後,群眾為追求平等,不惜採用專制的手段,產生了恐怖的後果。托克維爾觀察了美國社會美好的民主景象,也親歷了法國的民主動盪。這一切都使他更加相信,共和制或君主制的選擇與一個國家的國情關係緊密。他屬意君主立憲制,維護共和國也僅是權宜之計。

在托克維爾去世一百五十多年後,我們重讀《論美國的民主》和《舊制度與大革命》這兩本名著,或許對中國改革依舊有所啟發。

原刊於《國家人文歷史》,楊津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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