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山(民間故事)

只有代代不絕的人,沒有萬年常青的山。這是祖父教我的道理,雖然我總聽不太明白。祖父嘆了口氣說,我當小孩的那陣,屋背後的山都夾得死牛,樹幾個人都兜不攏。如今荒得兔子都不願待了。

祖父雖然一輩子砍柴,但卻是禁山倡議最積極的那個。他一句話常掛嘴邊,我還要把我的釺擔傳給我的孫子咧!釺擔兩頭鐵尖,中間是圓木扁擔,是老家砍柴人的專用工具。那些年,大家瘋狂上山砍伐木頭,原始森林都砍成了光頭山。在祖父的村子裡一幫老人們張羅下想要實行禁山。禁山的意義和目的大家都懂,但是真正開始禁山,阻力卻是不小,反對最激烈的是炭佬和村頭磚廠老闆,還有一個是柺子瘌痢。炭佬要燒炭,他那個炭窯一年四季燒掉的樹木柴段難以計數,磚廠燒磚更是小四輪整車整車地往廠裡運。聾子瘌痢則是不諳農事,幾十年都是砍柴賣柴為生。他們放下重話——誰要禁山,就跟誰拼命。但祖父他們鬚髮飄飄,端坐在祠堂議事桌上,一身凜然地逼退了那幫宵小。

禁山儀式古老而莊重。敲響銅鑼,全村老小齊集祠堂,宣佈禁山令,殺雞盟誓,而後擺上宴席,全村老小一道吃上禁山的豬肉飯。

禁山要求大塢深山三年一封半年一伐,禁山期內任何人不得帶刀斧入山。後山、老虎山春封秋伐,在開禁之前,任何人不得入內。禁山期內,為解決全村燒柴供應問題,石子嶺和大塢頭、青山塢的山場允許砍柴,但只能砍指頭粗細的柴棍和茅柴。禁山之後,在主要的進山口豎了塊禁山碑文。為了監督禁山,還要選一個人當巡山員,有一定的報酬。大家的意思是我祖父來當,但他讓給了柺子瘌痢。

禁山之後的祖父很是無聊,他最愛走動的柴房也不去了,抬腳去的是與柴房相通的灶房。母親燒飯、煮豬食的時候總是小心翼翼地往灶裡塞柴火。能用枝椏柴的時候,堅決不放劈柴;有時候松毛針也能緊巴巴地燒熟一餐飯。

村子裡看不到浩浩蕩蕩的砍柴大軍,也不見那些小年輕隨意在村頭郊野生火堆烤食物、取暖。炭佬改行殺豬去了,磚廠雖然還冒著煙,但是突突的拉柴小四輪蹦躂得不那麼歡了。村裡三五天就咣咣響著柺子瘌痢的破鑼鑼音。瘌痢走一步墊一步,扯著喉嚨喊:砍樹一棵,殺豬一頭!

那是半年之後吧,我放學路上看到大人小孩喜氣洋洋,幾乎人人手上都提溜著一小塊狹長的豬肉。一打聽才知道,村裡烏佬賭博輸了錢想扳本,半夜上山砍樹要賣給磚廠老闆。不料被拐子瘌痢逮了個正著。父親和炭佬等人按禁山村規,當即把他家的大肥豬宰殺了,而後全村分肉。

等我考上中專去了外地上班,多年之後回到老家,一路上我除了驚羨村子裡鱗次櫛比的高樓洋房外,再就是訝異於進村公路兩旁之前寸草難生的荒山禿嶺,如今變得鬱鬱蔥蔥,不敢相認了。村子裡的人家大多都開始使用沼氣了,還有一部分用上了液化氣。樹木基本上是不再砍伐。其他村子的山林沒有我們村子保護得好,大多都光坦坦的。外村人有個形象的說法,下雨的時候,雨腳就只是落在我們村周圍,而別的村子沾不到一點光。老家人都充滿感激地對我說,這些要感謝你祖父和他們那一幫老輩人啊!

當然這話祖父已經聽不見了。多年前,祖父患食道癌去世。彌留的那一刻,他交代父親和叔伯他們,墳墓外邊一定是堆土的,不要那種水泥磚砌。那時候做喪葬,比較氣派的是起個大大的墓園子,墳包子水泥磚砌。我們家也不是出不起那個錢。遵照遺言,祖父的墳墓是新鮮泥土堆壘的。

來年的清明,我們去給祖父上墳。我看到墳包上鬱郁森森,都是那些指頭粗細、綠意盎然的黃荊樹,估計是鳥兒們把樹籽銜到祖父的墳包上生根發芽的吧。我將一掛紙錢系在黃荊枝條上的時候,我忽然對祖父的遺言有了領悟——多半他是想讓自己的墳墓不必遮擋、擠佔柴草們的生長空間。

走下山道,回望山中祖父的墳塋,卻找不出一點痕跡。祖父如山,山如祖父。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