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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憶摯友林耀基
文 | 劉詩昆
享有國際聲譽的中國小提琴一代宗師林耀基教授，在無任何徵兆之情況下，今日凌晨忽發急症逝世。噩耗突至，喪出意外，令我陷入一種內心實難相信與接受的無比沉痛之中。
林耀基是我生平最為親密和知己的老友與摯友之一，我們之間有著約五十年的異常深厚的真情和友誼。
還是在上一世紀的一九六零年，當時年方二十的我同長我一歲的林耀基，以及同齡人小提琴家盛中國、豎琴家左因、鋼琴家李民鐸，等等，受國家之派，共赴原蘇聯的莫斯科音樂學院留學進修。
| 上圖：鋼琴家李民鐸（前排左1）、林耀基（前排左2）、豎琴演奏家左因（前排右1）、小提琴家盛中國（後排左）、鋼琴家劉詩昆（後排中）、指揮家鄭小瑛（後排右）© 林耀基音樂基金、旖旎文化
在那裡的兩年留學歲月中，我與林耀基同住一樓——莫斯科音樂學院的外國留學生宿舍樓；共食一灶——我和林耀基、盛中國、李民鐸共同組成一個小夥食團，每日由其中一人輪流掌廚，四人共食。
四人之中，林耀基嘴饞口刁，品味一流，然廚技一般；盛中國烹技高強，被封為“大廚”，我居次為“二廚”；李民鐸琴彈不錯，但味覺與廚技均遜，卻好對付，吃什麼都很滿足，不停說好。
在那個時代，我們這些年青人之間，關係都很親密、融洽，思想都很質樸、純真。
在我們這些團結和睦的中國留蘇音樂學生中，我和林耀基的關係尤為緊密和親密，可說是“親如一人”。
我們兩人之間相互幾無事不吐，無話不說，什麼隱私隱密都不相瞞。例如，當時林耀基和後來成為他妻子的中央音樂學院胡適熙老師初戀時，連用什麼“方法”令胡適熙更開心，和在莫斯科給胡買什麼禮物等等，
耀基都讓我幫他出主意。之後，他和胡適熙戀愛階段的第一張倆人相依在湖畔一棵斜樹上的浪漫和親密照片，也是由我拍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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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耀基從莫斯科留學畢業回國後，都同在北京中央音樂學院任教。還記得“文革”初期我在中央音樂學院被江青下令打成重要“反革命”，受嚴格監管，不準同任何人來往和交談時，林耀基曾多次冒風險同我悄悄聯絡，給我通風報信，顯現出十分可貴的情誼。
我和耀基的親密友情，五十年來始終如一。
今晨他剛去世我打電話向胡適熙致哀時，適熙對我說，就在幾天前，也就是耀基生命的最後時日中，他還在掛記和叨唸我，聽後我真感到既沉重又溫暖。
同樣，耀基也永遠牢牢不滅地記在、留在、活在和刻印在我內心最深處，我覺得，他的在天之靈和我的心靈將繼續不斷地緊連在一起。
耀基是位善良真誠、可親可愛、樂觀開朗、活潑幽默、廣有人緣的人。不少人都說，同耀基在一起，會讓人感到一種輕鬆、適意、快樂、親切、純真、摯愛之感，而一些虛假、虛偽的東西，則都會被拋之於天外。
確是這樣，僅我本人就知，在背後贊耀基之人大有，而貶耀基之人卻很罕見。一個人為人能做到這樣，是很不容易的。
生活中，耀基還有一絕，就是他能極為逼真地模仿表演一些真人，特別是些富有特點之真人的形態、舉止、神情、動作和語言，表演得活靈活現，似如其人，並令周圍觀看者笑不收口，氣氛幽默、歡樂。
其實，這也是耀基高超藝術細胞在音樂以外其它方面的一種展現。耀基是多才多藝之人。
我還特別要提到的是，在音樂藝術方面，林耀基是我生平所識、所交的各門各類所有音樂人士中，最有真正、實在、道地的高超音樂靈性與音樂才華，最具極高度的音樂敏銳力、辨別力、想像力、感悟力、深識力和指導力之罕有的音樂人才。
在我認識的音樂家中，高明高超之士大有人在，值得我學習吸取者亦不乏其人；然而，在音樂和藝術方面，能同我真正透徹地談論、溝通、交流、探討到甚為深入與深刻，實質與本質，實在與實際，真切與真實，高端與高度的人，則非林耀基莫屬。
多年來，在這方面，我同耀基所談所論、同有共識與共鳴的許多內容，都是我與不少其他同行難以共述共明的。例如，早在當年我和耀基於莫斯科留學時，我們就共同發現和領悟出一些浪漫派和近現代派古典音樂，比如拉赫曼尼諾夫的音樂，同近現代西方流行音樂，特別是爵士樂等，在音樂旋律和句法的創作與表演中，所能共同擁有和共同運用的“伸縮、吊放、鬆緊、虛實”之甚有重要用途的規律性特點與手法。
我們還共同琢磨出，有些優秀的中、外流行歌手，例如鄧麗君，之所以那樣風靡於眾，重要內在原因之一，就是在其演唱的旋律和句法中，內含了“伸縮、吊放、鬆緊、虛實”這一重要表演特點和手法。（這八個字是我和林耀基共同總結出來的）。這種特點和手法，同樣可運用在某些古典、傳統、嚴肅音樂的創作和表演中。在這點上，一些優秀流行音樂和古典、傳統、嚴肅音樂之間，是能互為借鑑、取長補短、共求音樂之共性一面的。
我還要說到的是，我彈鋼琴，也常請林耀基來聆聽和提意見，他的許多真知酌見對我鋼琴演奏的提高，起到了有力的推助作用。坦率地說，對於我的鋼琴演奏，作為小提琴家的林耀基的專業意見，要比許多鋼琴家的專業意見，對我的幫助更大。
林耀基作為一代小提琴傑出宗師，對於中國小提琴人才，特別是高尖人才的培養之功，和對於中國小提琴音樂教育與演奏事業的卓越貢獻，已是盡人皆知，在此我就無需多講了。
但我最後要講的一點是，林耀基是位極富愛心的人。深愛他的小提琴事業，深愛他的學生，深愛他的同行、同事、同志和朋友，當然，也深愛他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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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一切的愛，都是同他一個最大、最根本的愛緊為相連的——這就是對我中華祖國強烈地深愛。我深深瞭解林耀基，他有一顆熾熱的愛國心。正是出於這顆愛國心，他忠於祖國的音樂藝術事業，兢兢業業、實實在在地為這一音樂藝術事業和祖國的榮譽，培養出一代又一代，一批又一批，一個又一箇中國小提琴高尖人才。
今天，這位獻身祖國並對祖國卓有貢獻的一代小提琴宗師離我們而去，但他的獻身精神與愛國情懷千古常在。祖國的音樂藝術史冊，將永記他的功名。
書於2009年3月16日林耀基逝世日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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