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校園“暴力史”的終結

一段校園“暴力史”的終結 | 青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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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後,麻子在紙巾上咳出血來,我嚇得變了臉色,父親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我說:“如果這次這個娃娃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後半生就定在監獄了。”

那一刻,我的“大哥夢”醒了,一段充斥著暴力的校園生活就此結束。

6年後的今天,我是一名即將畢業的大四學生。對於新聞中不斷報道出的校園霸凌事件,我會格外留意。在看了一樁有一樁的報道後,我決心將自己的故事寫出來,告訴那些年少莽撞的弟弟妹妹們,我有多後悔。

我的“解決”方式

春節同學聚會,廣文一個勁兒灌我酒。“你上學時不是老大嘛,打人那麼厲害,喝酒就慫了?”

廣文第三次遞過來杯白酒,讓我幹了。再喝就吐了,我有意推脫,廣文不依不饒,亮出了自己的“殺手鐧”。“就憑你在學校打過我那麼多次,衝我挨的打,你也要乾了這杯。”

他說完這話,席間的同學紛紛附和,個個數落起當年捱過我的拳頭。我臉上有些掛不住了,硬著頭皮舉起了酒杯。

整杯白酒嚥下去,一股溫熱從喉嚨往上頂。周圍的同學好像還在埋怨我當年的“惡行”,我有些迷糊了,恍惚著回到了十多年前的那些日子。

2007年,我要去縣上讀初中了,第一次獨自面對外面的世界,好奇又恐懼。學校要求所有學生寄宿,週末放假才能回家。父親帶著我完成報到,就趕去上班了。

初一共有4個班,我被分到2班,班裡有60多人。學生來自縣城附近的幾個鄉鎮,之前大多素不相識。

孩子們彼此間的觀感,就是來自於第一印象,也決定了在集體中各自的地位。不大走運,同學們對我的第一印象可能是軟弱、甚至帶著點怪異。

上學第一天,我穿著父親新給買的牛仔褲,但那褲子是女款的,襯著我的腿又細又長。同學們開始叫我“長腿”,這不是個很“友好”的外號。那時的我個子不高、身體不壯,一副顫顫巍巍的樣子,性格又隨了父親的倔強衝動,常做出得罪人的事情。

由此種種,我成了被欺負的對象,捱打是常事,還要幫那些欺負自己的同學幹活,打開水、掃地等等。我不敢反抗,默默忍受。直到有一天,我被趕出了宿舍,被褥也被扔到樓道里。

那天我一夜沒睡,也不敢睡,怕睡著了被同學繼續捉弄。我沒想過把學校的事告訴父親,他在酒廠工作,回家就是喝酒,跟我和兩個姐姐素來沒什麼交流。

我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解決問題,向那些欺負我的人展現出強硬的一面,把對我的欺侮全數還回去。

第二天一早,最愛欺負我的舍友,又指使我幫他打水。

“你等撒子,快去!” 他側躺在床上、蹬著眼,手指一揮,指向門口水龍頭的方向。

“不去,你沒手還是沒腳?!”我一腳把他的洗臉盆踹開。舍友氣哼哼的出去了,我知道,要“開戰”了。

我身板小,提前做了些準備,把宿舍裡的拖布棍一腳踹斷、拿在手裡。舍友不一會兒回來,沒等他開口,我先掄起棍子招呼過去,幾下打下去,棍子折了。

舍友愣了下,一腳把我踹翻,但我已經不再害怕了,站起來繼續跟他扭打在一起,直到最後被同學們拉開。

之後一段日子,我又打了幾架,對象都是以前欺負過我的同學。幾次打架動靜不小,年級都傳開了,如我最初所想,欺負我的人確實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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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縣上的中學開始了寄宿生活

不能消除的恐懼

打架讓我免於被欺負,卻不能消除恐懼,還是害怕欺負我的人會聯手報復。我在床鋪底下偷藏了一根鐵棍,時刻為下一場架做著準備。

這不是長久之計,我需要找到一個更“強大”的朋友,徹底擺脫被欺負的命運。同班的尖措是個不錯的選擇,他已經留了兩次級。我上的那所學校裡有不少這樣的“留級生”,他們大多頑劣,一次次留級,直到自己放棄學業。

班裡很多男生都認尖措做了“大哥”,尖措認識很多“社會上的人”,這也是全校都知道的事情。

我將每月節省下來的生活費,都用來給尖措買飲料和零食。他喜歡看“黑道小說”,我也投其所好,每週去縣城的書攤,花上十幾塊錢,買上一兩本小說帶給他。

那會兒流行一部網絡小說叫《壞蛋是怎樣煉成的》,講一個“好學生”如何一步步變成黑道大佬的故事。這小說在全年級男生裡傳閱,尖措也沉迷其中。

我和尖措的關係越來越近,他按小說的情節,派我去給其他班級的男生送“戰書”。《壞蛋是怎樣煉成的》在年級裡的影響甚廣,每個班的男生都學著組成了“XX門派”、“XX堂口”,而尖措的理想是要一統這個“江湖”。

“戰書”送過去,沒有人敢反對尖措。熄燈後,幾個班的“大哥”聚到了尖措的寢室,他給我們排了座次,我是“老三”。

自此,沒人敢再叫我“長腿”,取而代之的稱呼是“腿哥”。

和尖措成為朋友,讓我徹底擺脫了被欺負的命運。我開始“報復”,把以前欺負過我的人紛紛打了個遍。不止於此,到初三時,我已經敢向同校的高中生動動拳腳。

“社會上”的朋友

通過尖措,我又認識了他那些“社會上”的朋友,這是件有面子的事,比起同學們,他們顯得更“強大”些。

每週五放假,我跟著他們去上網、喝酒,更多時候是到中學門口收保護費。我心裡害怕,每次都躲得遠遠看著,怕被老師和家長髮現。尖措和其他人把學生堵在路上,一頓嚇唬,大多數學生都會乖乖給錢。

尖措膽子大,高中生也敢搶,一次一個高二的男生身上實在沒錢,尖措的一個朋友看上了他的外套,當場給扒了下來。

每次收保護費我都遠遠看著,同伴們笑話我膽子太小,我成了圈子裡格格不入的那個人,更像個“小跟班”。

我把尖措和其他人當最好的朋友,想和他們關係再近些。一次一群人在網吧玩到一半,都沒錢了,商量著再去搞點錢來。我篤定這次不再遠遠看著,同伴們也跟著慫恿:“你膽子太小了,這次一定要讓你練練。”

我們來到網吧附近一所高中附近,抽著煙等合適的“目標”。其實我心裡還是害怕,盼著別有學生出現。正想著,一個個子不高、皮膚黑黑的高一男生走了過來。

“哎,尕娃支援給點錢唄!”說完其中一個染了一頭紅髮的同伴,深吸了一口煙,對著男生的臉,慢悠悠的將煙霧吐了出來。

男生被煙嗆著了,咳嗽了幾聲,往後退了半步,沒有馬上說話,用眼睛瞄了一下四周,嘴裡斷斷續續的說:家裡給的生活費都花光了,身上真的沒有錢”。

尖措抬手給了那個男生一巴掌,揪住衣領,惡狠狠的說:“不給錢是想捱打唄?!”

男生不敢再反抗,從口袋裡摸了10塊錢出來。從始至終,我只是比以往站得更近了些,依然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那晚我做了一個噩夢,在夢裡那個被搶錢的男生帶著一幫警察和一條狼狗在抓我,我拼了命一直在跑,那條狼狗緊貼在我屁股後面窮追不捨,眼看著就要被咬住大腿.我一下子被嚇醒了,之後就在也沒睡著。

父親第二天早上也沒查覺出我的異樣,他一直不知道我在學校的作為,我努力隱藏著一切,在學校和家裡過著“雙面人”的生活。多年後想想,也許那時我還保有最基本的是非觀,而那個夢也許是個“預警”,提醒我不要再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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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被欺負,我曾想成為全年級的“大哥”

我害怕極了

初三那年,因為種種劣跡,尖措被開除了。我很想他,一度覺得上學失去了意義。

2010年,順著父親的意思,我上了高中,並一直記著和尖措相處的日子,堅信著要想不被欺負,就要當“大哥”。

“腿哥”初中時的名聲還在,我很自然的當上了高中班級的“大哥”,八個班,每個班都有自己的“大哥”。

校園裡處處有監控,唯一的“盲區”是廁所,那裡成了我們的樂園。一下課後,我們把小型的低音炮帶到這裡,放上最勁爆的音樂。站成兩排,每人點上一根菸。所有來上廁所的同學都要從我們中間走過,有些膽小的不敢抬頭。

我沒能達到當初尖措的程度,並非所有的班級都聽我的“號令”。每個班的“大哥”都希望自己是最“出位”的那個,這關係到有多少跟著自己的朋友,以及女生看待自己的眼光。

摩擦也由此而來,並不需要更具體的理由,僅僅是因為迎面走來的那個人,看上去比自己更“出位”。

一天中午,我和六班的“大哥”麻子在廁所遇見,我們彼此瞧不順眼,他故意撞了我一下,又補了句“你TM瞎啊,不看路嘛?”。我氣不過,便帶人將麻子拉到廁所打了一頓。

麻子回去後叫上了兩個班的男生,讓我晚上再在廁所見面,做個“了斷”。

晚自習後,兩邊60多個男生聚在了廁所旁邊。還有些看熱鬧的學生,也爬到了牆頭上。

廁所擠滿了人, 每個人都叼著煙,煙霧燻得人睜不開眼睛。我和麻子帶著人,分別站在廁所兩邊。

“你道個歉,這事就過了,沒必要搞這麼大動靜。”說完,我遞了根菸過去。

“你打的人,還要我道歉,沒這種道理吧,你他媽也太囂張了。”麻子接過煙點上,深吸了一口。

“好,那就打唄!”我扔掉了手中的菸頭,抬手就打了麻子一巴掌,一場混戰開始。麻子那邊很快落了下風,他自己也被三四個人圍著摁在地上。麻子那邊見了,有人衝過來抽出皮帶一通亂揮,才幫他解了圍。

廁所很小,後面的人想加入戰局卻擠不進來,有人乾脆直接把棍子扔過來。麻子帶人往外退去,一個甩棍飛過來,正打在他的頭上。麻子倒在地上,頭冒著血,一隻鞋不知道跑哪去了。

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後,麻子在紙巾上咳出血來,我嚇得變了臉色,父親顫抖著跟我說:“如果這次這個娃娃有個三長兩短,你的後半生就定在監獄了。”

我害怕極了,呆呆地望著醫生給麻子剃頭,包紮止血,縫合傷口。心裡祈求著,麻子一定要平安無事。

麻子出院的那天,父親帶著我和他到一家餐館吃飯,我和麻子一人點了一碗餛飩,在飯桌上父親特意叮囑我們倆:“以後要好好相處,都不要記仇”。

臨走時,父親給他買了一頂帽子,又塞了1000元錢,麻子一直推脫不收,父親硬是塞到了他的口袋。

麻子在上車時,突然回過頭說了一聲:“叔,謝謝你”。

夢醒的一天


這次打架成了學校歷史上至今為止最大規模的學生鬥毆事件,學校領導震怒,要開除八個人,我作為始作俑者,首當其衝。

回了家,我把自己關在屋裡,整天躺在床上。晚上做夢都是在跟別人打架,常常在半夜被嚇醒。

當時家裡經濟條件好,要供我和兩個姐姐上學,全靠父親一人支撐。我被開除回家,他也受了打擊,整宿都睡不著覺,一個人坐在院裡抽菸。

在家待了二週後,一天父親外出喝酒回來,已經大醉。他跑到我房間裡,抱著我哭起來,像個孩子一樣靠在我肩膀上說話。

“我也不容易呀,要供你們三人娃娃讀書,你不讀書,難道還想像我一樣的受苦受累嘛?”說完父親抬起自己的手掌,讓我摸摸他手上的老繭。

那一瞬間的感覺無法用語言形容,我的心好像突然打開了。那一晚我們聊了很多,我跟父親說了他給我買的那條女式牛仔褲惹來的麻煩,以及後來和尖措成為朋友的種種。

父親最後問我:“你還想讀書麼?”我沉默了很久,回了個“想”字。

父親託了很多關係,讓我回了學校,代價是要留級一年。我挨個問了下一屆的班主任們,沒人願意接收我,到了第六個班,班主任終於答應了我插班的請求

重新回了學校,我斷了自己的“大哥”夢。但也沒什麼別的遠大志向,只想著就算為了父親,也要堅持把高中讀完。

高三那年,我接到打架被開除的朋友電話,他告訴我,已經結婚了,現在媳婦都懷孕了。“腿哥,等孩子出生了,一定來喝喜酒。”

也有人的軌跡沒有改變,年級裡另一個“大哥”一直混跡在社會上,後來聽說,他因為得罪了人,在放學路上被拉到一輛麵包車上打斷了右腿,落了個終生殘疾。

幾年後,我再次聯繫到了尖措,他在縣城的一家信用社當職員,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

和尖措聊天時,正好是他午休的時間,但尖措說他還休息不了,一會兒要看書複習。“明天單位有個考試,我怕自己過不了。”

我試探著問尖措:“你還記得以前,我們打架的事嗎?”,過了好久,尖措回覆了我一個流汗的表情。

同學聚會還在進行著,周圍人不斷找著碰杯的理由,我卻有些發呆,被困在了往事裡。看我愣神,有人喊我:“腿哥!”

我不自覺的應了一聲,那同學笑著問我:“咋的了,還想當老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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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東大學(威海)新聞學,熱愛冒險,喜愛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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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核查員:劉汨 設計:鄒依婷

(大賽徵稿啟事詳見首頁下方"青客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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