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我是一個懶於運動、勤於按摩的人。倒也不是懶,主要是累,累得只想躺著,找專業人士給按按摩。

接觸按摩大概是大四的時候,那段時間一個人住宿舍,每天疲於奔波各種校招、實習 and so on,就很累呀,無聊的時候翻到大眾點評,附近可以做按摩,就下了個單。

那個按摩店在全國有連鎖,傳媒附近走十分鐘就到了。

一個個頭不高,身材圓潤的姑娘給我做的第一次按摩。她穿著店裡統一的粉紅色服裝,下面是短裙,笑意盈盈。

她給我第一次推背,上精油,再慢慢地推,我覺得還蠻舒服的,後面忽然是刮痧,痛得我嗷嗷直叫,聲音響徹整個按摩房,連過道的其他姑娘都扭過頭來看我,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句實話,刮痧並不很舒服,不管是用儀器,還是用那種很傳統簡單的小工具,沒有一次我是享受其中的。但是每次只要姑娘一說,“哎呀你看,刮出了好多痧”,我心裡又平衡了。這種平衡來自於一種自己很健康的錯覺。

做按摩的時候,她會有意無意地和你套近乎,和你聊一些女孩之間的話題,有時候你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反正他們是笑著的,然後她會以為你好的語氣跟你介紹一款產品:我們家這個精油啊……我們家這個儀器啊……

當我反問她“我怎麼沒聽過你們這個產品的時候”,她就很真誠地告訴我說:“美容院的產品走的線路和正常的不一樣。”

Anyway。這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點在於,你一次次去按摩,如約而至,每次結束以後,你心裡都會感覺自己收穫了健康,抑或是按摩小妹的友誼和真誠。

當你們彼此年齡相近或者階級意識不濃的時候,其實你們是可以做朋友的。膚淺的話題繼續談論,膚淺的談笑風生,只要她不盲目地為推銷而推銷,你不以自己是客戶而盛氣凌人。

但總有那麼一剎那,在某一個地點,一個特定的場景中。你發現,你和她們的生活,存在著巨大的差距。雖然按照“北京摺疊”的說法來說,你們可能都只是第三階級(頂多你第二,也好不到哪裡去)。

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記得有次在廣州,心情不好,我就去做按摩,一個很旮旯的角落,什麼洗浴中心,我就莫名走上去了。

給我做按摩的是個阿姨,年紀一把了,還穿著很短的裙子。整個洗浴中心的裝潢也非常花哨,燈紅酒綠的感覺,和周圍城鄉結合部那種凋零的感覺搭配起來,略微有些怪異。

阿姨穿著短裙幫我做按摩,我有點“羞恥play”的味道。他們這裡一般來的應該都是男士,像我這樣的少女,著實不多見。

因為我奇怪的聯想,所以整個按摩過程就顯得非常不自然,至少不像以前那樣自然。為了緩解這種緊張的感覺,我開始和她攀談起來。

大概就是一些,“您做按摩多久了”,“遇到過哪些客人”之類,聊著聊著,她也開始和我無話不談。

就比如這行有點“軟色情”,幹這個工作容易被人瞧不起。但是又沒有別的手藝,做慣了,就做著唄,大概如是。還和我說他們工作過程中的艱辛,經常會碰到一些刁鑽的客人,女人會很麻煩,男人會想佔他們便宜。

她說那些男人別看在外面一表人才的,到這裡都是原形畢露。很多人會很噁心。比如要求小妹做按摩的時候故意碰到對方身體,比如用一些比較猥瑣的言辭和對方交流。

因為從事這個行業,她覺得自己好像對男人都沒什麼興趣了。同行之間還有些按摩小妹非常有心計,知道怎麼討好顧客,尤其是那些男顧客,她看不起,做不到,然後業績就不行,再加上年紀大了,也沒什麼好手藝,對未來感到迷茫。

那個時候,我想了想,覺得自己還是蠻幸福的。因為我所看見的很多人,其實都是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命運的。原生家庭、受教育程度等等,甚至有的人從出生到死都在顛沛流離。而且他們無處可訴。

他們不能像那些有文化的人一樣,通過文字去表達自己,整天就是疲於奔命,忙於生存。你會說是因為信息堵塞,現在消費升級,什麼藍領的工資都有可能超過白領,可是拜託,他們哪裡有渠道去知道這一切,沒有為自己謀生的本領,沒有知曉信息的渠道,在這個社會,活得像盲人一樣,任憑命運的風吹來吹去,最後不知所終。

想起電影《推拿》裡面的一句臺詞,“在盲人的心裡,他們覺得自己跟正常人不是同一類人,因為他們在明處,正常人在暗處。”

這種感覺何嘗不能推及到其他人的身上呢。——那些無助的,卻不知道自己無助,也無處求助的人。

然後那些自詡稍高一級,工作稍微體面一點的人,還認為自己和他們之間存在巨大鴻溝。

我只能說,活到現在,這些自以為是的大多數人,都是靠著那種莫名其妙的,心理上對弱勢的優越感,和對強者的鄙夷、甚至吐槽,來生存下去的。(其實是另一種弱者)

但有時候你們之間會產生交集。即便你認為自己清白如蓮花,淡如菊。總會有你們命運交叉的一刻。在那一剎那,你會錯覺你們是朋友,甚至戀人,雖然幾個小時之後,大家又要分扮演各自的角色,她要迎接下一個客人,你要離開那裡,為“normal life”奔波。

其實我真心不覺得,這些人和那些人真有那麼多差別。階層流動那麼難,很多時候命運由天不由人,且所有階層都有自己的困惑和牢籠。

如果我們都足夠真誠,在那幾個小時之內,我們就可以是朋友,甚至戀人。

有時我甚至覺得,服務人員會比大多數人真誠許多,至少他們只要錢,他們目標明確,給你提供服務,獲得報酬,結束以後也乾淨利索,不拖泥帶水。可能是因為無知吧,所以善良,當然無知在有些情況會產生惡,但日常生活,不牽扯大是大非,這種人就是會比很多所謂有文化的人善良很多。見過太多有文化沒素質的文化流氓,不明來意,自私,擅長剝奪和榨取,所以有時候更喜歡那些因為無知而善良的人。

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很多時候,人們偏偏喜歡那些隱而不露的東西,喜歡一個人用很完美的包裝,killing you softly。比如《原罪》,比如《超完美謀殺案》……主角為了利益去同一個人接近,卻絕口不提利益,最後再刺你一刀,這其實很要命。

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所以很多時候,我更欣賞這種直來直去的關係。——我給你錢,你給我提供服務,哪怕服務之後我們會是路人,但這並不妨礙我們在這幾個小時裡,對彼此真誠。

這個感覺有點像嫖客和妓女。

喜歡香港 my little airport 樂隊唱的一首歌:“憂傷的嫖客”,溫情而憂傷,斯嘉麗在《慾望號街車》裡說“我總是依賴陌生人的善意”,這首歌也給我這種感覺。——陌生人在人海相遇,互相憐惜彼此的境遇。你可能是很出名的人物,我可能是籍籍無名的妓女,但我不高看你,也不低看你,你我都為生活奔波,都為生活所困,只是各自煩惱不同,然而它們又如此相似,相似到我們不自覺惺惺相惜。

坦誠相待的幾個小時之後,你可能又要做回低賤的妓女,我又要做回人模人樣的上流人士(或其他)。互相嫌棄鄙夷誤解,那是階層之間甚至個體之間的矛盾(反正人類總是相愛相殺)。

但在付費的幾個小時內,起碼我們是真誠的。身體赤裸,心靈赤裸。你是嫖客我是妓女,我提供金錢你提供服務,我們直麵人性的原始慾望,我們很般配。

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my little airport

http://music.163.com/#/song?id=26112689

(客)我就這樣痛哭一場

在陌生女子懷內失常

(鳳)你說我長得跟你舊愛很像

才令你突然這樣憂傷

(鳳)「你不用那麼傷心,

早晚你會找到一個喜歡你的人」

(客)「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再跟人一起,

我覺得我跟其他人不能相處」

(鳳)「如果不合適就早點分開,

以後的日子還長呢」

(鳳)我說人生的經歷總無常

你又何必介懷心上?

一切苦與樂最終都一樣

是為旅途增添花樣

(客)我一路hang

你一路安慰我

(鳳)「你跟她一齊多久?

為什麼要分開?」

(客)我越講越激動

直到走嘅時候你問......

(鳳)「哎,小費可以多給一點嗎?」

(客)我先突然無咁傷心

由不相識再到交心一場

然後又回覆正常

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人生經歷總無常

你又何必介懷心上?

以前看《甜蜜蜜》,和大多數別人一樣,羨慕黎明和張曼玉。現在卻越來越喜歡曾志偉飾演的那個小黑道。

他雖然矮胖,但是心善,總惦記著對方,憐憫著對方,給她物質、守護、安全感、以及別人看起來不是愛情的愛情。

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只是因為這種人,不夠帥氣,沒有主角光環,且不是第一個出場,就常常會被人認為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常常被人一略而過,甚至戲謔過去。

人們只歌頌風花雪月的愛情,他們不歌頌妓女和嫖客。

不歌頌暗無天日的愛情,不歌頌躲在角落裡的吟唱。

可你不能因為他醜他黑他胖他只給你物質、沒和你看星星看雪看月亮,就說他給你的不是愛情。你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因他給你的安穩而榮耀,最後卻跑去找別的小白臉,追求什麼你想要的愛情。搞笑哦。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明白,所有關係都是交換,只是明顯不明顯,高級不高級、喜歡不喜歡而已。

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明白,所有關係都是短暫,只是物理時間上的長短而已。

像歌詞那樣:

由不相識再到交心一場,然後又回覆正常。四十分鐘的關係似夢一樣。

人生經歷總無常,你又何必介懷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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