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1
工作七年後，有獵頭公司來找喬安談。
對方在她面前攤開了很誘人的條件，末了又說，你知道的，你們公司是撐不了太久了，現在離開是最恰當的時機。
喬安在公司裡任董事長助理，剛入公司時就是這個職務，七年過去了她還是這個職務。但這七年來她從來沒有想過跳槽，安安心心地做著助理的工作。助理的工作既像是保姆又像是工作搭檔，她需要安排董事長所有的日程項目，也需要提醒他所不記得的瑣碎的事，包括他的結婚紀念日，每一位親人的生日，甚至是某個客戶的口味……工作上她要把部門送來的文件交給他簽字，要把文件夾分門別類地貼上標籤在條列檢索的時候很快就找出來，她還要把他的指令準確及時的安排下去，這真是一份特別瑣碎又特別忙碌的工作。
但喬安很喜歡。
她依然記得第一次到公司應聘時的情景，那時的她還是一個穿素色衣衫扎馬尾辮的文秘專業畢業生，趙焯燃親自來面試。
當年他們的公司已經是一個穩定發展的中小企業，兩百多人的公司，全是趙焯燃打下的江山。
說起來喬安到這城市來全是因為前男友，他們畢業說好了要在一起打拼，但她來了這城市後那個人卻喜歡上了老闆的女兒跟她提了分手。
異鄉寒冷的冬夜，喬安萬念俱灰。這份工作好歹讓她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所以她對趙焯燃有著知遇之恩的感激。
七年來她勤勤懇懇的工作，從那個懵懵懂懂的女生迅速地成長為幹練利落的職場女性。她秀髮如雲，穿著得體的套裝用流利的英語與客戶交談時，總會引得對方讚許不已。
她知道她做得不錯，但這樣的好全是趙焯燃教會的。他教她為人處世，教她如何圓滑避開職場紛爭，教她在談判中取得先機，也教她怎樣在龐大的信息中抓住重點。
七年來她看著趙焯燃把這家公司擴大了N倍，融資拿項目競標，每一天都過得那麼忙碌和充實，可現在公司真正的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即使趙焯燃依然表現得從容和平靜。
2
下班的點兒過了很久，喬安想了想還是敲開了趙焯燃的辦公室。
他背對著她坐在皮椅上，頭髮裡赫然地夾著銀絲。
喬安遲疑了一下說，董事長，我打算去吃點東西，要給您帶些嗎？
他從沉思裡轉過頭來，看看牆上的鐘表有些疲倦地笑了笑，這麼晚了，不如一起吃點吧。
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他逡巡著空蕩蕩偌大的大廳——格子間的辦公桌上散亂無章，可以看得出上班的人有多麼的心不在焉。
他一盞一盞地關掉燈光，那些光在身後滅掉的時候，喬安的心裡很傷感。她知道最最難過的一定是趙焯燃，這是他半生的心血。
趙焯燃帶她去的是一個露天涼棚，吃刀削麵。老闆跟趙焯燃很熟，見到他就揚聲地喊，三兩排骨麵。
木頭的桌椅，清簡的燈光，喬安笑了笑說，董事長，沒想到您也會到這種地方吃飯。
趙焯燃說其實我常常來，一個人來。不管生意做得多大，做得好與壞，我都知道我本來就是從一無所有開始的，所以即使再一無所有我也不怕。趙焯燃說，我已經打算宣佈公司破產，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想再拼了。他還說，喬安，我給你介紹了一家公司，職位不錯，去上班吧。
喬安想了想回答，等先處理完公司的事吧。
她不想這個時候走。她知道這時趙焯燃最需要人幫忙，這七年他不遺餘力的栽培她，現在也為她考慮得周全，她更不會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3
趙焯燃開車送她到樓下。她看著車駛出去，一個人影突然躥至她面前，嚇得她差點尖叫出來。定睛一看，是林沐。
她白他一眼，徑直朝前走。林沐耍無賴地拽住她的包，喬安，我們談談。
喬安想從他手裡搶回包，林沐卻得寸進尺地一把抱住了她。他說，喬安，別折磨我！我們一起離開這裡，離開公司，我有錢，雖然不多，但我們也可以開個小公司。
喬安憤懣地抬起手來推開他，義正言辭地說，林沐，請你不要騷擾我。
林沐的眼睛裡燒著火，他說，你愛上他了？那個老頭？！
話音剛落，他的臉上已經被喬安扇了一個巴掌過去。他不由地鬆了手。
喬安就在他那個愣神裡奪路而逃。她覺得這個人瘋了，竟說些瘋話。
第二天在茶水間的時候林沐跟了上來。
他低低地在她身邊說對不起。他說喬安公司真的要破產了，何必還要在這裡浪費時間？喬安抬起頭來直視他，她說如果你真的愛我，那把你的錢轉到我的賬戶裡來證明。
林沐詫異地望著她，而她留給他一個輕蔑的笑容。
她早知道他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這種要求不過是逼著他離遠一點兒。
4
趙焯燃是在辦公室裡昏倒的。
喬安端著咖啡進去的時候看見他正伏在桌面上，以為他因為睏乏睡著了，可是他臉色蒼白的模樣引起了她的警覺。
她低喊了幾聲而他一點兒反應也沒有，她立刻就撥打了120。然後她鎮定自若地叫來同事幫忙把他扶到沙發上微微側躺，她墊高他的頭部，掐他的人中，命人打開窗戶。
一系列的過程她井然有序，天知道她心裡有多慌。她早知道他血壓偏高，很早就從醫生那裡學來了急救措施。
他真的老了，手背的皮膚上已經有了老年斑。她輕輕地捧起他的手，第一次握住了。
她剛進公司的時候二十二歲，他四十九歲，現在她二十九歲，他五十六歲。她一直視他為偶像，他成熟、睿智、強勢、威嚴、善良、寬厚。他不僅僅是上司，還是良師也是益友，更是她人生的指路標。她一直想要做得更好，不是因為個人的榮辱，而是想要讓這個男人實現他最宏大的目標。
5
喬安的電話響了，是獵頭公司打來的，問她考慮得怎樣。她說替我回絕了對方吧。
公司申請破產被批准後，喬安主動留下來清理債務，整理資料，收拾殘局。
深夜裡她會不由地推開董事長辦公室，坐在他的椅子上從他的視角看向窗外。
無數次，她就在自己的位置上透過落地玻璃望向他的方向。他簽訂文件時的篤定，他思考時的沉穩，他跟家人通電話時的溫柔……點點滴滴，在這七年裡已經鑽進了她的心裡。
她跟著他去過很多國家，去過很多的場合，但他對她永遠都是一個尊長的模樣。
其實很多的時候，她都想要有一個開始，但她知道她不會去做這樣的事，傷害他，傷害他的家人。
林沐來找她，給了她一張五百萬的支票。他說，喬安，這下你總得相信我對你的真心了吧，這可是我全部的家當，都交給你。
6
四個月的時間，公司的事終於處理到了尾聲。
喬安去趙焯燃家裡探望他，看見他和妻子在花園裡打點植物。他們的臉上都是平靜和安寧，眉眼之間的默契讓喬安差點落下淚來。
趙焯燃說，喬安，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給你介紹的那家公司還等著你去上班呢！
喬安說，我是來跟你們告別的，我打算回家鄉工作了。
離開的時候她深深地看了趙焯燃一眼。她知道這一生裡他們應該很難再見面了，她會去找自己的生活，而他也會過著安寧的晚年。
出來的時候，趙欣追了出來。她說喬安，謝謝你替我爸保住這所房子。她還說，喬安，我跟林沐離婚了，不過我一點兒也不怪你。
喬安依然記得那個冬日裡，她有怎樣的狼狽和歇斯底里。她對著要跟她分手的林沐嚷，她說你不會幸福的，而且我要親眼見證你的不幸福！
她跟林沐交往了四年，愛得難分難捨，但林沐一工作就開始追求趙焯燃的女兒。喬安堅持去那家公司應聘，她把簡歷放在趙焯燃的辦公桌前，她說我沒路可走了，這份工作我一定會很珍惜。
趙焯燃只當她是一個窘困潦倒的失業者，他給了她這份工作——實際上喬安的目的只是日日出現在林沐的面前，讓他的靈魂不得安生。
可是後來她真的不在意林沐了，像林沐那樣薄情寡義的人值得她浪費時間來恨嗎？氣質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蛻變的，她冷豔驕傲自信聰慧——林沐卻在婚姻之外愛上了她。
他一次次求著她要和好，一次次承諾要離婚跟她在一起，而她卻更加鄙夷這個男人。
男人與男人真的不同，成功如趙焯燃，卻對妻子不離不棄忠貞不渝，卑微如林沐，見利忘義，背信棄義。
誰值得她愛，誰不值得愛，一目瞭然。
她從林沐那裡拿來的五百萬幫趙焯燃保住了他們的房子，那些錢本來就是趙家的，是林沐這些年私自攢下的，現在還給趙家也是理所當然。
林沐來找喬安，他質問那些錢的去向，她說了。他難以置信地望著她，他說原來你真的愛上他了，可為什麼不在一起？她望著他笑了笑，她說林沐你永遠不會懂怎樣去愛一個人。
她的愛並不偉大，只有當你真正愛上一個人的時候，你才會知道他的幸福安寧比什麼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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