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富士康從“低端代工”進軍工業互聯網,這是中國產業升級的機遇,還是“組裝代工”的翻版?

文 / 華商韜略 於小龍

“中興事件後”,整個中國產業界都陷入了急切的反思,從機械化到電氣化,從電子產業再到信息化,由於起步較晚,中國產業在核心競爭上始終處於被動。

中國製造的出路何在?中國又能否搶佔下一個工業制高點?

就在大家思考之際,5月17日,第二屆世界智能大會上,郭臺銘高調宣稱——工業互聯網將是中國工業的出路,也是整個實體經濟的機遇。

作為曾經因“富士康十三跳”而廣為人知的著名代工企業老闆,郭臺銘心裡應該最清楚,所謂的“國際代工”在創造利潤和就業機會的同時,又意味著怎樣無奈。

每組裝一臺iPhone手機,富士康的流水線只有不到4.5美元微薄利潤,iPhone風靡全球的同時,也帶走了幾十萬中國工人的青春。

一家“勞動密集型”的企業,乃至一個國家在完成最初的原始積累之後,應如何發展?隨著富士康即將登陸A股,郭臺銘給出了“工業互聯網”這個答案。

而外界疑惑的是:從“低端代工”轉型為工業互聯網,它是否能如郭臺銘所說的那般神奇?

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工業互聯網是否能夠成為中國產業轉型升級的新機遇,還是僅僅又是一次“貿工技”路線的翻版,最終令中國產業進一步套上西方技術的枷鎖?

【工業互聯網不是機器人替代勞動】

針對於工業互聯網,目前最流行的一個看法,就是用機器人替代人工勞動。此前針對富士康的報道中,無人工廠、大量機器人的使用,都成為勾勒未來工業的場景。

隨著中國人力成本的上升,以及人口老齡化的趨勢,廉價勞動力優勢的喪失,正成為低端代工與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最大威脅。

然而,在一片工業互聯網、自動化大生產的呼聲中,外界最忽視的一點卻是,導致危機的根源恰恰來自勞動者收入增長的緩慢。勞動者也是消費者,當他們的收入增長大大低於產業增長,尤其是低於資本(房地產)增長的時候,產品也就失去了市場,整個產業的危機從而爆發。

富士康iPhone手機生產線上的工人,買不起iPhone手機,這是整個產業危機根源的縮影。

寄希望於代工的利潤能夠再豐厚一些,以工業互聯網技術重複低端代工的生產模式,對於企業而言只是短時緩解危機,長期看來無異於飲鴆止渴。

不可否認,機器替代勞動將大大提高生產效率,在勞動強度大、高危險和掃描分類等領域,這種優勢很明顯。但對於精細化的勞動,則替代成本較高。尤其像富士康這樣的電子類產品組裝企業,機器人、自動化的應用成本較高,生產線轉換不靈活,擴產和減產的資本固定投入將大大高於工資成本。

目前,富士康一名工人的用工年成本大約在5萬元左右,而一臺普通機械臂的購置成本只有10萬元左右。一臺機械臂一般可以替代3—4名工人的勞動。表面上看,機械人的應用要比工人更加合算。

但是,一臺普通機械臂除了購置成本外,還要考慮到安裝成本、操控系統的購買成本、成產線調試成本、系統維護成本等等。這些成本幾乎是購置成本的1倍到3倍。10萬元一臺的機器人,實際投入使用的成本至少在20萬元左右。

然而,機械人和工人一樣,不是“僱”來就能用的,必須經過系統培訓、調試才能使用。整個機械人的系統安裝、學習,直到穩定運行,少則兩週多則一個月。

更關鍵的是,儘管這些機器人的使用年限可以達到10年,甚至更多。但是代工企業幾周、幾個月就要調整一次產品線,早就是家常便飯。

機器的通用性和應變能力大大低於工人,工人可以通過幾天或幾周的培訓,實現順利轉產,而機器人則經常需要進行技術更新和投入,甚至有時不得不提前“退休”,淪為二手設備。所以,按照一般的設備折舊來計算機器人的使用成本顯然行不通。

儘管富士康在大幅增加機器人的使用數量,但這個數字是有極限的,並不是越多越好。在富士康2011年提出3年100萬臺機器人替代計劃之後,實際上卻是雷聲大雨點小,到2014年也不過完成了40萬臺的替換。按照富士康的說法,到2020年在中國的工廠自動化率也就達到30%。

儘管一些精密零件的安裝和通用工序可以用機器人來替代,但對於大量的普通組裝崗位,機器人的成本明顯太高了。

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最讓人頭疼的問題還不止這些。就連馬斯克也不得不承認,“無人工廠”以及“過分自動化”已經給特斯拉帶來了沉重的負擔。

隨著技術的進步,機器人的成本有可能進一步降低,但是在資本投資層面,卻一時難以改變目前的尷尬局面。因為,工人的工資是按月支付的,投入和產品回款可以實現逐月滾動。而機器人的成本是一次性投入,即使考慮到融資租賃的情況,企業也不得不為此支付高昂的利息。

在需要擴產的情況下,工人的調配更加靈活。你可以要求工人加班,但是不能讓機器人超負荷運轉。一旦需要擴大產能,機器人的購置、安裝、調試的費用和時間要比工人大得多。

這意味著,原本可以花費一個月的工資就可以滾動起來的項目,現在不得不一次性投入,一年,甚至兩年才可以收回成本的固定資產投入。而且,企業還面臨整個生產線改造升級、設備需要重新購置,因此不得不繼續投入大量固定投資的尷尬。

這就導致了一個巨大的問題,隨著機器人的應用,企業的勞動效率提高了,但是資本投入卻在大幅增加。高達兩位數的資金成本將無情吞噬節約出來的勞動成本。

2017年,富士康的通信網絡設備毛利率只有13.65%,儘管富士康在大力推進工業自動化,但是依舊比2016年下降了2.23個百分點。在低端代工的模式下,在iPhone的組裝利潤依然維持在4.5美元的情況下,簡單依託機器人來壓縮生產成本的結果,只能導致富士康的總體資本回報率的降低,從而跌入科技升級的陷阱。

於是,擺脫“低端代工”的產業模式,實現自動化生產,進軍工業互聯網,成了富士康的必然選擇。

【整合生產—消費,工業互聯網的機遇在哪裡?】

一味強調機器人替代勞動,把工業互聯網等同於自動化,是對工業互聯網的最大誤解。工業互聯網作為一場新興的產業革命,它的核心在於整合“生產—消費”流程,創造新的消費需求、降低系統成本。

就像當年的珍妮紡紗機、蒸汽機、電力革命、信息革命一樣,其核心都是在釋放人類新的產品需求,創造了新的就業崗位,大幅提高了勞動者的收入。

蒸汽機之於火車,發電機之於電燈,互聯網之於智能手機,工業互聯網之於什麼,又能為我們帶來什麼?這也是郭臺銘,以及馬雲、劉強東等中國企業家正在思考的問題。

可以說,目前工業互聯網的革命並不能像前幾次產業革命那樣帶來顯而易見具體產品。但是,它將對整個工業和消費體系進行重新整合。

就像馬雲所說:“過去一百多年,人們都崇尚市場經濟。但未來三十年會發生很大變化,計劃經濟將會越來越大。”

工業互聯網將打通每個人的個性化需求與工業化大生產之間的壁壘;通過系統的雙向反饋,快速進行生產調度;進而完成資源整合的集成和生產分發。

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就像網絡訂餐一樣,消費者不需要一家一家品嚐,更多通過數據評價,來選擇餐館。而各式各樣的菜品需求,也通過平臺對各家餐館進行任務分發。

網絡訂餐的形成不僅沒有減少餐館的數量,反而增加了送餐小哥的工作,增加了大量特色餐飲的供應,在客觀上降低了餐館的廣告投入和備貨成本。

儘管,目前我們還不能通過整個菜品的生產流程而對產品進行監控、甚至直接設計自己想要菜品,一些平臺的還存在競價排名和各種商業公關行為,但是,整個系統已經讓我們看到工業互聯網的雛形。

同樣的道理,對於富士康而言,如果工業互聯網搭建成功,蘋果將從一個上游任務發包商,轉變成一個產品設計商。富士康作為最終產品的工業集成單位,將成為整個工業互聯網的樞紐。

手機從一種時尚消費,將淪為一種大眾消費品,消費者既可以選擇蘋果的產品設計,也可以選擇華為的設計、小米的設計。反正不論誰的產品,都是通過統一的工業互聯網平臺進行生產。

蘋果、華為、小米對於整個工業互聯網平臺,就像一家家餐館,無論是麥當勞還是全聚德,都無法代替整個平臺的存在。

屆時,富士康和蘋果的產業上下游關係將發生逆轉。儘管蘋果可以把生產轉移至東南亞,甚至遷回美國,但是,沒有中國產業鏈的支撐、沒有整個中國工業互聯網的數據依託,蘋果的從製造成品,到生產品質,再到銷售和售後服務、產品反饋等等,都將難以保障。

單純的技術、產能、成本競爭,將通過工業互聯網的整合,變成整個市場和產業鏈的競爭。在這一點上,中國具有得天獨厚的優勢。

郭臺銘大肆宣揚工業互聯網的前景,提出工業互聯網將是中國工業的出路。這並不是什麼虛言。

5月17日,郭臺銘並沒有像7年前那樣大談機器人替代勞動,而是將重點放在了生產數據的鏈接之上,放在了本地物聯網(IOT)平臺的鏈接之上。

到2020年,富士康將達到500億以上的IOT設備接入量。屆時,富士康將完成從一家代工企業,向工業互聯網企業的轉型,最終跳出低端代工的困境。

工業製造、安全、智能家庭、健康、車聯網,這“五實”經濟與數字經濟相結合的工業互聯網,將產生等多的服務產品,帶來更多的就業崗位。

據估算,到2025年,工業互聯網將創造82萬億美元的經濟價值,達到全球經濟總量的一半。而從生產線上解放出來大量90後、00後,將通過培訓、再學習的過程,進入新的工業互聯網產業,從而創造更多的價值。

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核心技術買不來,中國工業互聯網的隱憂】

面對工業互聯網的廣闊前景和巨大價值,不僅富士康在積極佈局,聯想、海爾、華為等等知名企業也都在紛紛推出自己的工業互聯網平臺。2017年10月,國家也出臺了《國務院關於深化“互聯網+先進製造業”發展工業互聯網的指導意見》。

繼家電產業、數控機床、移動通訊、新能源汽車、互聯網創業等時髦產業後,工業互聯網呈現了萬馬奔騰的局面。彷彿憑藉著一兩個概念創新,中國就可以實現彎道超車,四兩撥千斤地“顛覆”西方國家幾百年積累起來的產業和技術優勢。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所謂的工業互聯網並不是空中樓閣,它的搭建依然依託於各種底層產業、技術的突破,以及對企業的資本整合。

首先,工業互聯網的搭建必須依託大量底層產業的自動化改造,通過大量生產設備、機器人的數據接入,才能實現生產數據的自動採集和分析。

企業不可能指望給每個工人裝一塊芯片來採集數據,更不可能通過人工報表彙總的方式完成整個系統的數據採集和生產分發。否則,一個人幹活、兩個人監督、三個人作計劃的蘇聯式計劃經濟模式又將重演。

作為工業互聯網不可缺少的工業機器人、大量自動化生產設備和軟件研發,恰恰是中國的短板。從自動化設計、精密設備製造,再到工控芯片、精密電機、高端軸承,以及耐磨耐腐蝕的高端材料等等核心部件,以及軟件的設計研發,中國目前依然嚴重依賴進口。

以富士康為例,其應用的大量自動化設備,以及應用的工業機器人,幾乎依賴海外進口。

近些年,儘管富士康也開始生產自己的Foxbot機器人,並聲稱將自主研發核心部件。但是,和國內大多數機器人研發生產企業一樣,儘管在整機設計、零配件國產化等方面有了重大突破,但在核心處理器和減速器、操控系統軟件等核心環節,依然依賴外國廠商。

再看中國整個機器人產業的發展,短短三五年間,國內的所謂機器人研發、生產公司已達700至800家,各地的機器人產業園區也大量湧現。但是,其中80%的企業是集中在系統集成領域,說白了也就是進口組裝。真正在做伺服系統、控制系統、減速器等核心技術攻關的企業不足總數的10%。

中國機器人正在面臨和汽車、手機一樣的困境——表面看起來紅紅火火、在市場上到處攻城略地,但是,關鍵技術依然掌握在海外企業手中。

其次,工業互聯網還需要具備整套IOT接入設備和方案,以及整個互聯網和大數據計算中心的支撐。而中國通訊和計算機技術的短板,在此次中美貿易戰中已一覽無遺,不僅一個小小的芯片就可以要挾整個中國經濟,而且目前整個互聯網的源代碼、根服務器,以及技術標準也都掌握在歐美企業手中。

就目前的產業結構看來,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夢想,依舊是建立在“沙灘”之上的大廈。

無論是2017年富士康收購東芝,欲進軍半導體產業的失敗;還是阿里巴巴收購全球第二大的美國匯款公司速匯金的失敗。無論是技術還是金融,只要中國真正觸及到了西方的核心產業和競爭力,就必然遭到堅決阻擊。

中國希望通過“貿工技”路線,快速積累財富、搶佔市場,最終用市場換來一個全球合作共贏的現代化的夢想已經破滅。有錢買不來核心技術、市場換不來核心技術,這是近些年中國產業發展的最大教訓。只有自己的核心技術突破到一定程度,才能夠與西方企業進行對等談判,實現技術合作。

富士康希望從“低端代工”逐步發展成工業互聯網企業,也不得不面對西方搭建的產業天花板。

工業互聯網是否能夠成為中國產業轉型升級的新機遇,還是再一次淪為“組裝代工”的翻版,這不僅是富士康此次登陸A股需要回答的問題,也是中國企業需要回答的問題。

慶幸的是,此次富士康登陸A股的招股說明上顯示,郭臺銘並沒有沉醉於富士康低端代工模式的成功,而是展現了充分的遠見和勇氣。273億元的招股投資,基本集中在“工業互聯網平臺建設、5G和物聯網解決方案,以及智能製造等八大項目。”

郭臺銘“去魅”富士康,中國的工業互聯網差點啥?

郭臺銘們很清楚:如果說此前的產業結構中,中國企業能容忍核心技術的缺失,依靠人力成本實現經濟的起飛,那麼,作為一次以機器代替人工、以信息整合代替傳統生產的產業革命,一旦工業互聯網的發展不能形成自己的產業核心技術與產業研發能力,將意味著中國之前引以為傲的世界最完整的工業體系將徹底淪為任人宰割的附庸;大量被機器替代的生產線工人,將無法跟隨產業的升級,進入技術研發、生產服務、數據維護等等新興的部門,而徹底淪為失業人口。

屆時,中國的整個經濟鏈條被打斷,沒有產業的大規模升級,無法支撐高額的工資,同時也就沒有消費的提升,最終喪失中國實體經濟的未來。

面對已經到來的工業互聯網變革,不僅富士康,整個中國的政策制定者和企業家都應該認識到目前的危機,在敞開胸懷擁抱工業互聯網的同時,實實在在的支持實體經濟的發展,去除壁壘、減少內鬥,真正將資金集中到技術研發和產業整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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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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