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微橙子
01
“田家那個坐牢的閨女要出獄了！”
“冤了十幾年，也不知這女娃長成啥樣了，不會瘋了吧？”
田華要回家了，聽說她將拿到一筆近兩百萬的國家賠償金，整個村莊都沸騰了起來。
年邁的父母激動地眼淚嘩啦，是田華的兩個哥哥和大姐去監獄接的她。
當返程火車啟動時，她看著哥姐親切的臉龐，以及窗外快速掠過的風景，對這一切陌生又新鮮，心底既高興又惶恐：
高興的是終於自由了，重見了天地。惶恐的是獄中苦熬13年，她早已從17歲的妙齡少女變成30歲的中年老姑娘。
這13年，她的戴罪之身，給家人帶來多少苦難傷痛，給自己帶來多少悲苦絕望——
沒有人能夠感同深受地體味，好在，命運最終沒讓好人蒙冤一世。
02
2002年，在吳城當保姆的田華，被認定為一起幼兒園投毒案的兇手，並因“投放危險物質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2015年底，X省高院對她當年的這起案件再審，以事實不清、證據不據，宣告田華無罪。
她永遠記得，當年警察將她帶走時，父母親人的失聲悲泣，他們怎麼也不願相信：
這麼乖巧聽話的閨女怎麼會幹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
於是多年間，家人一直在為她奔波伸冤，找到一位知名代理律師負責田華案件的申訴工作，終於在13年後得以無罪釋放。
田華和哥姐一行人還沒踏進家門，在距離院門七八百米時就聽見了迎接的鞭炮聲，噼哩啪啦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燙。她家院子裡站滿了人，都在等著這激動人心的一幕，她的老父母急切地走了出來，在院門口抻著脖子望向他們的方向。
田華三步並作兩步就往家趕，衝到院門口一把跪在了老父母跟前：“爸，媽，女兒不孝，害你們為我擔驚受怕十幾年，我回來了！”
老父母早已泣不成聲：“閨女啊，你可終於回來了！快快，進屋回家。”
冤獄十幾載終獲喜團圓，一院牆的人，見了無不動容，都唏噓著：
“閨女回來了好，回來了好！”
03
田華回到家平靜兩天後，家裡又開始熱鬧起來。三天兩頭有人往她家跑。
她剛回來，心理負擔還很重，基本呆在自己房間閉門不出，不想見人。往她家跑得特別勤的，是媒人。
原來，田華父母在聽聞女兒即將無罪釋放時，就開始憂心起了她的終身大事。想著村子裡跟她同齡的姑娘都早已結婚成家，只有她一個大齡剩女，又服過刑，十里八鄉都知道她的事，這誰還敢娶她？
於是老父母早早就放出風去，誰家有小夥子要娶媳婦的，若是能相中田華，他們將不要分毫彩禮。
本以為即使這樣，也不會有人前來提親，可沒想到，田華這一回，主動上門提親的竟然一波又一波地來。
很多還是相貌、家境都還過得去的家庭。
田華父母就納了悶，難不成一個服過刑的女兒還成香餑餑了？
田華哥姐倒是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問題所在：還不是因為妹妹那筆賠償金！
他們認為，那些主動上門提親的，都是盯著那筆鉅款來的，既然那些人都是有所圖的，怎麼能不要彩禮？
老人家一思忖，也對啊，女兒得了這麼多補償，誰娶了她都不吃虧，老田家咋能就這麼白白嫁了一個女兒？
04
對於妹妹的婚姻大事，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哥哥姐姐和父母有著截然不同的意見。
姐姐說：妹妹剛出來，身體、情緒都還沒有完全恢復，不急著給她張羅對象，讓她精神上覆原後再說吧！
兩個哥哥卻表示：女大不中留，她這都30了，再不找個人家以後怕是更嫁不出去，早張羅早好。
老父母最後說：要不，還是聽田華自己的意見吧？她願嫁就嫁，不願嫁就等等再說？
結果，兩個哥哥表面上沒再說什麼，私底下卻對姐姐的說法不滿：這都幾十歲的人了，不嫁人難道還要在孃家養老？誤了她的人生你擔得起責？
姐姐聽了，毫不顧忌地黑下臉：以為我不知道你兄弟倆打的啥主意？還不是想把妹妹賣個好價錢補貼你們的生活？！你們不想養，我養，讓妹妹住到我家去，不在這礙著你們的眼！
姐姐果然跟田華說了全家人對她婚嫁的態度，直截了當地說這個家容不下她，還是到姐姐家住算了。
田華聽了，一臉愕然。
她在獄中十幾年，在裡面的生活枯燥又單調，除了幹活，就是思念親人，她的思想其實還是跟17歲的少女一樣單純，哪裡知道她的突然迴歸，竟然會引發家庭的這麼多矛盾？
姐姐說著就要幫她收拾衣物，老父母看到趕緊過來勸阻，兩個哥哥和嫂子們也都極力反對：
“姐，你可不能這麼做！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有多不近人情，妹妹剛回來就把她趕出門，不是讓左鄰右舍戳我們脊樑骨嗎？你這樣讓我們孃家人還怎麼做人？”
姐姐這才做罷。
05
前來說媒的人依舊絡繹不絕。
老父母也跟田華談過，田華經過哥姐的爭執也總算明白，她在這個家終究沒有辦法呆多長時間，於是跟父母說，出嫁也行，但對象得她自己相，她的婚事她得自己做主。
在前來提親的男人裡頭，田華相中一個鄰村的小夥子，名叫夏澤天，長得不錯，小她5歲，人也勤快，只是家庭條件貧寒所以一直沒能娶上媳婦。
田華其實跟夏澤天從小就認識，夏澤天是田華小學同學夏梅芳的弟弟，唸書時，夏家父母外出打工，夏梅芳上學時常帶著弟弟，上課時就讓他在教室外的臺階上玩耍，下課後，就拉著他跟同學一起玩。
在學校，田華和夏梅芳是最要好的小姐妹，夏澤天那時常圍著她“姐姐姐姐”地喊。夏梅芳那時總喜歡逗他：“澤天，你長大了要娶什麼樣的媳婦呀？”
小小的他一臉呆萌地指著田華說：“我就要娶田華姐姐做媳婦！”
姐弟倆的對話常常讓田華羞紅了臉，常常追著夏梅芳滿操場跑，沒想到，光陰似箭，她在高牆內度過暗無天日的十幾年後，夏澤天竟然也還沒成家，兒時的戲言成了現實。
可田華的哥哥一聽，立馬錶態不同意。他們說夏澤天是個頭腦活絡的人，沒準藏了啥壞心思，你要嫁過去，指定吃不住他的。
他們倒是給她挑了一個40歲的男人，喪妻有個娃，看上去一臉的傻呼勁。田華堅決不同意，她哥嫂卻跟她這麼說：
“妹妹你都這身份了還挑三揀四？只有嫁條件差點的男人你才不容易吃虧，以後家裡什麼事才能你做主，那些太精明的、太年輕的，都是算計你的，你懂不懂！”
田華不管他們怎麼說，都不答應。她是單純，可還沒到糊塗的地步。
06
結果，兩個哥哥跟嫂子跑來跟老父母說：
“妹妹的婚事可不能由她自己做主，她在監獄呆了那麼多年，哪裡會識人？你們二老年紀也大了，看人都沒有我們準，這婚事得我們說了算。”
老父母沒什麼文化，這些年來，這個家早就是年輕人做主了，養老還得指著他們呢，自然也不能說什麼，只得默認。
結果，兩個哥哥私下議定了彩禮，算是商定了這門婚事。
田華震驚了，這不是把她當肉賣嗎？
她趕緊去找姐姐，姐姐一聽，氣慘了：
“妹妹你是不知道，當年他們也是這樣合起夥來坑我的！幸好你姐夫不是什麼壞心思的人，嫁也就嫁了，可他們要你嫁的男人這個條件，不是把你往火坑裡推嗎？不行，我找他們說理去。”
姐姐風風火火地趕回父母家，跟他們大吵一通，結果兩個哥嫂發了話：
“這親也定了，要退婚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真要退婚，這鄉里鄉親的，社會影響有多大，我們老田家的聲譽……”
“我不管，這婚我打死也不結！”有姐姐在場，田華的底氣足了。
“哼，你倒是有骨氣！也不想想你坐牢這麼多年，給家裡蒙了多少羞，這些年為了給你伸冤我們花了多少錢，花了多少精力！你不嫁也行，那筆賠償金得留一半老田家！”兩個哥哥竟然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你們簡直是無恥，虧你們還當了幾十年的哥！這是妹妹用十幾年的自由為代價得到的應有補償，你們說這話要臉嗎？”姐姐當場氣結。
老父母聽得也是瞠目結舌。
07
田華和姐姐這才明白，哥哥不讓她嫁給鄰村的小夥夏澤天，就是因為害怕田華被人控制，在她的這筆賠償金上打主意，到時他們想動她的這筆錢也沒有辦法動，而嫁給40歲的傻男人，就沒有這種顧慮。
真是算計到家了。
沒想到，一週之後的晚餐桌上，田華竟然答應了哥哥的無理要求，同意把賠償款分他們一半，換取婚姻自主權。
想到人心叵測，連最親的人都開始算計她，她的內心無限悲涼。
田華沒有想到，一筆錢竟讓[親情]這麼快就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她更知道，她的人生已經誤判過，若是婚姻這步棋再走錯，這一生都將步步錯。
這錢，真是個燙手山芋。
可誰也沒料到，當天深夜，田家發生了一起失竊案，田華的那張銀行卡竟然不翼而飛了！
那天晚上凌晨1點多，在靜謐的夜晚，突然聽聞田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撕吼聲：“來人哪，救命哪，有賊入室搶劫啊！”
聲音是從田華的房間傳出的，全家人趕緊衝了進來，拉開燈一看，只見田華穿著單薄的睡衣躲在床腳渾身打著抖。
“賊呢？”哥哥問。
“跑，跑，跑了！”田華用手指著窗戶，嚇得語不成句。經過檢查，家裡什麼都沒丟，就是田華那張存了賠償金的銀行卡丟了。
報警時，田華才說：“竅賊當時拿著把尖刀抵著她的腰，逼她把銀行卡密碼說出來再逃的。”
田華哥哥氣得七竅生煙。
08
可因村子裡沒安裝天網，案子一直也沒破，時間一長也就擱置了。
但之前那些前來說媒的人家，竟然都像商量好似的，一個影子也不見了。
只有那個她相中的鄰村小夥子夏澤天，聽說田家要把她許配給一個40歲的老男人之後，趕緊託人傳話把她約到了街鎮上面談。
田華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家失竊的事大概你也聽說了，銀行卡沒了，我手裡一分錢也沒有了，我大你好幾歲，你何苦再來提親？”
沒想到，夏澤天嶄釘截鐵地說：“田華，我來提親，跟你的錢沒有任何關係，我知道我們家窮，配不上你，但我是真心的。你現在沒錢了我還高興呢，這樣你家人就不會說我是因為錢才想跟你在一起的。”
“田華姐，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那些快樂時光嗎？剛聽說你要回來時，我腦子裡就全想起了你小時的模樣，暗暗下了決心要娶你為妻。
我從小就喜歡你，雖然那個時候什麼也不懂，可既然我們有這個緣份，只要我倆同心協力，有手有腳的，以後的生活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創造啊。”
田華不由地樂了：“沒錢了你還高興，你傻啊！我坐過牢，名聲也臭，娶我有什麼好的啊？”
“田華，你的事情多年前我就聽說了，你是冤枉的。我來提親，從來都不是因為你的這筆錢，就因為你是一個善良的人，看你回來這麼久，也沒見你跟誰抱怨人生不平、命運不公的話。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夏澤天微笑地看著她：
“田華，嫁給我，好嗎？”
田華的心裡，暖暖的。
09
田華哥哥見她鐵了心要嫁夏澤天，最後也沒有辦法阻止，因為她回家就收拾起了自己的衣服，一副隨時出走的架勢。
畢竟也怕左鄰右舍說閒話，加上夏澤天想辦法湊了整整8萬塊作為聘禮，他們只好無可奈何地同意了這樁婚事。
婚後，夏澤天果然對田華很體貼照顧，很快就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生下孩子之後，夏澤天外出打工，勤奮刻苦，田華勤儉持家，小日子越過越有滋味。
兩年後，兩人就在老房子的宅基地上，推倒重建了一棟新房子。鄉鄰們都說田華會識人，嫁了好老公，天生旺夫享福的命！
其實，沒有任何人知道，田華那筆存著賠償金的銀行卡，根本就沒丟——
她是看到哥哥竟然如此苛刻，心裡一急想出來的法子，那天晚上，壓根就沒有竊賊入室，她不過是謊報了一次軍情而已。
她原本是個善良單純的女人，即使蒙受如此深重的不白之冤，也未對這個社會恨之入骨。
可當她在遭遇親情的無情傾碾和圍剿之後，才深刻地認識到，有些善，不應沒有尺度，更不能沒有半點鋒芒。
她不過是出於不得已的自我保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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