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庭春秋之大風歌》——第一章、帝國幻滅(上)


《漢庭春秋之大風歌》——第一章、帝國幻滅(上)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嬴政在咸陽城剛過完元旦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了他人生中的最後一次東巡。

嬴政滅掉六國,一統華夏後就開始巡遊天下,平均每兩年出巡一次,而一次就長達半年乃至一年的時間,因此嬴政這十年來不是在準備出巡就是在出巡的路上。為了方便出巡,嬴政下令修築馳道,以帝都咸陽為中心,通往帝國四面八方,馳道最寬處達五十步(約69米),兩側每隔三丈(約7米)栽一棵樹,這大概是中國乃至世界上最早的高速公路。出巡的規模十分宏大,十幾萬全副武裝的軍隊隨行護衛,象徵帝國皇室的黑色旌旗遮天蔽日,數萬輛馬車行駛在隊伍的中間,有的是用於運輸生活用品和食物;有的是用於運載隨行的官員和賓妃。而其中有一輛馬車最為獨特,它豪華得猶如一座縮小版的宮殿,兩側的窗戶能根據氣溫的變化自動開關,以調節車內的溫度,宛若一臺移動的空調,這輛車叫做“轀輬車”,是嬴政的鑾輿。如此龐大的出巡隊伍每日所消耗的物資不可計數,每前進一步都是對後勤供給的巨大考驗,且長途跋涉,翻山越嶺對嬴政而言也是一件苦差事,對於這樣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嬴政卻又為何樂此不疲?

嬴政用強大的戰爭機器統一六國,在他看來自己是在替天伐無道,結束了周平王東遷以後,長達五百餘年諸侯混戰的局面,使天下再興太平,其功德不亞於上古的三皇五帝,甚至還遠遠地將他們甩在身後。而六國的百姓卻不這麼想,在他們看來這是赤裸裸的侵略,我們的“王”不是嬴政,而是由周天子冊封的六國諸侯,你秦國也是周天子的諸侯,而不是天子!特別是在這場統一戰爭中淪為平民的六國貴族們更是對嬴政恨之入骨,無時無刻不在謀劃著復國,以恢復自己的特權及富貴。因此,嬴政雖然統一了六國的疆域,但他並沒有統一六國的人心,六國百姓不認可這個新帝國,也不接受嬴政成為他們的天子。而這座新生的大帝國想要長治久安,人心歸順是必要條件,這是嬴政不得不面對的大難題。

於是,他選擇從正統、制度以及儀式這三方面入手。

在古代,一個政權的建立是否合法,就是看它是否符合正統。所謂“名正則言順”,政權正統性的確立,是獲取民心極其重要的一步。所謂“正統”,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奪取政權,繼承國統的合法性;二是剪滅群雄,一匡天下的合法性;三是君權至上,繼承王位的合法性。剪滅六國,一筐天下本就是順應歷史潮流,嬴政在這方面是合法的,而其他兩方面則是他要下功夫的地方。

首先,為了證明秦帝國繼承國統的合法性,他向天下宣佈秦是代周而立,於是改正朔,以一年中第十月為正月,十月的第一天就是新一年的開始,也是就元旦。從五德終始來說,周朝得火德,秦代周而立那麼秦得水德,五行之中,水為坎,其色主黑,於是令天下以黑色為崇,黑色正式成為皇家的專用顏色。其次為了證明他繼承天子之位的合法性,他效仿古代聖王封禪泰山,通過這種古老而神聖的儀式來獲得上蒼賦予他統治天下的權力,即所謂“君權神授”。由此,秦帝國的正統性被確立下來。

在制度上,他廢除由周公旦創立並施行了八百餘年的分封制,改用更為先進的郡縣制,以此向天下臣民展示帝國的優越性。

在儀式上,他效仿周天子巡狩,從二十七年開始巡遊天下。在先秦時代,彰顯王權最直接最形象的方式就是巡狩,巡狩能將君王的威儀通過龐大而奢華的儀仗隊展現在諸侯和百姓面前,讓他們忌憚於君王的實力而不敢生異心,從而達到統治的目的。在他看來出巡不僅能彰顯皇威,而且能夠通過沿途所見了解帝國的實際國情,這就是他對出巡樂此不疲的原因。

通過這一系列組合拳,嬴政迫切地想要了解它的效果,於是他開始了第三次出巡。一路上波瀾不驚,春風和煦,嬴政心情大好,然而,在途徑陽武縣一個叫博浪沙的地方,一場突如其來的刺殺險些讓他丟掉了性命。這場刺殺的策劃者叫張良,他原是韓國丞相張平的兒子,其祖上曾擔任五代韓王的丞相,地位極其顯赫,韓國被滅後,張良立志要報此國仇家恨。於是他散盡家財,花重金僱傭一名大力士,併為他打造了一把重一百二十斤的大鐵錘。當出巡隊伍行至博浪沙時,大力士用這把大鐵錘砸向嬴政的轀涼車,結果卻誤中了副車,導致行刺失敗,張良倉惶逃亡。

此次行刺事件惹得嬴政十分震怒,下令帝國全域搜捕十日。這次行刺遠遠比不上九年前荊軻刺秦那般驚心動魄,見慣了大場面的嬴政不至於如此惱羞成怒,大動干戈。但是,此時的他已不再是那個被視為虎狼之國的秦王,而是君權神授的天子,天下共主,萬民的君父!天下臣民對待天子的態度應該是擁護和愛戴,而張良的行刺無疑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打了嬴政一計耳光——你不配做我們的天子!嬴政打出的那套收穫民心的組合拳,落空了。

荊軻刺秦對嬴政而言只不過是一件高危的暗殺活動,在波雲詭異的戰國時代實屬稀鬆平常。而張良的行刺對嬴政而言則是赤裸裸的羞辱,因此,他異常憤怒!但是,憤怒並不能解決問題,他開始冷靜下來。立正統、建制度和巡狩這些措施都符合當時的國情,也是必須要做的,但是,不代表實施了這些措施就一定能收穫民心,畢竟六國諸侯們統治的時間都長達幾百年,要讓他們的子民一下子接受秦帝國的統治是不可能實現的,況且,秦軍的鐵騎踏破他們國都時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國破家亡的仇恨依然縈繞在他們心頭,這就更無法讓他們接受秦帝國的統治。冷靜下來的嬴政開始思考新的解決方案,但一時也想不出好的辦法。

三十二年,嬴政北巡的車馬一路風塵,在抵達咸陽城時,燕地一個姓盧的術士攔住了他的車架,向他獻上一本圖書。嬴政翻看圖書,上面赫然寫著五個大字“亡秦者胡也”!這個五個字在他的心中如夢魘般揮之不去,作為一位開國之君,千古一帝,他最為關心的就是他所創造的基業是否能夠永存不廢,既壽永昌,但凡能對帝國構成威脅的,哪怕一絲一毫,都是絕不允許存在的。嬴政迅速做出反應,將兵鋒對準北方的胡人——匈奴。他派蒙恬率三十萬精銳攻打匈奴,這幾乎動用了帝國一半的軍事力量,而此時的匈奴還未崛起,它夾在東胡和月氏這兩個部落之間艱難生存,隨時都有被瓜分吞併的危險,自顧尚且不暇,又如何能對帝國造成威脅?嬴政動用一半的國力去打匈奴,似乎有點神經過敏,其實不然,在他的心中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

自博浪沙事件後他一直在思索一種能解決民心向背的方法,而這次獻書事件給了他啟發。戰爭歷來是政治鬥爭的最高手段,如果發動一場大規模對外戰爭,就能轉移國內的矛盾,並且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聚攏人心,激發大家的愛國熱情,打了大勝仗還能提升國家的形象,提高天子的威望。這樣一來既解決了“胡”的威脅又達到了收穫民心的目的,可謂一舉兩得,所以嬴政迫不及待的發動了這場高規格的軍事戰役。

三十三年春,秦軍兵分兩路向匈奴進攻,東路軍為主力,由蒙恬統帥,從上郡出關;西路軍為偏師,由楊翁子統帥,從肖關出關。面對東西兩路秦軍的夾攻,頭曼單于出動草原全部的精銳騎兵和秦軍進行決戰。此時,秦帝國在剪滅六國的漫長歲月中已經建立起一套成熟的兵工體系,秦軍騎兵配備的是“秦弩”,這種弩是在傳統弓箭的基礎上改良而成,可以實現半自動連發,最遠有效射程可以達到150米,由於秦帝國兵工體系的發達,弩的零配件都實現的標準化生產,也就是說戰場上成千上萬的秦弩都是按照一樣的尺寸和材料生產出來的,如果一個士兵的弩在作戰時損壞,他可以立刻用隨身攜帶的備用零件進行更換,從而迅速將其修復,並且弩的觸發機械類似於現代步槍的扳機,這種“扳機”設計的極其靈巧,只需輕輕的扣動便可將鋒利的弩箭發射出去,這樣精密的結構大大節省士兵的體力,使得秦弩的命中率不會隨著士兵體力的消耗而降低。

而匈奴騎兵裝備的仍舊是依靠臂力發射的傳統弓箭,每個士兵的體質不一樣,他們的射擊精度也不一樣,並且他們手中的弓箭沒有實現標準化生產,一旦出現損壞,無法進行及時修復。在戰爭中,時間越長士兵的體力消耗也越大,這也意味著匈奴騎兵的射擊精度會隨著時間的延長而降低。因此,無論在武器裝備還是軍事生產能力上,匈奴騎兵都要落後秦軍騎兵整整一個時代。

然而,頭曼單于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在他眼中,中原騎兵依然是一打就垮的軟骨頭,千百年來只有匈奴騎兵可以肆意踐踏中原,豈能讓中原騎兵馳騁草原!他決定要好好教訓一番秦軍。戰爭開始,秦軍黑壓壓的箭陣如瓢潑大雨般傾軋下來,匈奴騎兵連彎弓搭弦的機會都沒有,紛紛倒下,接著秦軍騎兵從兩翼出動,將從箭陣中僥倖逃脫的匈奴騎兵團團圍住,梟其首級,斬盡殺絕。這一幕讓頭曼單于看得驚心動魄,他無法相信眼前的這支身著黑色鎧甲的秦軍正在如絞肉機般絞殺自己的軍隊,他恐懼的無以復加,慌忙帶著殘軍逃亡漠北,遠遠的遁去。

經此一役,蒙恬一舉佔領了河南地(今內蒙古黃河干流以南河套地區)、陽山(今內蒙烏加河以北),並在此設置九原郡,郡中沿著黃河岸邊設置了四十四座縣,並從中原徵調大批移民進行墾守。三十餘年後,漢人賈誼如此評價這場戰役:“卻匈奴七百餘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馬,士不敢彎弓而抱怨”!這大概表達了當時被匈奴壓著打的漢朝人對秦始皇的崇敬。而此時,對外戰爭的勝利也讓六國的百姓感到一種自豪和榮耀感,他們開始對這座新生的帝國和這位強悍的天子表露出了一絲好感。

“看,那個秦國的王,不,應該是皇帝,把匈奴都打敗了,他真強大,從來沒有打過敗仗!”天下人紛紛稱讚道。

嬴政對這場戰爭所產生的效果十分滿意,但他也敏銳的意識到,此時離“天下歸心”還差得老遠,就連眼前這點剛剛聚攏起來的“好感”,也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輕易的消散。因此,他決定趁熱打鐵,將這種效果進一步擴大。

於是,一場更大的對外戰爭爆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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