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有朋友讓我推薦必讀書時，我總是笑笑說，閱讀就像談戀愛，我喜歡的人你未必喜歡！
非要推薦的話，只推薦一類書，那就是與歷史相關的書籍。
因為歷史類書最真實、最厚重，最生動，它也許是一罈老酒，也許是一碗老湯，醇香濃烈，回味悠長！
今天這杯酒要喝的有儀式感，有詩，有酒，有歌，有舞。
先來看看李清照的詩：
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
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宋朝頂級女詞人——李清照，當然以寫詞著稱，而這首《夏日絕句》恐怕是她流傳最廣的詩句，我們對它的熟知，並不亞於那些唯美婉約的詞句。
李清照劇照
這首夏日絕句，簡潔幹練，鏗鏘有力，區區二十字，把慷慨、豪邁、悲壯、惋惜、讚歎、崇敬等諸多情感，都表達了出來，一下子就把我們帶入到楚漢相爭的烽火沙場，帶到了垓下的那個悲壯的夜晚——李清照的吟哦未落，耳畔已是四面楚歌……
楚歌，楚歌，到底是什麼樣的歌呢？
“西楚”是什麼“楚”？
楚國在先秦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始祖熊繹被周平王封國為楚，傳29世，41個國君。從遷都郢城開始加快擴張步伐，問鼎中原，破魏、伐齊、滅魯，勢力範圍越過徐州，覆蓋齊魯大地。
《史記 貨殖列傳》裡說：“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此東楚也。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
西楚地圖
而項羽自稱西楚霸王之後，定都彭城，就是今天的徐州，下面管轄九個郡國。可見，西楚應該是現在的江淮蘇北一帶，並不是如今的兩湖地區。。
項羽聽到的楚歌是什麼詞？
弄清楚西楚的範圍，我們知道，四面楚歌其實就是是江淮一帶的蘇北民歌，而不是兩湖民歌。
漢軍齊唱楚歌，項羽一聽之下，心驚肉跳，以為漢軍把楚地盡佔，要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楚人。
項羽聽到的是什麼歌詞？民間流傳了很多版本。錄其一如下：
寒月深冬兮四野飛霜，日月征戰兮終歸劉邦。
白髮老母兮盼斷肝腸，妻子何堪兮獨守空房。
弟兄想見兮跺足拭掌，姐妹思念兮雨淚千行。
故交好友兮登門看望，窗兄窗弟兮問短問長。
一旦交兵兮槍尖而亡，骨肉為泥兮同戰沙場。
何不思歸兮各奔家鄉，居家團員兮永得安康。
歌是典型的楚歌形式，但我覺得這歌詞是後人附會。歌詞一看就是針對垓下之戰寫的，如果讓幾萬人去新學一首民歌也挺麻煩。要給項羽製造錯覺，根本不用這些新詞，只用楚人平常裡最熟悉的民歌唱來就完全可以了。
項羽自刎烏江
項羽和他的勇士們被這突如其來的楚歌擊破了心理防線，認為自己失敗的命運已不可挽回。
此情此景，唯有一曲楚歌而已。
他望著身邊冬日裡衣著仍舊單薄的將士，一手撫摸著烏騅馬不再光澤的皮毛，一手擦去美人虞姬臉頰冰冷的淚珠，唱道：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但是，項羽不知道，自己的西楚九郡只有四郡淪陷，還有五郡牢牢地守在楚軍手下。如果項羽不自刎烏江，真是如杜牧的詩裡寫的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垓下之戰後，項羽部落還有不少有生力量。比如魯地的人，就拒不投降。
項羽就曾被楚懷王封為“魯王”，項羽死後，魯地之人不相信天神一般、所向披靡的項羽會被幹掉，所以拒不向劉邦的部隊投降，直到親眼看到了項羽的頭顱。
霸王別姬劇照
哎，如果有如果，真是捲土重來未可知！
劉邦的《大風歌》是不是楚歌？
回答——當然是！因為劉邦和項羽都是楚人，他們倆是正宗的老鄉。
項羽幾代都是為楚王賣命，“項”字也得之於楚王給他們家族的封地“項地”，相地就是今天江蘇省的宿遷，而在當時是楚國的地盤。
項羽的死對頭劉邦，祖籍沛縣，現在也屬於江蘇省，是徐州下面的一個小縣。
兩位蓋世英雄的老家其實離得不遠，都是蘇北的老鄉。
劉邦項羽劇照
宿遷和沛縣的方言是一個語系的，都屬於徐州話。所以，讓項羽軍心瓦解的四面楚歌，應該也是劉邦的家鄉民歌。劉邦聽起來完全沒有障礙。
四面楚歌，在劉邦聽來是慶功歌，
而在項羽聽來，卻是索命歌。
劉邦、項羽受楚風的薰陶，不但會唱，而且還會自己作詞。
我們非常熟悉的《大風歌》就是一首由劉邦作詞、作曲並親自演唱的楚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你聽，就是這麼直白、簡練，雄渾之餘，透著一絲悲涼和無奈。
因為——這是劉邦在一個慶功會上的歌。
這是他逐個平掉韓信、陳郗、彭越、黥布等人的反叛之後的慶功會。
劉邦拼命地灌自己酒，很快就喝高了。
他現場作詞演唱，並且選了一百二十人，叫他們一起學唱。
他一邊豪飲，一邊高唱，最後還隨歌起舞，“感慨傷懷，泣數行下。”。
那個時刻，劉邦一定想起了這些被他滅掉的人，這些曾經和他一起並肩作戰，馳騁沙場的人，這些曾經的生死弟兄！如今卻不得不兵戎相見，生死互搏！
而這些猛將死後，還有誰能為他橫刀立馬，守護天下呢！
所以，儘管是慶功宴，勁歌勁舞之後，劉邦淚流滿面。
得勝的劉邦，慘敗的項羽，他們所吟唱的楚歌卻是一個調調兒。
因為慷慨悲壯、徒喚奈何，就是楚歌最根本、最突出的底色！
項羽、劉邦之後還有人唱楚歌嗎？
楚國亡了，西楚也亡了。楚歌亡了嗎？
並沒有。
劉邦統一天下之後，在繼承楚文化還是秦文化上 ，選擇了秦文化 。
但是楚國的文化並沒有就此銷聲匿跡，而是慢慢融入了整個社會肌體。
楚歌在漢初很長一段時間，依舊佔據宮廷主流地位。
劉邦雖然沒有太多文化修養，但是楚歌就這麼淺顯直白，不需矯飾。一旦心中鬱結，就有楚歌出口。
當劉邦想為其寵幸的戚夫人廢掉太子而不成時，對著哭泣的美人，劉邦只能說：“你為我跳楚舞，我為你唱楚歌！”於是唱道
——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翮已就，橫絕四海。橫絕四海， 當可奈何！雖有矰繳， 尚安所施！
劉邦反覆吟唱, 戚夫人哪裡有心起舞，只有嘆息流淚,
他是在用楚歌唱給戚夫人聽——“太子羽翼已成，我沒辦法了。看來以後呂后真是你的主人了！”
隨後劉邦無奈起身離去, 酒宴不歡而散。
歌聲裡還是浸透著無可奈何！他彷彿預料到他死後戚夫人會不好過，但絕對想不到她會被做成“人彘”吧！否則，他的楚歌會更淒涼！
劉邦寵幸戚夫人
雄才大略的漢武帝劉徹也是楚歌的粉絲，興致來了，時不時的創作一首。
來聽一聽他的《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少壯幾時兮奈老何！
漢武帝的文學修養超過劉邦很多，但是，不管怎麼修飾修辭，楚歌唱出來，抒發的依舊是化不開的、濃濃的哀愁。
漢武帝塑像
自董仲舒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後，儒家思想漸漸佔據統治地位，帝王不再動不動像劉邦那樣載歌載舞一番了。
但是楚歌的靈魂浸入了漢代的樂府詩詞，潛移默化，逐漸沉澱為中華文化一個獨特的基因序列。
只要你仔細聽，就能在兩千年的歷史文化長河中，捕捉到楚歌鏗鏘悲壯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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