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紅樓夢》學寫作142:第47回①苦口婆心賈母誡邢氏


讀《紅樓夢》學寫作142:第47回①苦口婆心賈母誡邢氏


讀《紅樓夢》學寫作142:第47回①苦口婆心賈母誡邢氏


讀《紅樓夢》學寫作142:第47回①苦口婆心賈母誡邢氏

第四十六回最後,鳳姐巧舌如簧,終於哄得賈母心情好轉。忽然有丫鬟進來稟報:“大太太來了。”王夫人連忙迎了出來。全書由此進入第四十七回“呆霸王調情遭毒打 冷郎君懼禍走他鄉”的第一個場景“苦口婆心賈母誡邢氏”,歸入賈府氣運線。

從全書佈局來看,這一回也是承上啟下的過渡章節。曹師先用兩個場景的篇幅,將賈赦欲討鴛鴦做小妾一事完結,又完成賴府家宴,與前文呼應。同時借宴席之際,引出薛呆表錯情被柳湘蓮暴打,因此自覺沒臉見人,決心出門遠行。薛呆遠行,則為後文香菱學詩創造了條件。曹師筆下,各種事件環環相扣,紛繁交錯,時間線、事件線連綿不絕,所謂“草蛇灰線、伏筆千里”的高超技巧,其實正是曹師再現真實世界的完美佐證。

邢夫人這時還不知道“賈母已知鴛鴦之事

”,正要進來打聽信息。等進了院門,“早有幾個婆子悄悄的回了他”,這才知道事情已經大條,很難收場。“待要回去,裡面已知”,又看見王夫人已經接了出來,只好硬著頭皮進了屋子。邢夫人畢竟是大太太,如果沒有幾個婆子悄悄把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反倒不正常。曹師筆下的時間線與事件線纏繞姿態完美,節點控制精確,構建出極具真實感的小說世界。

邢夫人先給賈母請安,“賈母一聲兒也不言語”,邢夫人自己也覺得慚愧。這時候鳳姐藉口有事,先行迴避了;鴛鴦回自己房間生氣,薛姨媽、王夫人等“恐礙著邢夫人的臉面”,也都各自告辭。邢夫人不敢出去。曹師筆下,繼續高度還原人性。

賈母看見身邊沒人了,才開始教訓兒媳婦。老太太先說道:“我聽見你替你老爺說媒呢,你到也三從四德的,只是這賢慧也太過了!你可如今也是孫子、兒子滿眼了,你還怕他?勸兩句都使不得,還由著你老爺那性兒鬧?

”這幾句話,生活感十足,語氣飽含嘲諷和不滿,讀來十分解氣。

邢夫人滿面通紅,回到:“我勸過幾次都不依,老太太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我也是不得已兒。”賈母道:“他逼著你殺人,你也殺去?”邢夫人臉紅,是因為她自己也知道這事兒禁不住推敲。不過,她心裡也不願意平白背鍋,因此又把話給賈母扔回來一小部分,“老太太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呢”這句話意思很明顯:“您兒子什麼德性,您自己還不知道麼?”老太太也不含糊,直接懟到邢夫人臉上,讓你殺人你也殺去?

發洩完怒氣,賈母繼續苦口婆心地擺事實講道理:“如今你也想想,你兄弟媳婦本來老實,又生的多病多痛的,上上下下那不是他操心?你一個媳婦,雖然幫著,也是天天丟了爬兒弄掃帚,凡百事情,我如今都自己減了。他們兩個就有一些不到的去處,有鴛鴦那孩子還細心些,我的事情他還想著一點子,該去要的,他就要了來了。該添什麼的,他就度空兒告訴他們添了。鴛鴦再不這樣,他孃兒兩個裡頭外頭,大的小的,那裡不忽略一點半點,我如今反到自己操心去不成?還是天天盤算和你們要東西去?我這屋裡有的沒的剩了他一個年紀還大些,我凡百的脾氣性格兒,他還知道些。二則他也還投主子的緣法,他也並不指著我和這位太太要衣裳去,又和那位奶奶要銀子去。所以這幾年,一應事情他都料理,從你小嬸和你媳婦起,以至家中大大小小沒有不信的,所以不單我得靠,連你小嬸和媳婦也都省心。我有這麼個人,便是媳婦、孫子媳婦有想不到的,我也不得缺了,也沒氣可生了。這會子他去了,你們弄個什麼人來我使?你們就弄個他那麼大一個真珠人來,不會說話也是無用。

曹師給賈母安排的這段話,是全書中少見的大段獨白。話裡話外,先透露賈府內務管理的大致情況,暗示王夫人和鳳姐操持家務已是勉強,到處捉襟見肘,丟三落四的事情非常多。再寫正因如此,所以鴛鴦在老太太身邊的位置無可替代。不僅發揮的作用很重要,為人脾氣性格也好,“投主子的緣法”,上上下下都很倚重她。如果把鴛鴦要走了,“你們弄個什麼人來我使?”有理有據,無可辯駁。邢夫人啞口無言。

從對白設計的角度,曹師在這一段獨白中設置了兩個基本邏輯。一是我自己離不開鴛鴦,二是家中大小眾人都需要鴛鴦。整段對白圍繞這兩個邏輯,通過四句反問串聯起所有陳述語句,情緒層層推進,邏輯越辯越明,最後再以驚才絕豔的“真珠人”比喻作結,最終實現效果水到渠成,令人印象深刻。

老太太講完道理,繼續再發通脾氣:“我正要打發人和你老爺說去,他要什麼人,我這裡有錢,叫他只管一萬八千的買去,我只要這個丫頭。不能留下他伏侍我幾年?就比他日夜伏侍我盡了孝的一樣。你來的也巧,你就去說,更妥當了。

”這句話說的很重,意思是你們不在我眼前盡孝也就罷了,還算計著要把身邊照顧我的人要走,你老子娘有錢,我給你們錢去買行不行?就算你們盡了孝心了。曹師這段文字,非常精彩。當時情境,宛若眼前。

發完脾氣,老太太故意把邢夫人晾在一邊,命人去請薛姨媽和姑娘們再回來:“才高興說個話兒,怎麼又都散了?”丫頭們忙答應著各自去請,眾人於是又趕著過來。只有薛姨媽不樂意了,跟來請的丫鬟說:“我才來了,又作什麼去?你就說我睡了覺。” 薛姨媽不肯再去,也是人之常情。剛剛在眾人面前,老太太情急之下,口無遮攔,無故罵了自己的姐姐一通,雖然事後道了歉,但心裡總歸不舒服。那丫鬟口齒伶俐:“好親親的姨太太、姨祖宗,我們老太太生氣呢,你老人家不去,沒個開交了,只當疼我們罷。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薛姨媽笑道:“小鬼頭兒,你怕些什麼,不過罵幾句完了。”只得和這小丫頭回去。

曹師在這裡安排的小插曲,起到了很好的氣氛調節作用。原本有些悲愴凝重的局面,因為小丫頭子的一席話,頓時生動鮮活起來。

賈母看見薛姨媽,忙讓坐,又笑道:“咱們鬥牌。姨太太的牌也生,咱們一處坐著,別叫鳳丫頭混了我們去。”薛姨媽演技老到,從容笑道:“正是呢,老太太替我看著些兒,就是咱們孃兒四個鬥呢,還是再添個人呢?”王夫人笑道:“可不只四個人。”曹師通過王夫人這句話,暗示大家都在圍觀牌局。小說文體,描述性文字多,但如果一成不變只求面面俱到,很容易造成閱讀疲勞。因此,在適當的時候,通過描述方式和角度的變換,繁簡結合,再充分發揮讀者的空間想象能力,既能調節閱讀節奏,又可以節省作者筆墨,一舉多得。

鳳姐道:“再添一個人熱鬧些。”鳳姐非常瞭解老太太的心思,卻並不說破,只是提出建議。賈母道:“叫鴛鴦來,叫他在這下手裡坐著,姨太太的眼也花了,咱們兩個的牌都叫他瞧著些兒。”鳳姐嘆了一聲,向探春道:“你們知書識字的到不學算命?”探春道:“這又奇了,這會子你不大點精神嬴老太太幾個錢,又想算命?

”探春的疑惑,正是讀者的疑問。曹師筆下,鳳姐最擅長在平鋪直敘中隱藏情緒激發點,而後出其不意地通過一字或一句激發,讓讀者在不經意間,跟隨著人物情緒的起伏,收穫豐富的閱讀體驗。

鳳姐道:“我正要算算今兒該輸多少錢呢,我還想嬴?你瞧瞧,場子沒上,左右都埋伏下了,還有我贏錢的分兒!”說的賈母、薛姨媽都笑了。第四十七回第一個場景到此結束。

鳳姐作為賈府的語言大師,遣詞造句往往出人意表,令人忍俊不禁,與黛玉的腦洞不相上下、相映成輝。曹師在安排鳳姐出場時,往往會根據不同的場景、不同的氣氛,隨時調整鳳姐語言輸出的強度。比如在下一個場景中,曹師短暫地讓鳳姐火力全開,引爆全場。在蕭遙看來,學習《紅樓夢》的構思和佈局,甚至伏筆千里,都可以慢慢熟悉,逐漸積累,穩步提高。最難掌握的,還是對白設計。曹師的內心世界,完全沒有條條框框,人物臺詞時而妙語如珠,時而悲切婉轉,時而疾風驟雨,時而和風拂面。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的語言特點;每一類角色,都有自己的視野眼界。正因如此,才造就了《紅》書獨一無二的語言魅力,也賦予了角色不朽的靈魂。有志於學習借鑑的讀者朋友,需要用心體會其中三昧。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