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天夜晚，我朦朧中聽到隔壁房間的老媽大聲呵斥著電話那端的老爸：你就是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別人都能做，就你不能？你知道幫你找到這個工作有多難嗎？你先堅持兩天再說！否則我跟你離婚！
不知道老爸說了句什麼，老媽生氣的把電話掛斷了。
頓時，我睡意全消，心裡咯噔一下：“完了”。我擔心的不是媽爸離婚，畢竟這婚離了二十多年也沒離成。而是我想在城裡擁有房子和媳婦的夢想再次破滅了。
老爸這份工作是姨丈引薦的，主要是給菜市場大卡車卸貨，一般一袋菜70斤～150斤左右。這份苦力活讓農民工們競相追逐，報酬實在太豐厚，一天至少400元，遇到節假日或春節，一天能掙1000多元。關鍵還當天結賬。
我姨丈在那工作三年多了，腰桿並沒被100多斤的土豆壓彎，相反在我老爸面前挺的更直了。
我那大家公認為有出息的表哥，每次出場就像太陽吸引向日葵那樣，總能將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畢竟他在省城有套100平多的房，價值幾百萬，這是硬核。而我連縣城的一套房都沒有。
我最不喜歡有人把他們父子與我們父子比較了，這無疑是雞蛋碰石頭的傷害。
所以我媽多次讓姨丈介紹我老爸跟著他幹，希望以此儘快解決我屌絲的身份。終究因為僧多粥少，我老爸一直沒去成。
今年春節過後，姨丈通過多年吃苦耐勞的表現贏得了話語權，我老爸終於屁顛屁顛的過去了。我也為此展開有房有車的夢想。
可是才幹了一天，我那“一棍子打不出個屁”的爸就在我媽面前求饒，說累得手打顫，想再回工廠擰螺絲釘。最初，我老媽好言相勸：萬事開頭難，以前去工廠擰螺絲也喊過累，最後也堅持了。
老爸總是那句話“快累死了，快累死了”，好像一部陳舊廢棄的復讀機。其實，他的確沒其他言語，一個小學只念過兩年的人，沉默是他最大的習慣。
雖然老爸出生在中國貧窮的年代，曾務農時挑過百斤稻穀、棉花等超負荷的體力活。但那個年代早已過去，農民變成了農民工，多數人只種點口糧田，其餘時間都去城裡打零工，既輕鬆又賺得多。就那點口糧田還用機器，用苦力種田的時代一去不復返。
所以，隨著這些年農村的變化，老爸早就喪失了做苦力的能力，但這並不代表老爸有獲得同情的資格。
“為什麼他姨丈能做，而你這個不到50歲的人幹不了？姨丈所在的團隊還有60多歲的人呢。吃不了苦的人，哪裡做事都賺不到錢，怎麼給兒子買房娶媳婦？”這是我姨媽在我媽面前煽風點火的原話。我媽再次拋出了她的殺手鐧：我要跟他離婚。除了這句話，她好像也沒轍了。
二
我爸出生在70年代初，在家排行老么，上面有三個哥哥，一個姐姐。所以當初我媽嫁給他時，村裡人都非常看好，認為父輩肯定給他留下了一份厚實的基業。畢竟，有句話說“皇帝愛長子，百姓寵么兒”。
等我媽嫁過去才知道事情有多糟糕，我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完全不能主事。家裡的積蓄早就給前面三個兒子結婚花光了，爸媽結婚錢還是三個哥哥不情願拼湊的，並說好今後由我爸來償還。
最令老媽心痛的是，老一輩留下的農具都被三個嫂子分光了。連一把鐮刀、麻繩都沒留下。我老媽試圖想找剛分得東西不久的三嬸借把鏟子，居然被她從菜地罵到廚房，從我媽祖宗三代罵道我爸祖宗三代，連我也沒放過。
老爸看著一個潑婦如此喪心病狂，竟然躲在那一言不發，我曾懷疑我爸有自我屏蔽的特異功能。而我爺爺奶奶，只能幹掉眼淚。
其實最慘的是我三伯，每天都會被那婆娘罵三次，有時候還會“加餐”。從此，我們家和我三伯家老死不相往來。
至於我大伯，比我三伯好不了多少。他的媳婦是村裡出名的“孃家有人”，嗓門大、說話像吵架，以她為半徑一公里畫圓都能聽到，充當著村裡的大主播，當然欺負我大伯也是一把手。
據說，有次大伯惹她不高興，大嬸順勢把床邊的尿盆扣在了大伯頭上，她一看事情不妙，為了給自己解脫，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回孃家搬救兵。還不忘殺豬般的嚎幾下：我倒了八輩子黴，怎麼會嫁你們家，命太苦了。她這一陣勢，似乎整個世界都欠她的。
大伯一向都是個悶子，那次竟然聰明瞭一回，把那套被尿屎扣髒的衣服拿出來給她孃家人看，對方二話沒說就走了，避免了一場災難。
二伯我原以為他生活的不錯，畢竟在人前，從沒聽過二嬸罵過他呢。後來，我才知道二伯過得也是相當的慘。
我6歲那年，我們都去了姑媽家拜年，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先走的二伯一家。我們遠遠地隱約聽到前面有怒吼聲，接著聽到“啪”的一聲巨響，我二嬸的巴掌狠狠地落在了二伯老樹皮般的臉上。
二伯的臉像被人踩破的冰塊一樣，破裂的紋理一節一節地從溝壑的臉上紅到耳根上。但他沒有一點反抗情緒，一直低頭不語。二嬸數落到：你娘怎麼生下你這沒用的東西，剛織的一頂帽子，就被你弄丟了。
突然發現我們的二嬸，馬上變臉溫柔地摸著二伯的臉說：你這大冬天，都不戴個帽子，臉凍成這樣。
那天回家後，我吐得死去活來，我媽問我怎麼了。我說看見了噁心的東西。
一個大家庭四個兒子就娶的三個不幸的媳婦：一個潑婦、一個“孃家有人”、一個陰狠。有了這樣三個媳婦，四兄弟的關係也變得非常微妙，除了春節必要的拜年外，平時很少來往。
我有時會懷疑我們祖墳選錯了位置，幻想自己長大有錢了就學別人遷祖墳，可惜還沒等我長大，祖墳那塊地被村裡養了小龍蝦。
其實那時，我姨丈就開始兩條腿走路了。家裡的農田一分不少的種著，空閒時間就出去當瓦匠幫人蓋房子。如果家裡的農田沒時間種，他的兩個哥哥、還有個未婚的弟弟都會過來幫忙。
姨丈他們也是四兄弟，雖然平時沒多少言語，但每當農忙季節都是你幫我，我幫你，很快就農活忙完了，真正做到了“兄弟齊心，其利斷金”。至於那些農具，我更是從沒聽過姨媽為此傷心過，據說都是彼此謙讓著用。我很懷疑她的話是假的，那麼好的妯娌關係我怎麼沒見過？
三
我老媽嫁過去後，才知道虎穴狼窩並不僅僅是老爸的原生家庭，而是我那“阿斗”般的老爸。做慣了么兒的老爸忙完基本農活後，只會捧著他一日三次的酒杯。偶爾過年會幫鄰居殺豬、做年菜，得到的報酬只是一條豬尾巴而已。所以在我十歲時，我們家才把爸媽結婚的那筆爛賬還清。
後來的日子可想而知，除了餓不死外，日子總是過得緊巴巴，幸虧我不喜歡讀書，否則高額的學費必定會愁死他們。
其實，有幾次希望像萬丈光芒一樣照進我們的家裡，我也試圖做好了成為富人兒子的準備，但那光芒最後都轉瞬即逝了。
2000年初，我們大隊接受了一批從山區遷移過來的村民，為了穩定他們安家落戶，政府免費給他們蓋新房。這麼多新房子要建造，包工頭們都虎視眈眈，好像跟我們沒半毛錢的關係。
但姨丈是瓦匠的好手，他能把一塊塊小小的瓷磚“嗖”的一下貼在地上、牆上，讓其完美無瑕。他跟包工頭攬到活後，需要一個助手，我姨媽毫不猶豫的推薦了我爸。但需要他給包工頭“活動一下”。
我媽早準備了好的菸酒，讓他送給包工頭。老爸拎著東西在包工頭家門口徘徊了一夜，最終沒有勇氣走進去。最讓我媽不能容忍的是，他竟然把這些菸酒自己消費了。
我與即將成為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此失之交臂，而姨丈卻從這個項目中賺了大幾萬。
幾年後，很多鄰居都陸續到城裡務工。於是我媽帶著我爸跟著大部隊去了廣州試水。幹了不到一個星期，我爸就嚷著要回來。理由是，那邊的生活不適應。
那批外出打工人幾年後幾乎都是帶著大把鈔票回到了家鄉，把家裡的平房改成了兩三層的洋房，打算給兒子娶媳婦用。
而我姨媽和姨丈又抓到了一個好機會，去廣州給房地產公司裝修粉牆。由於是按面積計算工資，為了能多賺點，他們每天四點鐘就起床，晚上十點才下班。幾年時間就給表哥攢了一筆首付款。
這幾年又流行養殖產業，不少腦瓜靈活的人開始養殖小龍蝦。流程似乎很簡單，就是把蝦龍種放進稻田，讓稻穀和小龍蝦形成一種共生狀態，每年收入就能十幾萬。
我同學爸爸養殖了幾畝小龍蝦，幾年之間就在縣城給他買了房子，還買了一輛“BYD唐”。老媽曾鼓勵老爸試一下，但他認為這是有錢人乾的事，哪裡搞本錢？
我的夢想具體破滅了幾次，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房子、車子、媳婦，有戲？沒戲？這種希望就像夜晚的潮水洶湧漲來，清晨又猛然退去。
眼看死守著家裡的幾畝田沒法生活了，我爸才去了縣城一家工廠擰螺絲，雖然比種地強不少，
但我這個農民兒子身份變得越來越純正了。四
我26歲了，無業遊民一枚。老媽本想讓我學廚師，我學了兩天嫌太苦了，放棄了；讓我學修車噴漆，我嫌噴漆有毒影響身體，沒幹了；又讓我跟著親戚給人裝攝像頭，我根本看不懂圖紙，逃跑了。
一年到頭存不到錢，最後還得請她幫我還信用卡。所以我也經常被我媽罵“沒出息”。
說白了，我和我老爸半斤八兩。
但是，老爸是幸運的，因為他娶到了老媽這樣的賢內助，還生了個兒子。我至今光棍一條，連個女友也沒，如果不能在市內買套房子，我的情況絕對比我老爸糟糕。
至於我表哥，雖然智商和我差不多，但他願意下功夫讀書。他初中考了一所普通的高中，但姨丈為了讓他上最好的高中，硬是把給山區遷戶包活賺的錢砸進去了。高中三年，表哥沒考上大學。姨丈又撤“巨資”讓他復讀，還請了私教輔導，終於考上了一本。
表哥大學畢業後，姨丈順理成章的給他買了房，付了首期款。姨丈他們也從廣州回家，他幹起了菜市場的搬運工作，讓姨媽在家做好帶孫子的準備。
參加工作的表哥，已混得人模狗樣，最近還當上了部門經理。他幾次勸姨丈不要賣苦力了，好好在家享福。可是我姨丈非說坐不住，其實還不是希望能給表哥還點房貸，減輕負擔。
如今，老爸還是那個“一棍子打不出來個屁”的老爸；我還是那個“天天夢想能在城裡買套房子，娶媳婦”幻想家；老媽，永遠不停歇地四處打聽什麼工作賺錢，接著失望地說：“你爸，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來個屁”。
現在，她又多了一句：你跟他一樣，一棍子打不出個屁。
哎，有其父必有其子，我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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