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脑瘫诗人——余秀华

余秀华因出生时倒产(不是错别字,是出生时脚先出来的一种病理学名词)、缺氧而造成脑瘫,使其行动不便,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余秀华的诗歌中有许多爱情诗。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社会底层、身体带有残缺的女人,她对爱的缺失有着极为深刻的体验。她的爱情诗并不满足于对爱情欲望的诗意呈现,而是极力展现出丰富复杂、个性鲜明的女性主体形象。

她的诗歌充溢着爱的躁动与呼唤、爱的幻灭与实现等复杂的意蕴,爱情与其说是其诗歌的主题,不如说是引发诗人对存在、真理、死亡等形而上问题进行本体追问的核心命题。

余秀华的诗歌创作在某种意义上体现出“性别诗学”的特点。

下面大家来欣赏一下她的诗吧。

《渴望一场大雪》

渴望一场没有预谋,比死亡更厚的大雪

它要突如其来,要如倾如注,把所有的仇恨都往下砸

我需要它如此用力。我的渺小不是一场雪

漫不经心的理由

我要这被我厌恶的白堆在我身上!在这无垠的荒原里

我要它为我竖起不朽的墓碑

因为我依然是污浊的:这吐出的咒语

这流出的血。这不顾羞耻的爱情,这不计后果的叩问

哦,雪,这预言家,这伪君子,这助纣为虐的叛徒

我要它为我堆出无法长出野草的坟

我只看中了它唯一的好处:

我对任何人没有说出的话都能够在雪底下传出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脑瘫诗人——余秀华

余秀华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

其实,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

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

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

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

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

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

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

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

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

而它们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你说抱着我,如抱着一朵白云》

木质楼梯。空气里晃动着小粒蝴蝶

为了捕捉那些细语般的颤栗,我一次次探头,走神

阳光透过古老的百叶窗,轻描淡写地往下落

香樟树的气味里有蠕动的小花虫

它们的腹部有光,正在完成另一次折射

你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身上的气味停顿了一下

此刻,我们在第一层楼梯和第二层的连接处

我以为已经够了,但是你还在往上走

不高的合欢在不停地炸开

此刻,天空适合昏暗,适合从街上传来警报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脑瘫诗人——余秀华

余秀华

《风吹》

黄昏里,喇叭花都闭合了。星空的蓝皱褶在一起

暗红的心幽深,疼痛,但是醒着。

它敞开过呼唤,以异族语言

风里絮语很多,都是它热爱过的。

它举着慢慢爬上来的蜗牛

给它清晰的路径

“哦,我们都喜欢这光,虽然转瞬即逝

但你还是你

有我一喊就心颤的名字”

《生活的细节在远方回光照我》

一说到远方,就有了辽阔之心:北方的平原,南方的水城

作为炫目的点缀:一个大红裙子的女人有理由

把深井里的水带上地面,从黄昏倾流到黎明

源于今天的好阳光,我安于村庄,等她邂逅

我们的少年,中年,老年一齐到来,明晃晃的,银铃叮当

哦,这冬天的,不可一世的好阳光

他拍打完身上的煤灰,就白了起来

吸引他的却是黑。他不在地面上的时辰是金黄的

金黄得需要隐匿才合情合意

年轻的人啊,把自行车骑得飞快

他却故意拖延了几个时辰才敲响本身就虚掩的

一扇门

“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的脑瘫诗人——余秀华

余秀华

《我爱你余秀华》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

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唯独我,不是》

唯有这一种渺小能把我摧毁,唯有这样的疼

不能叫喊

抱膝于午夜,听窗外的凋零之声:不仅仅是蔷薇的

还有夜的本身,还有整个银河系

一个宇宙

——我不知道向谁呼救

生命的豁口:很久不至的潮汐一落千丈

许多夜晚,我是这样过来的:把花朵撕碎

——我怀疑我的爱,每一次都让人粉身碎骨

我怀疑我先天的缺陷:这摧毁的本性

无论如何,我依旧无法和他对称

我相信他和别人的都是爱情

唯独我,不是

《春色》

眼巴巴地看着:爱着的人与另外的人交杯换盏

他们从汉江上行,一路豪取春色

——这些,都是我预备于此的,预备把一辈子交给他的

他叫她亲爱的(我从来不敢这样叫,这蛇,这雷霆,这毁灭)

我种植的美人蕉是她的,我豢养的蝴蝶是她的

我保留了半辈子干净的天空也是她的

甚至我写下的诗句,我呼唤过的声音

也是她的

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在浩荡的江山里跳舞

他们不知道两岸枯黄

不认识在水边游荡衣衫单薄之人

《山民》

你把我灌醉,说镇上人群聚集。但我想着山里的一棵槐木

你把我灌醉,说有人请我跳舞。但我想着山里一棵落了叶的槐木

照着我的阳光,能照着槐木北面的小松鼠洞,照着它慌张的母亲

才能被我赞颂

我是背着雨水上山的人,过去是,未来也是

我是怀里息着乌云的人,过去是,现在也是

你看我时,我是一堆土

你看我时,风把落叶吹散,我是一堆潮湿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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