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d CEO耿樂:做同性社交,沒有什麼不同

“現在全世界的同性戀都在支持你們,全世界的同性戀都在買你的股票。”

作者 | 一諾

編輯 | 楊晶

凌晨5點,美股收盤。

耿樂從睡夢中醒來,迷迷瞪瞪摸出手機,看一眼股價,又沉沉睡去。這是藍城兄弟上市後,他才有的習慣。

“漲了開心點兒,跌了也就那樣。”上市敲鐘和股價起伏,都在耿樂的意料之中。

從2000年,搭建男同社交網站“淡藍色的回憶”,到2020年,藍城兄弟成為“全球粉紅經濟第一股”,耿樂足足用了20年。為了創業,他脫去穿了16年的警服,面對世人異樣的眼光,締造了中國最大的男同社交應用Blued。

一路跌跌撞撞,他會激動,會開心,會無奈,會痛苦,但是很少哭。

就算是在上市敲鐘儀式現場,也很難看出耿樂的情緒有太大起伏。直到有人對他說:“現在全世界的同性戀都在支持你們,全世界的同性戀都在買你的股票。”

那一刻,耿樂哭了。

我們都一樣

2020年的初秋,刺蝟公社(ID:ciweigongshe)來到位於北京蘋果社區的藍城兄弟北京總部。據說剛搬來時,街區內的“鄰居們”看到這裡的員工還不免側目。現在,大家通過與藍城兄弟不斷接觸,蘋果社區變成了北京對同志最友好的街區之一。

這裡的快遞員小哥,也並不認為藍城兄弟的員工有什麼特殊:“有時候我看兩個男的他們也勾著手,反正就是他們想要這樣,那就可以這樣唄。”

Blued CEO耿樂:做同性社交,沒有什麼不同

藍城兄弟公司內的“名畫”

走進藍城兄弟的辦公區,隨處可見 “彩虹元素”。牆上有一副“名畫”,它來自一張團隊初創時的合影,8位成員赤身圍著彩虹旗,面對鏡頭或羞澀或吶喊。他們成了這裡最初的“創始兄弟”,至今仍有6人在崗。

會議室如何取名,在互聯網公司裡頗為講究。這裡的三間會議室,分別以“上帝之國”、“達拉斯買傢俱樂部”、“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命名,如果你熟悉“同性題材電影”,想必會會心一笑。

Blued CEO耿樂:做同性社交,沒有什麼不同

這間會議室被命名為“請以你的名字呼喚我”

樓下的咖啡廳裡,員工們熱火朝天地討論著工作,免費不限量的冰激凌機,時常有人光顧。“在這樣開放、舒適的環境中,大家的辦公效率也很高。”同行者告訴刺蝟公社。

員工們愛美,也愛健康,藍城兄弟的健身房裡器械齊全,甚至還配有健身教練。由於大家健身熱情高漲,健身房正在考慮擴建。“性別友善廁所”、母嬰室等基礎設置,已經成了這裡的標配。伴隨著女生的不斷加入,藍城兄弟還專門設立了一個女性衛生間,讓有需要的員工自行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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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限性別使用的“性別友善廁所”

這裡的許多配置,和其他互聯網公司並無不同。產品、運營、技術、市場等部門,分散在公司的不同位置,年輕人們各自忙著手中的工作。為了讓大家吃飯更方便,耿樂拍板,提供免費的午餐和晚餐。

每天的晚餐時光,不同部門的員工坐在一起吃飯、聊天,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也算是一次小小的團建。耿樂每晚會在辦公區轉上一圈,看看大家對晚餐還有什麼建議,“都是北漂,想讓大家在北京打拼時能夠有家的歸屬感。”

這份對員工的友善,源於20年前。最早開始創業的時候,耿樂負責掏伙食費,大家輪流做飯、輪流洗碗。“天天我下班就請大家出去喝酒,他們雖然一個月只拿1500塊錢工資,也很幸福很快樂,像兄弟一樣。”

耿樂覺得,福利好不代表寬容,員工如果做不好,肯定不會視而不見。“當出現技術問題的時候,我經常問我們CTO:這個是概率事件,還是粗心造成的。如果是概率事件,這很正常。如果是粗心造成的,就一定要追責,一定要處罰。

在耿樂眼中,藍城兄弟的核心競爭力是優秀的團隊,但他還是有很多不滿意的地方,比如團隊的狼性不足,壓力還不夠。為了“增壓”,藍城兄弟也在實行末位淘汰。“你要讓這個公司總是有新鮮的血液進來,大家都在往前跑才行。”

Blued CEO耿樂:做同性社交,沒有什麼不同

公司內隨處可見“彩虹元素”

隨著公司的發展,越來越多的互聯網人才選擇加入,有些還來自BAT等“大廠”。其中,不乏異性戀求職者的身影。

“對於許多性少數求職者而言,藍城兄弟是一個精神樂園型的存在,他們願意加入,為自己的群體做一些事情。那些前來求職的異性戀員工,也一定對這裡的文化十分理解,否則他們根本就不會來。

藍城兄弟HR劉佳(化名)告訴刺蝟公社,現在已經有相當多的性少數員工願意公開自己的取向,公司內部(自願公開取向的員工中)性少數員工和異性戀員工的比例相當接近。

在當今社會,仍然存在著對LGBT群體的偏見,加入這家主打同性社交的公司,十分需要勇氣。

開會時,耿樂常常對異性戀員工說:“我覺得你們比這家公司的同性戀員工更偉大。因為你們願意幫助同性戀這個群體來做事,還要因此面對別人的猜疑、家人的不理解,你們本可以不承擔這樣的風險和壓力。”

據劉佳介紹,公司對於員工性取向沒有任何要求,重要的是和公司業務的匹配度。“在面試的時候,我們就是介紹公司的服務人群,以及做的事情,不會刻意強調性取向的差異。”

作為一名剛成為母親不久的異性戀員工,劉佳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我們沒什麼不一樣。”

掙不掙錢,都要做公益

與其他公司“先賺錢,後公益”不同,在藍城兄弟商業化之前,耿樂就已經在艾滋病防治上投入了大量心血。這一切,緣起於他對周圍人的關照。

那是2010年的北京,公眾對於艾滋病的防範意識還不強,耿樂連續接到幾個同志朋友感染艾滋病的消息,對他來說就像晴空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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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藍公益旗下的快樂檢測室

他馬上找到北京市昌平區疾控中心,告訴對方自己負責同志網站運營,希望能協助中心開展艾滋病防治工作。雙方很快達成合作,在昌平疾控中心設立了艾滋病唾液檢測防控點,檢測防控點慢慢擴大。目前,藍城兄弟旗下“淡藍公益”在北京的檢測點已經有4家。

“我們在北京的檢測中心,9年來總共發現和幫助了1500多名艾滋病感染者,引導他們去接受治療,並對他們進行‘陽性’關懷。”淡藍公益負責人陳子煌說道,“很多LGBT的群體會擔心隱私被暴露,如果到疾控中心檢測,可能會有異樣的眼光。這裡能夠為他們提供一個放鬆的空間。”

憑藉在艾滋病防治方面的成果,耿樂出席了許多國際會議,也被不少政要接見,但創業者的身份,讓他經常需要面對“公益和商業化”的雙重博弈。

耿樂並不認為公益和商業是對立的,在一次採訪中他曾說道:“公益是我們的初心,我們一直在為同性戀爭取權益,鼓勵大家自信、陽光地生活,學會保護自己,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再去做商業的事情,用商業反哺公益,我認為這是很好的路子。

也有一些質疑,語言更加直接。

2018年,耿樂在一次演講時,一位嘉賓站起來,直截了當地挑戰他:“耿樂,我不相信你是為同性戀服務,你希望同性戀越來越多,因為你想掙更多的錢,所以我不相信你是做公益的,你是個商人。”

面對過太多譁然和不理解,耿樂的回應有禮有節:“您太小看我了,當我不掙錢的時候,我也在做這件事。2000年我在當警察,業餘時間做這件事,因為我有理想,有信仰,我想幫助自己,也想幫助更多的人。我們從來沒覺得這是一個掙錢的生意,它是我的理想和事業。

在耿樂看來,公益始終貫穿著藍城兄弟的發展。因為藍城兄弟的存在,社會能夠提升對性少數人群的關注度,很多人也會慢慢改變他們既有的看法。

“也許你覺得因為我們掙錢了,所以做的事就不公益了,這是不對的。我們在幫助這個群體認知自己,幫助這個群體找到情感的歸屬,也幫助這個群體被社會所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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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藍公益已經參加了眾多艾滋病防治活動

陳子煌作為淡藍公益的“元老”,見證了耿樂的付出。在他2012年加入淡藍網時,團隊只有十幾個人,所有人都在一個三居室裡辦公。這是陳子煌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在他眼裡,耿樂更像一位老師,手把手地教他寫艾滋病防治項目的申請書,帶他學習流程管理和項目管理。

“撥下來的項目經費,基本都要用在項目上,志願者的勞務、小禮品和宣傳品的費用等,都需要經費來支撐。”陳子煌說道。

在陳子煌的記憶中,團隊在經營艱難之際還在做公益,純粹出於理想化的心態。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時帶他奔波在公司和疾控中心間的耿樂,正經歷抑鬱症的痛苦,每天焦慮敏感,經常失眠。

“因為沒有收入,web端也看不到希望,整個人都迷迷糊糊的。有兩次半夜十二點站在窗前,總感覺有雙無形的手在推你。”在得到投資前,耿樂一直用自己的積蓄和微薄的貼片廣告收入,支撐著淡藍網的運營,回憶起當年的困苦,他時常把“艱難”二字掛在嘴邊。“要不是窗外的平臺上有護欄,我可能早就跳下去了。”

但在團隊成員面前,耿樂從不表露自己的痛苦。“直到看了媒體對他的採訪,我才慢慢知道,他當時的壓力有那麼大。”陳子煌說道。

那是耿樂最困難的一年,也是藍城兄弟迎來轉機的一年。

2012年,耿樂作為艾滋病防治代表被接見,這份認可給予了團隊極大的信心。與此同時,耿樂還看準了移動端的風口,推出社交應用Blued。

藍城兄弟不僅沒有掉隊,反而搶佔了先機。


男同界的資深產品經理

在男同社交領域,耿樂自詡為最資深的產品經理之一。

從web端到移動端,那些昔日的競爭者漸漸沒了蹤影,讓他心生感慨:“我覺得我都已經成為活化石了。”他也會擔心自己被淘汰,總是囑咐產品團隊,要看看年輕人需要什麼樣的服務,喜歡什麼樣的產品。

在每個辦公區,藍城兄弟都會擺放一臺電視大屏,Blued後臺的“意見反饋”被實時投屏在這裡。“我們要時時刻刻都能看到我們的產品做得還不夠好,看到哪裡需要改進,用戶對我們的反饋是什麼。”耿樂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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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區的角落處,放置了用戶意見反饋大屏

不僅如此,耿樂還會要求將這些“意見反饋”每天都整理成文檔,發到公司的飛書群裡:“誰都不願意被批評,但硬著頭皮也要看,看到這些問題,就要不斷打磨產品,讓產品變得更好。”

2015年,耿樂和團隊商量,想要嘗試直播,那時國內還沒有幾個直播平臺。在耿樂看來,直播不只是收入來源,更是圖文之外的新興交流方式,如果將直播作為平臺內容生態的一部分,直播就會有很強的內容價值,生命週期也會變長。

直播帶來的商業價值出乎耿樂的意料:“那個時候我們還沒開始大規模商業化。直播一上線,Blued的日活用戶就上漲了超過20%。”談及直播帶來的意外收穫,耿樂的臉上依然洋溢著喜悅。

2016年,藍城兄弟進行戰略調整,希望從社交公司轉型為LGBT群體全生命週期的服務公司。荷爾健康這樣的健康類項目已經開始運營,未來,藍城兄弟還可能會建立針對LGBT彩虹人群的更多樣的服務,使公司的收入結構變得更加多元。

拓展海外市場,也是Blued目前的重點之一。截至2020年3月31日,Blued在全球已擁有超過4900萬註冊用戶,其中,海外月活用戶數佔比超過49%。Blued覆蓋了210多個國家和地區,已經成為印度、韓國、泰國和越南等國家和地區最大的在線LGBTQ社區。

因為人群規模有限,LGBT彩虹經濟的市場天花板不高,將賽道拓寬至其他性少數人群,一直在藍城兄弟的計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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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裡的“彩虹主題牆”,每個圖案都有各自的寓意

2020年8月,藍城兄弟宣佈收購國內第二大女同交友平臺LESDO,現在,LESDO團隊已經搬入公司總部,和其他員工一起辦公。

“我們收購LESDO只代表了一件事,就是希望服務更多的人群。”在耿樂看來,現在的時機剛好,“在創業早期階段,男同市場的競爭還很激烈,可能沒有太多精力。現在,不管是市場、運營還是產品,我們的整套打法已經成熟了。”

LESDO團隊紮根女同社群,在這個賽道打拼多年,在困難的時候也沒有放棄,讓耿樂看到了藍城兄弟創業早期的影子。經歷了多輪交流和相互選擇,藍城兄弟完成了對LESDO的收購,也希望藉此能夠加速LESDO的發展。

LESDO的加盟,讓主打男同社交的藍城兄弟多了新的色彩。

後天的早晨


敲鐘的那一瞬間,耿樂感覺人生都圓滿了。太多的遠方等待他抵達,但他從來沒有忘記,年少時的自己曾因為性取向,在秦皇島的海邊彷徨。

耿樂念著家鄉秦皇島,那裡有淡藍色的大海,有父母,也有警校裡的青春。直到今天,耿樂最快樂的依然是在警校裡青春浪漫的時節,雖然那時的他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太一樣,也曾因為書本中對同性戀的汙名化感到苦惱,甚至恐懼。

他回想起警校裡每週只能洗一次澡,洗完澡後,大家來到教室旁門口的陽臺上,拿著椅子往那兒一躺,廣播裡放著音樂,暖暖的太陽曬在身上。

“那是人生最美好的時候,真的無憂無慮。”耿樂說道,“現在還要考慮公司要怎麼發展,股價怎麼樣,你總是有各種不開心的事情,那時候每天都很開心。開心與你的財富,真的沒有關係。

走出藍城兄弟所在的百子灣蘋果社區,正對著京哈鐵路的鐵軌,偶爾能看到火車轟隆轟隆地飛馳而過。耿樂說過,公司每次選址,都要搬到離鐵路很近的地方。秦皇島正是京哈鐵路上的一站,每一列火車,都能捎去他對家鄉的思念。

Blued CEO耿樂:做同性社交,沒有什麼不同

淡藍網的早期頁面,右上角還寫著“斑竹:耿樂”

2009年決定來北京發展時,條件困難,耿樂帶著幾個兄弟,裝了兩輛車,把破舊的桌椅板凳全都拉了過來。而今,耿樂已經成了納斯達克上市公司的老闆,仍坐在一間大約15平米的辦公室裡。他拍了拍自己略顯普通的轉椅:“這個椅子是剛搬來北京時買的,一把椅子就坐了11年。”

那時的耿樂沒有安全感,對故鄉十分眷戀,到如今,坐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安安靜靜處理事情,就能讓他感到踏實。經歷了二十年的艱辛,耿樂還是覺得,所有命運的決定權,其實都在自己手裡。

很多人會問耿樂,為什麼藍城兄弟能戰勝那麼多競爭者。“因為你比別人更能吃苦、更努力或者更有智慧,你才能夠堅持下來。沒錢的時候,困難的時候,我們都堅持在扛。”他答道。

下班之前,耿樂都要在公司裡走上一圈。“我每天都在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忘記20年前自己一個人偷偷貓在小小臥室裡,偷偷做淡藍網的那個時代。那時候只有你一個人,現在,這一層都是我們的員工。”

有句馬雲的名言,一直被耿樂奉為座右銘:“今天很殘酷,明天更殘酷,後天很美好。”在他很多次想放棄的時候,就拿這句話鼓勵自己:困難是在今天的晚上,我一定要熬過明天的晚上,等到後天的早晨。

“現在,已經到了後天的早晨。”耿樂笑了,“大後天應該是更有挑戰性和更美好的,那就得往大後天了。”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劉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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