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人隨筆:想跟弟兄們學鳥叫

活了半輩子,早已習慣了塵世的諸多習慣。尤其人類身上的種種習性,我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舉手投足間,無不帶上了“我是人”的印記。也因此,和同類見面時,那種惺惺相惜而又臭味相投的不言而喻的認同感,使我活的如魚得水,自在而充實。

既然生而為人,說人話,做人事,幾乎成了一種標配,也是我族與豬馬牛羊族的最大區別。

懷想我出生在一個相對偏僻的鄉村,並在農耕文明的氛圍裡一日日長大。那沉重的勞動和掉地摔八瓣的汗水,早把一種信念植進心裡。爺爺說奶奶說父親說母親說街坊鄰居親戚朋友都這麼說:做老實人,說老實話,辦老實事。年深日久的浸淫,不由它入心入肺入骨入髓,成了我心靈深處一種最執著的堅守。

後來我離開了那片鄉土,落腳在離那片土地並不太遠的小縣城安身立命。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陰差陽錯,也沒見祖墳冒什麼青煙,我竟謀得了一份寫字為生的相對體面的職業,並籍它立人立世,與它榮辱與共。

曾幾何時,文藝青年是一個時代的寵兒,一首小詩一篇小說就能改寫一個人命運的軌跡。然,高燒之後,歸於沉寂,文藝青年們跌入凡塵後一個個活成了笑柄。這不,儘管我早已白髮盈鬢,青春不再,但前兩年,一位老同事每次見了我,都會拍著我肩膀笑稱:文青啊文青。那意思裡,滿滿都在笑我的不世故不成熟,不夠老奸巨猾,不會路見不平繞著走。有句雞湯說,知世故而不世故是為善良。我不是一個絕對意義上的善人,但對同類中那些有許多可恨之處的可憐之人,我卻一直世故不起來,有時還甘願為他們做個不諳世故的傻子。

都說寫作的最高境界是“我手寫我心”。從純技巧的角度講,做到這一點其實真不難,因為熟能生巧,就像古代“庖丁解牛”及賣油老頭的能耐一樣,基本算一門技術活。但不同的是,寫作和解牛,一個屬於意識範疇,一個屬於物質範疇;一個形而上,一個形而下。尤其那意識裡喜怒哀樂的情感最不靠譜,變幻不定,因而行諸筆端的文字便會因為同類們的感同身受而做出不同的反應。從此種傳播意義上說,“我手寫我心”其實又很難。我心是人心,我手又是人手,“我手寫我心”寫出來的肯定是人話。儘管是人都會說人話,都會自由的表達內心,但“人言可畏”的現實告訴我們,其表達的內容許多時候直接關乎著人的命運,且古往今來概莫能外。有人機警多變,舌燦如花,吐出的言語蜜汁一樣令眾人開心;有人卻因為口無遮攔,真話連篇,把人族那些不可示人的動物性毛病悉數吐出,為自己招來忌恨和禍患。

也許是太留戀塵世煙火的緣故吧(我只能這樣為自己找藉口),隨著年齡遞增,漸入老境,我便愈發不想把心裡話憋在心裡,時不時會說一些讓某些人不高興到咬牙切齒的真心話。儘管因此得罪了個別俗世人精,麻煩多多,但於心無愧,於眾生無害,我還是覺得:值了!

當然,也有很累的時候。這時候很羨慕周圍的一眾文友們。他們中不乏許多寫字為生的精英,有的官運亨通,有的金玉滿堂,活的滋潤又快活。尤其那些喜歡重複的兄弟們,重複傳統,重複上意,結構重複,句法重複,思想也重複,在重複的捷徑上寫的如魚得水,不亦樂乎。

如果說這類重複性寫作還有一些創作成分的話,那麼,如今的平臺寫作已與創作基本上沒什麼關係了。不久前,看頭條號寫作技巧,一些文字大咖們動輒就是月入過萬,而他們中不乏剛入文字門的大學畢業生和家庭辣媽們。後來試聽了幾節喜馬拉雅的大師講座才明白,在如今的頭條號等平臺玩文字竟成了一種技術活,而不能當成文藝作品真情實感的搞創作。人家一篇千字爆文十分鐘搞定,十萬+百萬+都有可能。而我之類不明覺厲的老文青們依舊沿襲傳統套路,老牛拉破車似的,咋能寫的不累活的不累呢!

大概從《明朝那些事》火了之後的十多年間,戲說歷史又成了一種流行文體。許多“涉世不深”的“文青”們彷彿打了一針興奮劑。娃哈哈,原來歷史也可以寫的這麼爽!

《明朝那些事》,惡就惡在用“戲說”的成分,強行解釋歷史。換句話說,就是用現在的思維,強行套到古人身上,歷史的嚴肅性蕩然無存,是非曲直自有灑家評說。

就在前幾天,朋友圈裡還有人推薦著名專欄作家十年砍柴的新作《閒看水滸》,據說寫的不賴,畢竟大家手筆,又熟稔當下的世態人情,應該是乾貨滿滿吧。

我的一位朋友更是高調,但人家有資本,敢牛逼。從《史記》、《戰國策》、《資治通鑑》到《二十四史》,他曾一個不拉的精研細讀,稱得上是個歷史達人了,並一度是騰訊儒學的專欄作者。這不,朋友一激動,歷時半年多時間,每天早晨從中午開始,一口氣整了40萬字的戲說文字,把大漢朝的一眾帝王將相挨個數落一遍。據說最近也要出書了,不知劉邦老先生九泉有知,是該罵他呢還是該感謝他。

這些年更流行一種鳥語體文字,詞彙華麗,行雲流水,思想高端,情緒溫暖,讀來人畜無害,老少皆宜。就像小時候常來村上的那個著名乞丐萬新成誇他媳婦好看的名句:狗見不咬,驢見不踢,小蟲(麻雀)見了也不飛。

說心裡話,誰不愛美,但能整出此類美文者,也需要不俗的天份,不是誰想整就能整出來的。必須心腸熱乎,且夠柔夠軟,必要時,還得把心腸周邊的筋骨捏巴碎了。而像我等整天不洗頭的世間俗物,儘管也想向黃鸝百靈學習,滴溜溜唱上幾句明亮音符,歌這太平盛世,贊這春暖花開。但我常常擔心,一不留心時,嘴巴會不會又嘟嚕出幾串烏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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