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霸王別姬》通篇都是對比，比來比去，就比出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
同是妓女出身的豔紅和菊仙，誰比誰高貴？都是一樣命苦的人。
01
豔紅一身豔冶，十分風情。
電影一開篇，便是豔紅領著兒子在賣藝人集中的天橋行走，她邊走邊看，只為給他找個出路。
豔紅想讓兒子進戲班學戲，她好話說盡，乾脆利落得給班主下跪，她甚至還準備付出代價，
“您只要把他收下，怎麼著都成……”
她不要尊嚴，她的尊嚴早已被人踩在腳下，如果犧牲自己能給兒子找條活路，讓兒子將來有尊嚴的活著，她什麼都肯做。
一個女人但凡有個好孃家，有親族可以依靠，也不會淪落到妓院那樣的腌臢地界去。所以她的兒子，無處可寄，無人可託，只能帶在身邊。
在這世上，唯有這個兒子與她血脈相連。
能把他留到現在，豔紅已是頂著極大的壓力。因為是養在妓院裡，只好在他頭上扎個紅頭繩充作女孩來掩人耳目。孩子一天天大了，實在是留不住了，必得給他找個去處，於是豔紅來求戲班收留。
班主上手摸了摸孩子的根骨，發現孩子沒吃戲飯的命，天生六指，收不了。
事到臨頭做孃的只有硬下心腸，手起刀落……
十指連心，母子連心，今日是到了斷的時候了！
簽了契，留下哭泣的兒子，豔紅飛快地走了。
當天晚上小豆子被戲班裡的師兄弟們嘲笑他像個姑娘，笑他娘留下的大襖，他伸手就把大襖扔進了火盆裡化成了灰。他恨她為什麼那麼狠心，切他的指頭，還把留他在陌生的地方。
人縱有萬般能耐，可終究敵不過天命啊！
妓女的兒子要做戲子了，這就是他的命。
02
菊仙的愛情用“英勇悲壯”足以概括。
菊仙是北京知名紅燈區八大胡同的頭牌，年輕貌美招人惦記。她不是個溫順性子，碰上討嫌的客人她開口就罵，她越潑辣，客人就越喜歡，人性就是如此。
馮夢龍纂輯的《醒世恆言》裡有個《賣油郎獨佔花魁》的故事。
好人家的女兒瑤琴，自幼聰明伶俐，十分美貌，在鄉間頗有名聲。她與家人逃難時走散了，被鄉人哄騙賣入了妓家，從此改名叫美娘。
美娘對勸她接客的劉四媽道：“奴是好人家兒女，誤落風塵，倘得姨娘主張從良，勝造九級浮圖。若要我倚門獻笑，送舊迎新，寧甘一死，決不情願。”
劉四媽道：
“我兒，從良是個有志氣的事，怎麼說道不該！只是從良也有幾等不同。”美娘道：“從良有甚不同之處?”
劉四媽道：
“有個真從良，有個假從良，有個苦從良，有個樂從良，有個趁好的從良，有個沒奈何的從良，有個了從良，有個不了的從良。
大凡才子必須佳人，佳人必須才子，方成佳配。然而好事多磨，往往求之不得。幸然兩下相逢，你貪我愛，割捨不下。一個願討，一個願嫁。好像捉對的蠶蛾，死也不放。這個謂之真從良。
妓女都想真從良，但人選是個問題。
03
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婊子合該在床上有情，戲子，只能在臺上有義。
某天一群客人逼著菊仙用嘴喂他們喝酒，她沒處躲，沒處藏，她是真有心從樓上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偏這時，段小樓嬉皮笑臉解了她的為難。
沒有女人不崇拜英雄，更何況段小樓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唱戲的出身讓他舉手投足都自成風流。
那一天她們在眾人面前喝了交杯酒，她也在心裡認定他。
娼門易進難出，沒有千金之數媽媽絕不會放人。
菊仙將自己積攢的所有梯己、珠寶、身上的插戴的釵環首飾，一樣樣擺在老鴇面前，連鞋都沒帶走。
眼看著搖錢樹要走，老鴇開口邊罵：
“真她媽想當太太奶奶拉你？做你孃的玻璃夢去吧！
你當出了這門把臉一抹擦，你還真成了良人啦？
你當這世上狼呀虎呀的就都不認得你啦？”
菊仙無懼：“呦可嚇死我啦！”
那時她真的不知道等待她的是怎樣的命運，她拿真心出來，總該可以換到真心吧！
她孤注一擲來投奔段小樓，他眼裡是錯愕，他沒想到她會當真，但是隨即也認下了她。
鑼鼓、花轎、紅嫁衣一樣不少，她嫁入了段家做媳婦。
一個女人所求的不過是個好住宿。
04
菊仙一直把丈夫放在第一位，每次段小樓有什麼閃失，她都要走向他，想用自己微弱的力量護著他，不管他是否需要。
看他被師父打板子，她去打岔分辨，用肚子裡的孩子分散了師父的注意力，免去了段小樓接下來的一頓好打；
段小樓被日本人抓走，她去求程蝶衣救他；
國民黨兵痞大鬧戲院，演出被打斷，她擔心丈夫安危，衝入亂軍之中想救他，結果被擠流產……
她只想跟丈夫太太平平地過日子，不要擔驚受怕。
程蝶衣從來不用正眼瞧她，但是她記得自己來投奔段小樓那天，程蝶衣翻了她一個白眼，卻也往她腳下扔了一雙繡鞋。
一個被生活磋磨過的人，最識得好歹。
程蝶衣戒大煙，煎熬之中，他喃喃自語：
“ 娘，冷， 水都結冰了……”
都是苦出身，誰不是攢了一肚子苦水，誰瞧不起誰啊？
她拿戲服裹好他，把他抱在懷裡，那一刻，他是孩子，她是母親。
捱過各種坎坷顛簸，一直高高在上的袁四爺被新政權收割了性命，他們都怕了。
段小樓扛不過變節，往她心上扎刀，她受不了！
多年夫妻，換來他在眾人面前的一句剖白：
“不愛，她是妓女！”
最後看過一眼這個世界，她的心死了。
當年臨出門時，老鴇咬牙切齒的喊出：
“我告訴你那窯姐永遠是窯姐，你記住我這話，這就是你的命！”
如今看來那不是詛咒，是她已看過太多故事，那是總結也是預言。
菊仙捨棄錢財、虛名，只為換一個清白的身份重新開始。過尋常女子的生活。
然而真從良，竟這般難。果然是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菊仙是上吊死的，穿著她成親那日的紅嫁衣，此生她英勇過了，最後以悲壯收場。
